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無歲月,這句話倒是說得一點兒都不假。自從皮羅閣下山去做他的王子,迄今已經渡過了十餘載春秋。隨著時間推移,南詔王盛邏皮的身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倒也是在大家的預料之中,並不出奇,而皮羅閣也是越發成熟,接近而立之年,再不復當年那年輕小子的模樣,而是像其餘的烏蠻人一般,留起了長鬚,紫紅了臉膛,身子倒是愈發結實了許多。

在這些年裡,嘉月和大師兄一直忙著前往六詔各地傳教,也是接觸了不少烏蠻百姓,愈發知曉了他們的生存狀態,越來越明白自己的責任,知道將道法傳授給這些百姓,對他們的作用是多麼重大。靈均老道也是每隔幾月,便在蒙舍城中開壇說法一次,吸引周邊諸多百姓前來聽講,一時之間也是受到了六詔百姓共同的尊重。

而望舒則是一直跟隨著靈均老道修行,卻是皮羅閣下山之後,他一時心有所感,道行大進不說,神通法力也是有了長足的發展。按照靈均老道的說法,這原是經歷了一樁緣分,看清了些許東西,一時明晰自身,故而修為大進。

原本靈均老道坐下的幾名弟子,都是天資過人的,而幾人之中,又以望舒的怪癖最少,又是不愛滔滔不絕,又是不會拒人千裡,只是性格衝動,過於活潑了些許。皮羅閣下山之後,他一時寂寞,反倒是在寂寞之中尋到了一點靈光,使得自身愈發圓融,修為自然也是一時增長。

因著望舒的成長超過了靈均老道的預料,故而老道也不敢叫他四處行走,只將他留在身邊,親自指點修行,倒是叫師兄妹三人之中,望舒的修為一時領先,超過了嘉月和大師兄。

而皮羅閣在南詔城中,又是諸事繁雜,隨著自家父王年紀越來越大,他肩上的擔子也是越來越多。加上自從他獲封郡王以後,五詔詔主對他愈發忌憚,時常尋著些有的沒得理由,對南詔發起小規模的戰爭。經過了這麼多年的相處,六詔的詔主也算是摸清了靈均老道的脾氣,卻是只要他們不要將事情做得天怒人怨,尋常一些的,靈均老道都是不會干涉凡塵事務的,倒是叫他們一時放開了手腳。

也因為此,六詔之間的戰火是越來越頻繁。不單是南詔與其餘五詔之間,就是五詔內部,也多有一些矛盾摩擦,彼此征戰不休,越打還越發厲害,一時卻是將六詔百姓都置於了水深火熱之中。

這幾年間,望舒也曾多次雖靈均老道一起,去那南詔王宮之中,與皮羅閣相見。只是他倆一個是凡夫俗子,一個是修道有成之人,在一起修行玩耍之時還不覺得,分開一段時間之後,卻是發現彼此之間的關注點越來越不同,許多事情說不上幾句話,就也無話可說。加上望舒先前得了天尊的賜予,身體容貌維持於盛年不衰,皮羅閣卻是在不斷地成長衰老,也是叫兩人之間多少有了些隔閡。

畢竟,正如望舒當時擔心的一樣,如今的皮羅閣看起來,卻已經是望舒大哥一般的樣子,似乎兩人年齡相差極大。加上皮羅閣這些年來運轉南詔事物,難免沾染了一些世俗氣息,又是帝王之氣愈發濃郁,也是與一直在山上跟著靈均老道清修的望舒有了些不同。

人世間,百載千年能夠滄海桑田,十餘年的時光,卻也足夠使得兩個人越走越遠。

還好,雖然望舒和皮羅閣之間的共同話題越來越少,兩人之間的根本情義倒是沒有發生什麼變化。知道望舒貪嘴愛吃,皮羅閣還是經常遣人往山上送些難得的美食過去;而知道皮羅閣喜歡怪力亂神之事,望舒也是尋摸了一些沒什麼作用的小物件,送進王宮給皮羅閣看個新鮮。

對於兩人之間的關係,靈均老道倒是顯得十分淡定。早在當年皮羅閣與南詔王第一次上山之時,他便已經看出了望舒與皮羅閣之間的緣分,知道兩人之間自有一份因果,卻是對他兩人都有好處,作為長輩,老道自是不會橫加幹涉的。

這一年五月剛過,氣候卻是與往常有些不同,整個六詔範圍之內,都是暑熱得不同尋常,又是降水比之往年少了許多,百姓們都是個個懶洋洋的,卻是在這般暑熱環境之下,個個都沒了平日裡那樣的動力。

皮羅閣已經遣人上山來,請靈均老道與烏蠻大祭司一起開壇求雨,緩解已然露出了苗頭的旱情,靈均老道也是一口答應,卻是掐算之間,已然看出將有一場十分嚴重的旱情降臨六詔。照理說“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上蒼降下的每一滴雨水,都是有天數左右。太宗之時,還曾有龍王剋扣降水點數,被當朝宰相魏徵於睡夢中押上剮龍臺,丟了性命傳聞。

不過在靈均老道的推算之中,六詔這一次的旱情實在是太過厲害。修道之人修煉神通法術,原本就是為了能人所不能,解決日常中天人之間的衝突,面對這種情況,靈均老道自然是義不容辭,該出手時就出手的。更何況,對於靈均老道來說,降下一場雨水實在是再簡單不過,若是他一時興起,甚至揮手就可以水淹六詔,都是不在話下的。

也正是因為如此,靈均老道最近一直在準備一些開壇做法所需要的東西。先前他為了幫助南詔王退去五詔聯軍,曾經彈指間招來一場豪雨,卻是當年的五行平和,不似今年這般,天地間火氣太重,水氣不足。加上要解決六詔的旱情,單獨一場暴雨遠遠不夠,卻是需要他好生準備一番,祭祀上天大道,祈求風調雨順,卻已然不是呼風喚雨,而是祈福禳災了。

也因為天氣太過炎熱,作為蛇屬的委蛇卻是一步也不離開自己的水潭,一直守在山上,連聽靈均老道講道都不怎麼來了。好在鳳鸞不在乎暑熱氣候,還是一直前來道觀之中幫忙,又是時常帶些新鮮瓜果來,才幫助望舒熬過了這一段炎熱得過分的日子。

這日中午,望舒正在幫著靈均老道書寫符篆,卻不是為了求雨,而是送給城中的信徒,幫助他們清心凝神,對於望舒也是一種磨練。就在望舒拿著毛筆,寫的心煩意亂之時,忽然聽見三清觀外傳來話語之聲,仔細一聽,卻是嘉月和大師兄提前回來,正在門口與鳳鸞說著閒話。

靈均老道聽到嘉月的聲音,一時也是從後堂走了出來,出言問道:“嘉月,你們怎的這麼早就回來了?上月臨行之時,你不是說要六月底才迴轉麼?”

嘉月聽見自家師父的聲音,連忙跑了進來,恭敬說道:“師父,最近天氣炎熱,大家都無心聽我講道哩!我看山下這般酷熱,還是回來的好,起碼還有鳳鸞大姐的瓜果,有小師弟的凝水成冰之術,日子要好過些哩!”說著話,嘉月從大師兄領著的行囊中掏出來一串東西,提拎著舉到靈均老道面前,說道:“師父你看,這是山下的百姓,送給我們的粽子哩!”

靈均老道聞言一愣,呆呆盯著嘉月手中的粽子,眼神中各色光華流過,神情似悲似喜,一時沉默無言。看他這副樣子,眾人都是一愣,卻是不知這位清心寡慾,淡定非常的道家高人,怎麼會露出了這般模樣,一時都是面面相覷,也不敢說話。

好半天,靈均老道才嘆了口氣,又是看見眾人這般樣子,一時說道:“沒事兒……為師不過是想起了一些事情,頗有感懷罷了……”說著話,靈均老道結果了嘉月手中的粽子,好生看了看,一時發笑說道:“這西南百姓也開始過漢人的節日,倒也是一樁好事,足見嘉月你們傳道頗有成就,也是難得。”

望舒見靈均老道先前那般樣子,還是不甚放心,一時出言問道:“師父,你先前想到了什麼,能說給我們聽聽麼?”

靈均老道看了一眼望舒,笑著說道:“這粽子乃是漢人端午所食之物,原是為了紀念先秦之時為國投江的楚國大夫屈原。為師與這位屈大夫頗有些緣分,故而一見了這粽子,一時感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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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月不解,剛要出言詳詢,一時想起了什麼,連忙閉了口,只在一旁發笑。望舒卻是不懂,依舊問道:“那屈原大夫乃是千餘年前的人物,師父就算修為再是高深,也不至於與他相識吧?”

靈均老道捻鬚微笑道:“為師與他自是素未謀面,不過冥冥之間,自有因果。為師的道號,還是出自這位屈原大夫的詩句哩!”

望舒還是不懂,嘉月卻再也憋不住了,一時揹負雙手,搖頭晃腦地吟誦道:“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攝提貞於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皇覽揆餘初度兮,肇錫餘以嘉名:名餘曰正則兮,字餘曰靈均……”

望舒根本聽不懂這“兮”那“兮”的,聽到最後一句,卻是悚然一驚,失聲叫道:“原來師父道號中的‘靈均’二字,卻是出自這裡麼?”話沒說完,望舒也是一時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卻是“子不言父,女不言母”,靈均老道雖然是眾人的師父,情義上也是與父親一般,卻是望舒作為弟子,不能直呼其名的。

靈均老道倒是不以為意,微笑點頭,一面叫望舒將這粽子拿去後廚蒸煮,一面請鳳鸞去叫委蛇過來,既然百姓們有這片心意,三清觀中便過一過這端午節,也是極好的。

一時之間,整個三清觀都歡騰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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