他走到路上,還想著媽媽這麼些年一個人拉扯著自己的艱難。她沒有工作,沒有親人的幫助,帶著一個孩子,又當爹又當媽,又主外又主內的。帶著孩子,當然無法找工作,只有自己做生意,聽媽媽說她做過很多種活,賣過菜,賣過水果,甚至晚上還去賣過羊肉串。賣菜的時候,凌晨三四點鍾,天還黑蒙蒙的就得起床了,去批發市場拿好菜,挑到擺攤的地方,這時已經六點鐘,天亮了,於是匆匆回到家,把還沒醒來的沙沙抱起來,用布帶子把他背在背上,然後再趕到菜市場,這樣直賣到中午。

有時候,媽媽還沒回家,沙沙就醒了,找不到媽媽,便一個人嗚嗚的哭,媽媽回來見了,心疼得自己也掉淚。於是每天出去,心中都會牽掛著他,怕他醒來,怕他找媽媽。

賣水果的時候好些,不用每天起那麼早,可水果容易爛掉,有時候賣不完,爛掉許多,就會虧本。

媽媽無論做什麼生意,生意都不錯,她人聰明,待人和善,會說話,又長得漂亮,大家都喜歡她,可因為年輕漂亮,也會惹出許多麻煩,遭到一些莫名其妙的欺負。

為了貼補家用,媽媽白天賣水果,晚上則烤羊肉串賣,為此還專門買了一輛板車,這種車是用鋼鐵焊成的,上面有爐子,可以生火,為了學烤羊肉串,媽媽可是下了苦功夫,可是她營業的第一晚,就碰到了城管。

當時沙沙已經八歲了,不用再背在背上,放暑假的時候,跟在媽媽身後一起去賣羊肉串,媽媽一個人艱難的拉著板車,擺到步行街的邊上,那裡人流如織,來來往往的非常多,他則緊緊拉著媽媽的裙子,生怕媽媽走失。媽媽生好火,因為是第一次,所以弄了好久,弄得煙熏火燎的,白白淨淨的臉上,這裡黑一塊,那裡黑一塊的。就像剛剛去挖了煤一般。當時自己還感覺有趣,格格的笑個不停。

媽媽烤的第一塊羊肉串沒有賣,而是遞到了自己的手中。雖然當時年紀還那麼小,可是不知為什麼,他卻總記得自己吃羊肉串的情景,而且每次回憶起那個場景,嘴中就會有羊肉串的香味,就會流出口水來。

可惜接下來的情景不是那麼美好。讓那個夜晚留在他的記憶中的不是羊肉串的香味,而是後來的驚恐。

媽媽剛剛賣出一串羊肉串,那個顧客是一個穿著校服的初中女學生。她付了三塊錢給媽媽,然後拿著熱噴噴的羊肉串咬了一口,正要轉身離去,忽然一群牛高馬大的男子衝了上來,小姑娘嚇呆了,手一顫,只是吃了一口的羊肉串便掉在了地上。但這些人並不是衝她來的,而是直奔媽媽而來。他們一上來,就拉了板車的扶手,猛的往前拖。

媽媽正沉浸在第一筆生意成功的喜悅中,卻沒有發現,擺在旁邊的各種攤販忽然之間,像被人追逐的雞般,驚恐的逃離了。直到她的板車被人猛的拉動,震落了放在上面的一掛鐵勺,她還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以為遇到搶劫的了,或者是打群架的,所以嚇得臉色蒼白,先是俯身一把把沙沙緊緊抱在了懷裡。

當她明白了是城管的時候,倒坦然了,原來不是壞人,而是政府工作人員,那就好辦了。可惜的是,這些人卻比土匪還兇,不由分說拉了板車就走。媽媽陪著笑跟他們求情,說自己還是第一次來擺攤,不知道規矩,見別人擺在這裡,所以就擺在這裡了,希望同志們網開一面,不要沒收自己的車,多罰點款都成,以後絕對不會再隨意亂擺了。

“你們這種人,從來都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的,都說多少次了,這裡不能擺攤?可你們從來就不聽,不是不給你們機會,是你們給臉不要臉。都像你們這樣,大家亂擺亂放,中國十幾億人口,還不早亂了套?”

“我真的是第一次,你們知道的,原來你們可看見過我呢?求求你們,我新買的板車,別沒收它,我一個人帶著孩子,也不容易。”媽媽笑得就像在哭,委屈的央求著。

“別裝可憐了,你們這些小攤小販,比我們拿那點工資有錢多了。你們賺錢沒關係,可不能違法亂紀。”

原來擺個攤,就成違法亂紀了?

那些人不依不饒,拉著板車就走。媽媽生氣了,一邊使拿拉著板車的車沿,一邊怒罵道:“你們到底是國家工作人員,還是強盜呢?”

“你罵誰?誰是強盜?”一個胖胖的城管,回過頭來,大聲喝道。

“誰是強盜就罵誰,怎麼,敢做強盜的行徑,還怕人罵嗎?”

“今天要不是看在你帶孩子的面上,就不只是收繳車的事了,連人都抓了關了。”那人說。然後幾個人繼續拉著板車,有兩個人繞過來,扳開了媽媽的手。沙沙以為他們是在打媽媽,不顧一切的衝上去,扳住一隻正與媽媽糾纏在一起的手,就一口咬了下去。

那人吃痛,一個耳光打在了沙沙的臉上,發出清脆的啪的一聲響,媽媽本來還是很溫柔很剋制的,就算罵他們,也都是用語文明,不顯潑辣。這時見兒子捱打,頓時便像一頭髮了威的老虎一般,一頭撞了上去。可惜她太過弱小了,不知被誰狠狠的在肚子上踹了一腳,踢倒在地。

沙沙趕緊衝過去,抱住媽媽。而那些人並不停留,拉了板車,就消失在街頭昏黃的夜色裡。早已經圍成牆的人群,在城管拉著板車離開的時候,紛紛讓開一條路,然後又在他們身後合攏,就像一條巨輪駛過時,分開又彙集的海水。

他們嘰嘰喳喳的議論紛紛,都在表示著對母子倆的同情和對城管的憤怒。

媽媽不再為失去新買的板車而傷心,也不再為自己受的傷而痛苦,她只是抱著沙沙,想著他小小年紀,跟著自己受苦,還挨別人的打而心酸不已。她撫摸著沙沙有點紅腫的臉,想著別的孩子此時不是坐在寬敞的家中吹著風扇吃著西瓜看電視,就是跟著爸爸媽媽在前面不遠的遊樂園裡玩耍,打氣球、騎木馬、坐碰碰車。心想,再不能在街頭擺攤了,自己受苦沒關係,可不能讓兒子受委屈。

而沙沙從那一晚上起,就下定了決心,以後一定要習武,如果自己有武功,就像電視裡演的那些小俠客一樣,把這些萬惡的城管打得屁滾尿流,哭爹叫娘。這樣媽媽就不會被他們欺負了,他們就搶不了媽媽的車,也不能把腳踢在媽媽的肚子上了。

學武的志向,俠客的夢想,就是從那一晚種下的。保護媽媽的心願,就像一粒種子般,在他幼小的心田裡生根發芽,茁壯成長。

從那晚之後,媽媽晚上不再去擺攤了,白天也不再去賣水果了,而是在商貿城裡租了一個攤位,開始賣服裝。那是一個非常大的服裝商場,每天都是人山人海的,不熟悉的人走進去,都會暈頭轉向。裡面分成很多門面,大一點的,用卷閘門隔成房間,小一點的,就是一塊木板搭在兩扇磚砌的臺階上,這裡主要是做服裝生意的,但也有賣鞋子、小雜貨的,只是比較少。

媽媽租的就是那樣一塊木板搭成的攤子,上面擺滿了各種服裝。當然,這都是些低檔服裝,有錢的人是從來也不會光顧這樣的商場的。

無論多麼艱辛,媽媽始終那麼美麗。可正因為她的美麗,無論她是在菜市場,在水果攤,還是在商貿城,都能吸引許多男人的目光,或覬覦,或垂涎,或愛慕,或單單只是欣賞。也曾經碰到過想調戲的流氓,也曾經有過真誠的追求者。但媽媽對這一切都視若無睹,其實不是媽媽不渴望有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不是不嚮往被人愛被人呵護的感覺,只是她知道,這些人也許喜歡她,欣賞她,但一旦談婚論嫁,他們就會變得現實,他們就不能真正的去愛一個別人的孩子。男人就像所有的雄性動物一樣,比如雄獅,比如雄虎,都是具有一種獨佔的天性,天然排斥其他男人,和他們所留下的種。

何況,她也不想隨隨便便找一個自己並不愛的男人。又要愛自己,而且能愛沙沙,還要自己也愛的男人,這當然不是個容易找的事情。所以,她想,有沙沙,自己其實已經夠了。其實在許多時候,兒子確實已經充當著保護她的角色,尤其是在一些男人打著她的主意的時候,當看到她身後的孩子,他們中的很多便會打消追逐的念頭。

媽媽的生意終於越做越好了,由一個小地攤,而租了商鋪,在商貿城有了自己的一隅,最後,終於代理了一個品牌,離開商貿城,在市中心地帶,步行街那裡租下一個門面,這時,才稱得上是真正的服裝店了。

做生意跟在官場職場上的職務一樣,越是不賺錢的時候,越是累人。越是不累人的,越賺錢容易。到現在,媽媽僱傭了一個女孩子幫忙,所以其實已經很輕鬆了,再不用沒有白天黑夜的守著店子,連吃飯都沒有時間了,也不用半夜起來就去進貨,晚上回家還要算帳了。而沙沙也越來越大,越來越懂事,他能感受到媽媽的欣喜,但同時,他也開始懂得了媽媽內心裡無助與孤單的一面。

因為,除了沙沙,其實她連一個親人也沒有了。她的父母似乎從來不愛她,她的姐姐從小只知道欺負她。如果不是這些親人的落井下石,沙沙想,這些年來,媽媽何至於這麼苦呢?

想起大姨,他忽然想到一事,媽媽還在她那裡放了一萬塊錢呢,得去要回來。自己不用她找學校了,幹嘛把一萬塊錢給她?他知道,媽媽是不會去要的,大姨也絕不會自覺的還給媽媽,她只會嫌少呢。

沙沙回家,匆匆吃了中飯,也不休息,便馬不停蹄的趕到大姨家。此時午後的太陽明晃晃的照在馬路上,散發著騰騰的熱氣。按了幾次門鈴,大姨才睡眼惺忪的來開門。她穿著一身粉紅色的睡衣,看到是沙沙,不冷不熱的把他讓進屋中,說:“沙沙呀,你怎麼這個時候來了?吃飯了沒有?”

“吃了。”

“哦,昨晚打麻將沒睡好,剛剛午睡了一會。”大姨伸了個懶腰,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然後說:“為了上學校的事情來的嗎?你不用急呀,大姨答應你的事就會辦到的,只是現在才剛剛放假,學校裡事情還挺多,你姨父也忙,還抽不出時間來找人。不過你放心,大姨包你有學校讀書就是了。”

“大姨,我不想讀書了。”

“什麼?”大姨吃了一驚,“不想讀書了是什麼意思?”

“我覺得我不是讀書的料,讀不讀高中,結果也一樣。與其花錢去買學校,還不如老老實實幹點別的事呢。”

“這是你的意思還是你媽媽的意思?”大姨臉上的黑線越來越多了,就像在跟她臉上的斑比賽著生長一樣。

“我的意思。”

“你個小屁孩懂什麼呀?我知道了,這事我會跟你媽說的。”她站了起來,說:“快到上班時間了,你是在家裡看看電視還是?”

“大姨,其實我今天來,是來拿那一萬塊錢的。”沙沙怯怯的說。

“拿錢?這是你媽的意思嗎?”

“不是,她不知道!”

“哼,你媽從來就是這樣,看來這麼多年了,依然沒有改變,用得著你的時候就求著你,什麼都好,不用你了,馬上就翻臉不認人。”大姨勃然大怒說,“那天你也在,是你媽一定要放在這,說給你拉關系辦事用的,我說不用不用,她偏要放這,當初那麼堅決,現在倒好,又來拿了,要來拿其實也沒關係,自己來呀,還不好意思嗎?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臉皮薄了嗎?叫你一個小孩子來,什麼意思啊?”

“大姨你誤會了,真不是我媽的意思,是我自己要來的。”

“哼!”

“其實我媽也不像大姨說的那樣,這錢本來就是我們的,我們要拿回去也很正常,大姨作為媽媽的親姐姐,這麼生氣,我有些不太理解。”沙沙慢慢的說。

“什麼意思?你的意思大姨會念著你們這點錢嗎?老實告訴你,這點錢,也就是我打麻將放一炮的錢,我還真沒放在眼裡。”大姨更是怒氣衝衝了,看她的樣子,似乎恨不得抽他一個耳光,“我只是看不慣這種做法。哼,還知道是親姐姐呀,我以為她早忘了。”

“我媽媽可不會忘,也從來不會忘。”

“你的意思是大姨忘了?”

沙沙不語。

“好,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不,你何止是像你媽,其實更像你那爸爸,我倒忘記了,你那親生父親就是一隻白眼狼。”

“大姨,我要有事去了。你不是也要趕著上班嗎?”沙沙輕聲說。但意思卻很明顯:快點拿錢給我吧。

大姨的肺都幾乎給他氣炸了。

“我也不知道家裡有沒有這麼多現金。”

“現在有卡,取錢也方便得很。”

“哈哈,你這小屁孩,你還以為我要吞了你們這點錢不成?”大姨氣極反笑,怒衝衝的走到臥室中,拿出一疊錢來,整整的一紮,銀行裡用來扎錢的紙封都還在,剛好是一萬。“給你吧。好人真是做不得,我看在姐妹的份上,費盡心力的想幫你們忙,為此請人吃飯,結果貼錢不討好,倒吃了一肚子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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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接過錢,不顧大姨的氣憤,冷靜的把錢點了一遍,然後收進自己的口袋中,說:“謝謝大姨。”也不看她的臉色已經變幻成什麼樣子了,拉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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