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詔王盛邏皮怎麼也想不到,這一次鎮壓河蠻人會這麼順利。他們與河蠻開戰數十年,每一次戰爭都是少則十天半月,多則一年半載,卻是從未像這一次一般,皮羅閣從離開南詔,到得勝歸來,歷時不足七日,實在是南詔史上前所未有的大勝戰績。

先遣的情報比之皮羅閣還要快上一日,回到南詔,故而皮羅閣等人迴轉之時,南詔王盛邏皮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親自出城迎接自己的兒子,實在是歡喜非常。

戰爭一結束,一早就不見了蹤影的,李唐派駐西南的各位節度御使就不知從何冒了出來,紛紛趕赴南詔,恭喜南詔王旗開得勝,此役大捷。南詔王自是接受了諸位天朝大人的恭喜,又是設宴款待,私下多有金銀錦帛之物相贈,一時間賓主盡歡,南詔上下,沸騰一片。

得了南詔王的好處,這些節度御使們便紛紛寫了奏摺,遞交天朝神都,送到了皇帝面前,其中對六詔此番鎮壓河蠻,極盡溢美之詞,又是幾番誇讚南詔王之子皮羅閣,說他有勇有謀,用兵如神,又是得了天助,自有福緣,這才一舉擊潰了河蠻叛黨。

中原神都與南詔相隔,何止千里,這些節度御使便是皇帝的眼睛和耳朵,南詔王讓他們看見了什麼,李唐的皇帝也就看見了什麼,卻也是南詔多年以來,與李唐關係甚密,沒有發生向邆賧詔、越析詔那樣對抗李唐天使的事情,自是得了李唐的大力支持。

皮羅閣此番出征,獲益匪淺,得了戰功民心之類,都還算是小事,更重要的卻是多了一份經驗閱歷,將原來從文字紙張上學得的東西,真正化為了自己所有,有了理解和感悟。西南蠻荒之地的君王,不似大唐天州一般,卻是更加重視自身的武功兵法,對於文采一類倒是不甚關注。皮羅閣之前只是個紙上談兵的王子,經此一役卻是有了真實的作戰經驗,自是獲益匪淺。

望舒在參加了皮羅閣的慶功宴,又觀禮了烏蠻大祭司為陣亡將士做法超度之後,才與委蛇一同回到了山上三清觀中,卻已是第二日的中午。直到此時,望舒才知道嘉月和大師兄幾日前已經啟程,去了蒙巂詔中傳道,卻是一路上委蛇也不曾說起,叫他感覺十分遺憾。

靈均老道見了望舒,也是詳細問了他這一次的經過,聽著望舒講述,老道的臉上也是露出了笑容,緩緩說道:“你這一次襄助皮羅閣,倒是做得極好,事事都有分寸,不錯,不錯!”

望舒卻還是在糾結那個被委蛇吞吃的吐蕃高人,懊惱未能從他身上獲得密宗真言的修行法門,不住抱怨委蛇實在下手太狠,卻是叫他問上句話都來不及。靈均老道笑笑,說道:“萬物皆是一理,道門之中也不是沒有這等東西流傳。更何況,區區密宗真言,哪裡能與大道相提並論。先有大道後有天,語言更是在後面。此小術耳,沒得到也就算了。”

委蛇也是舔著嘴唇,不住說啊:“可不是麼!就算那小子有什麼真言大法,最後還不是被老子一口吃了?手段再高明,修為不夠,也是無用的!更何況那家夥腦子還不好用,竟敢孤身一人,闖入大營之中,真當我南詔無人麼?”

靈均老道哈哈一笑,又是對委蛇說道:“卻是誰也不能想到,會有委蛇道友這等高人坐鎮營盤。不過委蛇道友,你這次吞吃了吐蕃修士,有沒有覺得功力大進,修煉從未如此簡單呢?”

委蛇搖了搖頭,說道:“那小子好吃倒是好吃,我的修為也有所進益。只是傷了人命,以後天劫要來得更厲害哩!相比之下,還是自己慢慢修行,來得實在。我這兩千餘載的壽數,可是不能毀在嘴上哩!”

靈均老道微笑點頭,知道委蛇並沒有因為一時得了好處,便覓食了自我。他們三位妖王,千餘年來生活在深山之中,尋常因著天性,吞噬些野獸之類也就罷了,卻是甚少吃人,也是因為對他們來說,人族並不是特別好吃,又是容易惹來天怒人怨,實在是得不償失。

再加上先前南詔一帶,只有巫教流傳,其中的祭司畢摩,雖也有著莫大神通,力量卻不是來自於自身,就算是被妖王吃了,也不能幫助他們增加修為。倒是近些年來,中原也好,吐蕃也罷,都有不少佛道兩家的高人進入了南詔來,在這些妖族的眼中,即是危險,也是機遇。先前皮羅閣那佛指骨舍利,委蛇就是一直垂涎欲滴,知道吃下去對自己頗有好處。

好在先來到的,乃是靈均老道這等高人中的高人,饒是妖王想要吃他,卻也是力所不逮,不敢起這種心思。這半年來,靈均老道給三位妖王講述天人交感,大道輪迴,更是磨去了他們吃人採補的念頭,教他們穩紮穩打,一步一個腳印,才有機會得證大道,免墮紅塵輪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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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舒一旁聽著,突然插嘴說道:“委蛇大哥,今後風雲湧動,你要是想吃人,多得是哩!”

委蛇一瞪眼睛,嚴肅說道:“可不敢這麼說哩!這一次吃了那家夥,是他拿刀捅我,也算是他們佛家所說的因果報應。我要是無緣無故,傷了人命,會被雷劈的嘛!不過望舒小弟,你盡可放心,要是誰招惹了你,你不好動手,只管跟大哥說,我幫你生吃了他!”

望舒一時也是大笑,卻只是想試試委蛇的口風。妖族吃人這種事情,他們道門其實還是比較反對的。加上委蛇這個吃相,實在是太過難看,明明可以直接將人吞下,卻非要弄得血肉模糊,也是叫望舒看著害怕,哪裡還敢請他幫忙吃了別人。

就在這時,鳳鸞從外面走了進來,手上捧著一大片芭蕉葉,裡面放了些許水靈靈的野果,口中喊道:“道長,來用些果子吧……哎呀,望舒小弟,你回來啦?”

望舒也是連忙跟鳳鸞打招呼,見她捧著果子,這才想起來,自己與師妹都是不在,委蛇大哥又是去了浪穹詔給自己幫忙,師父這幾日間,難道就是靠吃這些野果子過活麼?想到此處,望舒也是一時感慨,雖然靈均老道已經到了吸風飲露的辟穀境界,可是尋常每一頓飯都是不曾落下的,這幾日沒人照顧,倒是叫他受苦了。

鳳鸞自己也是不通廚藝,烤個野兔之類還行,要叫她去用灶臺鍋碗可就是要了她的老命。靈均老道自己又是不怎麼吃葷,大多時候只是用些清淡小菜,先前眾人不在,鳳鸞也怕委屈了他,便日日採摘些野果奉上,多少能夠去去嘴裡的苦味,也是聊勝於無。

靈均老道自己倒是不覺得如何,卻是到了他這般境界,一切塵世間的享受慾望都是可以拋棄。只是他一心向道,卻是不想被大道同化,多少還是保留了些許愛好。沒有徹底斬卻種種。這一個觀念上的差距,也是靈均老道與中原道門正統格格不入之處,卻是別人都在忙著修仙,他卻要忙著做人,顯得十分另類。

鳳鸞跟望舒寒暄了幾句,也就招呼他一起吃些果子。四人一時圍坐一處,先供奉了三清天尊,隨後才有說有笑,一起用些野果。鳳鸞採來的這些果子,說是野果也行,說不是也可,卻都是她自己圈著的一些,又是叫委蛇幫著驅散了蛇蟲鼠蟻,不許它們去禍害,故而長勢比之尋常野果要好上許多,也是十分乾淨。

靈均老道捻起一個紫紅的桑椹,放進嘴裡,緩緩咀嚼,好半天後,才感嘆說道:“於嗟鳩兮,無食桑葚。食桑葚過,則醉而傷其性。”

鳳鸞聽他這般文鄒鄒地,一時也是不懂,出言問道:“道長,這兩句作何解釋?可是勸小女子少吃這桑椹麼?”

靈均老道搖了搖頭,略帶笑意,說道:“雖然句中確有一個‘鳩’字,卻不是說得鳳鸞道友。這前句出自《詩經》,後句出自《毛傳》,都是勸誡女子,莫要耽於情愛,迷失自我的意思。老道見了這桑椹,一時心有所感,胡亂說上兩句,倒沒有別的意思……”

鳳鸞不解其意,望舒倒是已經習慣了靈均老道的詩興大發,知道他有時候會一時有感,吟詩作對,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只有委蛇意味深長地看了靈均老道一眼,倒也沒有多說什麼,自顧伸手抓了一串紫黑飽滿的葡萄起來,一口連皮帶籽吞了,咂巴著嘴道:“老雞婆種的這些山果,倒是要比尋常的好上許多。”

鳳鸞輕輕一笑,說道:“喜歡就多吃些,不夠我再去摘就是。多吃些果子,少進些肉食,對身子也是有好處的。”委蛇一翻白眼,說道:“你要我不吃肉,那是要我的命哩!”

正殿中一時其樂融融,神主位上的三清神像都似乎開了眉眼,享受著水果香氣。

天空中,一道符篆破空而來,落在靈均老道面前,發出聲音道:“靈均!李隆基那邊,我們已經說好,只待這邊的奏章一到,便有分曉!他剛剛上位,亟待功勳,你叫南詔王多多配合,自有好處!”聲音落下,這符篆一時虛空破碎,倒是沒有叫靈均老道回話。

眾人一時面面相覷,看著靈均老道,老道則是捻著鬍鬚,輕聲說道:“無妨,靜觀其變就是。”

委蛇連忙抓了個梨子,一口吞了,心中卻是暗驚,那人所說的李隆基,不正是李唐當今的九五至尊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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