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南詔王盛邏皮最疼愛的兒子,皮羅閣這麼多年來也不曾遇到過被偷襲刺殺的情況,更別說偷襲刺殺他的還是一位身負神通法術的高人。雖然在他學習的帝王之術中,識人,用人和防人都是重中之重,只是這些事情,沒有親身經歷過,是很難有深刻真實的體會的。

今日要不是望舒機警,加上整個六詔範圍內最危險的大蛇神委蛇在此,皮羅閣的這一條性命,只怕就是難保了。他身上的確是有一塊佛骨舍利,未能非凡,可是面對同宗同源的法術之時,這舍利的弊端也就暴露了出來,卻是那人使用真言,既可以害人,也可以助人,真言本身沒有好壞;而迷昏兩人之後,那人又是使用匕首刺殺,卻是恰巧繞過了舍利的保護範圍,那舍利卻是只能對付神通法術一類。

過了好半天,皮羅閣才冷靜下來,一旁的望舒和委蛇也是沒有說話,一個在想辦法抓住那人留下的氣息,推算其來歷根本;另一個則是夜宵吃得太飽,正在忙著消化。等到皮羅閣多少恢復過來以後,才想起來問委蛇道:“不知委蛇大哥為何會來了此處?難不成是望舒能夠未卜先知,提前請了大哥過來麼?”

望舒不等委蛇回答,搶著先說道:“未卜先知我倒是不在行,察言觀色還是有些本事的。那人一早便喬裝改扮,混入了軍營之中,卻是不知我道門與佛門爭鬥多年,對其瞭解十分深刻。這等修行佛門法術的人物,卻是無論如何也瞞不過我的眼睛。我見他混入,就知道他會前來偷襲,故而徹夜防備,一直十分小心。至於委蛇大哥……我也不知道他怎麼就跑過來了……”

委蛇嘿嘿一笑,說道:“今日中午十分,我跟老雞婆去找靈均道長論道,卻是一時心有所感,知道南詔王的小子有些麻煩,問了靈均道長的意思,便忙著趕來了。佛家的那些修士,在我們妖族眼裡,也是烈日當空一般,想看不見也是不行……”

原是今日傍晚十分,望舒便發現了混在人群之中的委蛇。他白日間還擔心憑自己一人,若是與那人動起手來,只怕難以一招之敵,會傷到周圍的無辜軍士。眼下委蛇來了,他自然是十分歡喜,便與委蛇商量定計,趁著不斷外出如廁的機會,與委蛇換了身份,自己則是暗中躲著,看準時機出手偷襲。

因著委蛇的人形本來就不是實體,千變萬化倒也只在一念之中,又是不怕尋常兵刃,自持鱗甲強橫過人,便做了誘餌,等那人動手之時,再出其不意暗算於他。其實以委蛇的手段,抬手就能將那位吐蕃高人除去,只是若是做得太明顯了,河蠻人難免就會有了防備,卻是叫六詔軍士難以尋到機會,將其攻破。

不多時,就聽得外面喊打喊殺之聲嘈雜起來,一時之間各種兵刃相交,血肉飛濺聲音不絕於耳,三人在蘆棚之中,聽得外面慘烈聲響,一時都是沉默。皮羅閣乃是南詔王之子,又是這一次出征的將軍,自然是不必參與這刀兵相見,血肉相搏的場景。望舒和委蛇則是方外之人,幫忙除去那位吐蕃高手之後,剩下的事情自然也就與他們無關。

廝殺持續了整整半個時辰,河蠻人終於發現六詔的軍士雖然哭喊厲害,鬥志卻是絲毫不減,而且個個都是藤甲在身,刀戈在手,全然不像是驟然遭襲的樣子。戰場之上,若是沒有絕對的把握,尋常是不會直接進攻對方的營盤,就是擔心對方的各種安排算計,河蠻人這一次卻是被那吐蕃高人所害,一位皮羅閣身死,營地亂作一片,這在敢於正面進攻,卻不料中了對方的計策,被人家來了一次甕中捉鱉。

耳聽得外面聲音逐漸變小,望舒揣摩著這場戰役大概也接近結束,又是想起靈均老道先前的交代,便開口說道:“若是河蠻人退去,便不要再追趕剿殺了。經此一役,想來數年之內,他們都沒有能力,再與六詔抗衡。”

皮羅閣有些不甘,卻是想到自己冒著這麼大的風險,差點被人暗殺,要是不能趁此良機,趕盡殺絕,斬草除根,卻是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望舒見他滿臉不甘,又是說道:“冤家宜解不宜結。烏蠻與河蠻,原本都是西南百姓,無論投靠大唐也好,投靠吐蕃也罷,尋常兵丁,也是無辜百姓。那吐蕃高手要刺殺你,已然落入了委蛇大哥腹中,算是惡有惡報;你若是還要趕盡殺絕,只怕折損了福緣氣數,對自身有害無益。”

皮羅閣還是咬著嘴唇不說話,望舒又是嘆了口氣,繼續說道:“你如今只是南詔王子,就算不考慮河蠻百姓無辜,也要多為自己留條後路。若是現在就剷除了河蠻人,今後六詔對於李唐,唯一的作用就是抵禦吐蕃了。”

皮羅閣聞言一震,終於明白了望舒的意思,卻是他在面臨生死危急之下,一時失了平常心態,有些考慮不周。望舒幾番好生勸告,都被他拋在腦後,逼得望舒只能將事情最直白的一面說了出來,才將他點醒。

六詔之於李唐,不過是西南地區,可有可無的異族罷了,沒了六詔,不還有其他的異族可供驅策麼?李唐奉行“以夷制夷”的政策,卻也要有河蠻這樣的對手給六詔對抗才是。若是一次性將河蠻人趕盡殺絕,今後六詔就失去了很大一部分作用,在李唐朝廷心中的地位便會大不如前,搞不好會被當作炮灰,推上對抗吐蕃的前線。

無論是李唐也好,吐蕃也好,都是地勢廣大,高人輩出的所在,遠遠不是南詔,乃至六詔所能比得上的。說句不好聽的話,天邊飄來一片雲,整個六詔都要下雨,放在李唐和吐蕃,卻不過是一州之地而已。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話糙理不糙,根本就是這個道理。

想到此處,皮羅閣連忙喚了守在蘆棚之外的親衛進來,鳴金收兵,不再與河蠻人糾纏。在過去的半個時辰中,河蠻人中了皮羅閣的計策,貿然衝入營地之中,已然折損了近半人手。戰場上的事情,可不是一個人只能對付一個人這般簡單,所謂“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戰之”,眼下不過一兩千人的河蠻人,早已不是六詔軍士的對手,場面已經一邊倒去。

不少河蠻人發現事情不對之後,已然開始朝營地外面退去。奈何後面還不斷有兵丁湧上前來,又是人聲嘈雜,兵荒馬亂的時候,尋常小兵的話語根本傳不到幾個人的耳朵裡。故而河蠻人雖是發現了事情不對,卻沒來得及儘快撤退,反而因為前後兵丁之間起了混亂,白白折損了不少人手。正當他們感到絕望之際,忽然聽得六詔營地之中響起鳴金之聲,眼見周圍的六詔軍士有條不紊地緩緩撤退,河蠻人一時大喜過望,連忙如喪家之犬一般,潮湧後退,哭爹喊娘,一時潰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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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舒和委蛇在蘆棚之中,感知著外面發生的一切,都是松了口氣,卻是皮羅閣最終還是聽取了兩人的勸告,沒有趕盡殺絕,給河蠻人留了一線生機。委蛇自己就能推算某些事情,望舒則是得了靈均老道的指點,兩人多少都是知道,河蠻人氣數不絕。若是皮羅閣執意圍殺他們,只怕會引起意想不到的反彈,反而叫六詔這邊吃虧。這一點,兩人都不能明白說出,卻是天機不可洩露,有些事情,還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六詔這邊一時鳴金收兵,偃旗息鼓,開始清算戰場。這一點之下,眾人俱是大喜,卻是這次以六千兵丁,對抗三千河蠻人,己方陣亡不過數百人,河蠻人那邊卻是折損了一兩千人。這種戰場之中,最終的勝利者通常會擁有較大的優勢,卻是在戰中負傷之人,無論敵我,最終都是會落在勝利一方手中。要是算上傷兵,勝方的優勢就會徹底凸顯出來。

這一次鎮壓河蠻人,六詔的損失遠遠少於以往,可謂是大獲全勝,實在是叫這些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軍士們歡喜不已,卻是每次打戰都能像這次一般,自己存活的機率便是要大上不少,實在難得。既然迫不得已,上了戰場,誰又不希望自己活下來的機會,比敵人大上許多呢?

直到此時,皮羅閣才與望舒委蛇一道,走出蘆棚,卻見得外面一時屋舍倒塌,屍橫遍野,血流漂櫓,呻吟不斷。眾六詔軍士,見了皮羅閣等人顯身,俱是大聲歡呼起來,卻是對皮羅閣的計謀十分佩服。加上幾位祭司畢摩在不斷向軍士們宣揚大蛇神大顯神威的事情,更是叫這些軍士激動難耐,卻是自己一方,得了神明庇佑,戰無不勝,自然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在場眾人之中,有些甚至已經產生了皮羅閣當為聖主的心思,只是不敢言明,生怕因言獲罪。人一多,話語總是容易流傳,不過片刻光景,這種想法就瀰漫在了軍士之中,就連許多其餘五詔來的兵丁,都是這般念想。

而皮羅閣則是看著遍地狼藉,聞著鼻腔之中的血腥氣息,一時感覺不適,卻是從來不曾見過這等慘烈場景,直到得此時此刻,才真正理解了戰爭的恐怖與殘酷,卻是眼見著一條條真實不虛的生命,因著李唐,因著六詔詔主,因著自己的話語,慘死當場,再無回還可能。

望舒也是看著害怕,不過畢竟是修道之人,對於生死看得較為淡泊,眼見皮羅閣神情不對,便又走上前去,好生寬慰了他幾句。

此役,六詔一方大獲全勝。三日之後,戰場打掃完畢,點收清楚,皮羅閣也就交接了剩餘事宜,與望舒先行一步,回了南詔蒙舍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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