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屋道滿領著望舒,沿途從建速須佐之男命的神宮朝著平安京走去。所謂“望山跑死馬”,卻是在山上眺望都城,那距離也不是尋常人一日間就能走完的。

望舒自己乃是仙人之軀,就算不騰雲駕霧,不御使五行法門,單單靠著一雙腿來趕路,也遠遠不是尋常壯漢所能跟得上的。然而一趕起路來,望舒就是驚訝的發現這蘆屋道滿看上去是個糟老頭子模樣,身子也是瘦得叫人心疼,可是腳力卻是著實驚人,一路上緊緊跟著望舒的腳步,竟是看不出絲毫的疲憊樣子來。

望舒也隱約察覺到蘆屋道滿趕路的法子稍稍有些奇怪,似乎其雙腳並不沾地,整個人就像是被某種看不見的東西背在身上一般,隱約凌空漂浮,著實奇特。面對這種情況,望舒自己倒也沒有多說什麼,既然曉得蘆屋道滿乃是精通咒術的陰陽師,說不得就有些許扶桑特有的法門;而這一種法門,很可能就是當年徐福仙師從中原帶來,只在扶桑流傳的某種神通,卻是望舒也看不出什麼端倪,倒也不是很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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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人一天一夜也走不完的道路,望舒和蘆屋道滿竟是半日就堪堪走完,眼看著面前高大的城門,蘆屋道滿不無得意地對望舒說道:“這就是平安京的北城門,喚作羅城門的,從此進去,便是朱雀大街。望舒仙人乃是唐國來的,應該見識過唐國長安城中的朱雀大街,卻是還請比較兩邊,看看我扶桑的朱雀大街,是否比唐國窄上些許。”

因著有蘆屋道滿帶路,守城的兵丁倒也沒有阻攔兩人。原是多年之前,蘆屋道滿進城時,因為衣著相貌受了些刁難,那一次直接導致了數十名守城的兵丁突發疾病暴斃,驚動了當時的陽成天皇,敕令賀茂保憲的父親賀茂忠行徹查此事,最終還是沒有什麼結果,卻是留下了武士兵將之間的傳言,如今誰也不敢阻攔衣著破爛的邋遢老者進城。

望舒並不知道這些,只當是扶桑的規矩與中原不同,又是聽得道滿的話語,一時抬頭看去,就見羅城門後,一條筆直的寬闊大道生生將平安京一分兩半,其廣闊之處,比起長安城的朱雀大街的確是不遜分毫,只是仔細看來,多少有些人煙奚落,似乎並沒有什麼人氣熱鬧,看上去頗有些冷清,偶爾還會看見一兩個衣著襤褸,形銷骨立的饑民在路邊,愈發叫這條街道看上去淒涼。

不過這等話語,望舒自然是不會說出口的,只是微微朝蘆屋道滿點了點頭,道:“此街單說寬闊之處,不輸給長安城朱雀大街。”

蘆屋道滿滿意大笑,又是指點著望舒認識這平安城內的諸多方位。因著平安京乃是棋盤式結構,一切橫平豎直,完全沒有什麼小巷子之類,嚴肅整齊之處,簡直不像是一座城池,道滿介紹起來,倒也著實輕鬆;望舒順著他的話語理解,倒也不覺得困難。

按照東西南北四象來分,平安京被南北向的朱雀大街一分為二;平行於朱雀大街,左右各有三條大路,西邊是西大宮大路、道祖大路和木辻大路,東邊則是壬生大路、大宮大路和東洞院大路;每兩條大路之間,又有三條小路,名字就不必記得十分清楚。

而平行於朱雀大街的東西方向上,則是以羅城門所在算起,有九條大路、八條大路、七條大路等等,一直到皇宮大內背後,平安京的盡頭處的一條大路。望舒剛聽見道滿說時,還以為這老頭子犯了失心瘋,怎的在數數字玩;一直聽到後來,望舒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些大路的名字,就是“一條”“二條”等等,倒是十分有趣,也很好記憶,不多時望舒就記了個滾瓜爛熟。

因為知道望舒還通曉倭語,蘆屋道滿便也又將這些地名的倭語讀法與望舒細細說了。望舒自然是好生記住,心中也是暗暗感慨,卻是這蘆屋道滿看上去邋遢瘋癲,內心深處又是有著一種莫名攝人的黑暗,可是教導起別人來,卻是十分耐心和仔細,比自家師父靈均老道都要細緻幾分,按照他大陰陽師的身份,只怕座下要有不少弟子才是。

一念至此,望舒也就開口問道:“道滿大人,你是不是有很多徒弟?”

蘆屋道滿一愣,隨即笑著點了點頭,伸手抓著滿頭的雜亂白髮,摸出一隻蝨子在嘴裡咬碎吐出,這才說道:“我蘆屋道滿,乃是播磨國一切陰陽師的首領;播磨國的陰陽師,如今還在世的,絕大多數都是我的弟子。而我播磨國,乃是最古老的幾個令制國之一,陰陽道源遠流長,比起陰陽寮裡的那些也不遑多讓。認真說起來,我道滿的身份,可是與賀茂忠行一般哩!”

望舒這下子也是嚇了一跳,卻是沒有想到蘆屋道滿這等尊容,身份竟然這樣尊崇。聽他的口氣,似乎他在扶桑陰陽師之中的法力頂尖不算,地位也是極高,也是叫望舒暗道人不可貌相,果然這道在屎溺,至少是蘆屋之中,乃是充滿了“道”的。

想到此處,望舒又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道滿大人,此地乃是大和都城,也就是說隸屬於皇家的陰陽寮也在此處。照理來說,賀茂保憲和安倍晴明他們,也應該趕赴此處才對,為何我等先前路上,並不曾遇上他們?”

蘆屋道滿笑了笑,說道:“晴明精通‘方違’之術,御使式神,能夠將自身化作‘陰態’,行走在物質之外,瞬息百里,比我們早到城中,那位源博雅大人,應該是與他一道;至於賀茂保憲麼……嘿嘿,那小子胯下的雙尾黑虎,原是強大無比的式神‘貓又’,本身就是精靈,自然也要比我們快……”

望舒聽到這裡,才曉得先前幾人的厲害之處,卻是又有了些許疑惑,便一面隨著道滿往前走,一面問道:“道滿大人,這以自身化作陰態的法門,我大概曉得一些,許是與我中原道門的元神顯化之法,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可是這何為‘方違’,何為‘式神’,我便不太清楚了,請道滿大人指教。”

蘆屋道滿領著望舒在幾條街巷之間穿行,口中道:“不必客氣,我陪伴仙人,就是希望能夠幫著你儘快理解這個國度。所謂方違之術,便是占卜天一神的方位,然後小心避開,莫要衝撞神祈,乃是我國百姓,多多少少都曉得一些的趨吉避凶之法。安倍晴明靠著自己的法力,能夠透過多次施展方違之術,來扭曲現世與陰間的屏障,進而使自己進入陰態,見活人所不能見,為活人所不能為。”

在聽到“天一神”的時候,望舒就已經明白了這種法門的原理。卻是這天一神,乃是黃帝傳下的“奇門遁甲”之中的“天乙神”,是神煞的一眾,位於奇門遁甲的神盤之中,憑藉著其與天地人三盤歸一,可以用來卜算萬物。看起來,當年徐福仙師往扶桑傳授的諸多法門之中,就包括了道門先祖軒轅黃帝的奇門遁甲,卻是被後人融合在了陰陽道之中,訛傳“天乙”為“天一”,其本質卻是一般無二的。

道滿見到望舒臉上恍然大悟的神情,一時也是笑了起來,說道:“此事一旦說明,便也沒有什麼神秘之處;相傳在唐國之地,也有類似的法門流傳。”

望舒點了點頭,又聽見道滿說道:“扶桑的陰陽道,原本就是唐國的仙人傳下來的。只是同樣是傳道,唐國仙人對扶桑,還是要比對新羅好了太多。畢竟我們得到的,是完整的天干地支,陰陽五行之法;不像新羅,只得了天地風雷四卦,連陰陽都不能衍生完整……他日兩國交戰,憑藉仙人的傳授,扶桑也要將新羅打個落花流水才是!”

望舒聞言一震,隱約間眼前出現了諸多幻覺,似乎隨著道滿的話語,看見了未來不知何時,扶桑與新羅之間的戰爭,一時間也是愣住,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暗道這道門該不會是有能力窺視天機,已經在一定程度上把握了未來罷?不過這種事情,著實不好發問,望舒想了一想,便也說道:“看來道滿大人,對新羅之事也還十分熟悉。只是此事乃是兩百年前的秘事,這兩百年前的事情,不知你是怎麼知道的?”

蘆屋道滿得意笑了笑,說道:“新羅所創的道統,與我陰陽道頗有異曲同工之妙,我們自然是很關心的。兩百年前,空海和尚從唐國回來的時候,曾經說起唐國的仙人聯手對付新羅,生生破滅了新羅的道統,只給了他們一些殘缺不全的八卦理論。正因為此,空海和尚他們才想方設法從唐國帶回來許多經文典籍,避免我扶桑也落得那樣懵懂無知的下場;也正因為此,這一次望舒仙人降臨,才驚動了當世陰陽頭賀茂保憲大人親自迎接,嘿嘿……”

望舒聽到這裡,也是與道滿一道笑了起來,卻是終於明白,在安倍晴明口中極其懶惰的賀茂保憲,為何也會去迎接自己。原來是有這樣的前車之鑑,叫一眾扶桑的陰陽師,對中原的修士來臨都是警惕非常,不敢有絲毫怠慢,嚴防死守,生怕自己是前來破滅他們陰陽道道統的。

不過暗地裡,望舒自己也是感嘆,卻是那破滅新羅教門之事,只不過是以陳老道為首的一眾中原修士出手;彼時陳老道還未成仙,不過是凡俗一個,卻是遠遠比不上為扶桑傳下道統的徐福仙師。畢竟人家徐福,是真實不虛的飛昇之後又再度下界,在人世間做下了諸多大事的高人,卻不是當世的一眾修士所能比擬。自己就算是有這個能力,也不敢冒著觸怒徐福的危險來破滅扶桑的道統;更何況,以望舒的修為,想要破滅扶桑道統,此刻力量上也還有些欠缺,暫時還做不到。

蘆屋道滿與望舒笑了一會兒,正要給他解釋什麼是“式神”,一時卻是站定了腳步,說道:“到了。進入此門,你我便有口熱乎乎的東西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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