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不防著蘆屋道滿話題轉得這麼快,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抬頭看去,就見兩人已經站在了一座大宅面前,卻是那大門高大,漆著朱漆,看起來不是尋常人家門戶,他一路與道滿說話,都沒有在意走到了哪裡,這會子有些發矇。

不過聽道滿的意思,兩人在這裡還能有些飲食進嘴,望舒心裡倒也是十分高興。到了他這個程度,不飲不食已經不是什麼大問題,上次在崑崙山,坐了整整一百年也不過是身子骨僵硬,卻是沒有出現更多的問題。只是這“可以”不是“必須”,能夠辟穀,不代表望舒就不能享受口腹之慾,卻是這些日子在海上漂泊,也真是叫他嘴裡沒有味道。

一時間,望舒也就看著道滿,見他走上前去,大喇喇用髒手拍了拍人家光鮮亮麗的大門,半天聽不見動靜,又是大聲喊叫起來,片刻之後便見一名少年童子將大門開啟一縫,上下打量著道滿,問道:“你是誰,有什麼事麼?”

道滿嘿嘿笑了笑,說道:“好幾日沒有酒水入口,也不曾吃到些魚幹之類,我腹中飢餓難耐,想來討一些熱乎乎的東西進嘴。你們有沒有上好的酒水,現烤的魚幹之類,最好再有一碗熱騰騰的白米飯,就再好不過啦!”

那童子滿臉嫌棄地看著道滿,嘴裡嘀嘀咕咕,就要把門關上不再理會,又奈何道滿一把抓住的朱漆大門的邊框,老頭子力氣還挺大,童子一時關不上門,心中也是有些著急,便叫喚起來,口中不知道罵著些什麼,卻是望舒與呂道長學習倭語之時,不曾學那些腌臢的粗話,並不能聽懂許多。

朱門大戶,自然不可能只有一名童子作為使喚下人,隨著這童子的叫喚,大門內一時間便有了細碎的腳步聲音,隨即便有幾名身著短衣的粗壯男子闖了出來,手持木棍,面目猙獰,看樣子也是平常時日裡就蠻橫慣了的,見面二話不說就要動手。

望舒看著一眾人這般凶神惡煞的模樣,一時間也是有些擔心,卻不是擔心道滿,而是擔心這些壯漢。按照望舒的觀察,蘆屋道滿此人身負莫大法力,在扶桑的天地法理和八百萬諸神加持之下,只怕與自己動手都能撐上許久。面對這樣一位恐怖的高人,尋常的凡夫俗子是來多少就要死多少的,再加上先前聽安倍晴明說的些許話語,蘆屋道滿絕對不是一個良善之人,只怕還不等他捱打,這些壯漢就要吃虧。

就在望舒糾結要不要出手阻止道滿的時候,一時就聽得壯漢之中領頭的那人大叫一聲,隨即用著實大驚小怪的聲調喊道:“道滿大人!蘆屋道滿大人!你好端端的,怎麼白日裡上了我家大人的家門,還這般戲弄我等?快些進來,莫要叫旁人看見了!”

說話間,那漢子就伸手去拉道滿。旁邊的一眾人等,連帶著那名童子則是盡皆嚇得面色發白,卻是一聽見這老頭原來是名震平安京的蘆屋道滿,一時間眾人心中都是湧起了無盡的恐懼,又是已經有人隱約覺得自己身上不適,也不知道是哪裡不好,總歸是像是受了詛咒一般的感覺,是頭也疼,腳也疼,這個抱著胳膊,那個抱著肚子,一時間盡皆哎喲亂叫,倒地不起。

蘆屋道滿被那人伸手一拉,卻是紋絲不動,嘿嘿笑著指了指身後,說道:“我有一人,要引薦給藤原大人,叫上他一起吧?”

說話間,道滿卻是不等那人回應,直接叫了望舒過來,帶著他走進那朱漆大門之中,留下一眾倒地痛呼之人,自顧朝前走去,絲毫沒有救治他們的意圖。

那領頭之人一時也是反應過來,連忙快步趕上,陪著笑臉對蘆屋道滿說道:“道滿大人,你要帶人來,應該先與我家大人商量才是;這貿然前來,我們都很為難……”那人小心打量了望舒幾眼,覺得望舒俊朗非凡,風度翩翩,只怕是哪家大家公子或是小姐,便也不敢多說,又是轉移話題道:“再說了,道滿大人,就算是那群奴僕衝撞了你,你也不能與他們計較嘛!畢竟是我家大人的家奴,這個……”

蘆屋道滿嘿嘿笑著,伸手搓了搓胸前的汙泥,又摳了摳耳朵,說道:“我並不曾詛咒他們,也不曾動用了任何的咒語。是他們心底對我的恐懼,化作了蟲蠹,正在啃食他們的臟腑哩!你將這話告訴他們,若是他們能夠熄滅恐懼之心,自然能夠恢復;若是不能……那便怪不得我了,待我與藤原大人會面之後,再勉為其難地幫他們看看吧……”

那人滿頭冷汗,望舒卻是在一旁看得疑惑重重。以他的眼光,的確是看見道滿什麼都沒有做,既不曾下咒,也不曾用毒,可那幾人的表現,個個都是真實不虛,痛苦非常,難不成真如道滿所說,單單是對他的畏懼,就能化作咒語,傷害人的身體麼?

搖了搖頭,望舒一時間也是沒有辦法,卻是不知道道滿做了什麼手腳,就不好幫那幾人看看病情;再加上他此番來,原是跟蘆屋道滿來見京中的大人,既然道滿這般輕鬆,那幾人應該也不會有性命危險,望舒卻是不好節外生枝,只得滿懷抱歉地轉頭看了一眼,依舊跟著道滿走了。

或許是蘆屋道滿的名頭太響,在他與望舒進入這大宅之後沒多久,就有下人連鞋子都沒有穿,跑這來到三人面前,一下子跪在那領頭之人的面前,額頭重重壓在地面上道:“山部大人,藤原大人在等候道滿大人,請你帶他過去!”

那山部微微點了點頭,嗯了一聲,顯然是道滿一進門便已經派人通知了主子,這會兒主子也有空,便轉頭對蘆屋道滿說道:“道滿大人,請隨我來,只是……藤原大人身份高貴,這來路不明之人……”

望舒知道他說的來路不明之人是指自己,也不在意,反正一切聽從道滿的安排,便聽道滿說道:“他必須去哩!正是因為他,我才冒昧走正門來拜見藤原大人哩!”

說著話,道滿也是直接領著望舒上前,卻是叫那山部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時為難,好半天才咬了咬牙,快步跟上,也不敢多說什麼。卻是前車之鑑,現在還有一群人倒地痛呼,他再不敢得罪這位恐怖的蘆屋道滿點滴,想著寧願受藤原大人的責罰,也不願受蘆屋道滿的詛咒,便也閉口不言,沉默領路。

道滿領著望舒進來的這一座宅院,從外面看上去似乎也沒有多大,可是一進來,就是一個偌大的園林,九曲迴廊之中,大園子套著小園子,重重疊疊,顯然也是耗費了不少財力才修建起來,其中還隱含有些許超凡力量的設計,將其佈置得愈發嚴絲合縫,卻是幾人走了半天,望舒都覺得有些眼暈,才一時轉過一道小門,來到一個偏僻安靜的小院落之中。領著兩人來的那位山部,在門口便停下的腳步,只留下道滿和望舒朝著園子裡走去,一時就見一座小巧的木屋矗立在花草樹木之中,木屋的一面開了全景的門窗,整體打通,此刻那門窗的位置,正懸掛著層層疊疊的羅紗,隱約看見後面有一道人影,卻是看得不是十分清楚。

道滿似乎對這個院落和羅紗背後的那人十分熟悉,也不多說話,直接大大方方地找了一個乾淨地方座下,又是拉了望舒一起。兩人才剛剛坐定,就聽見重重羅紗之後傳來一道稍顯尖細和虛浮,但是語氣中隱含著某種上位者尊嚴的聲音道:“道滿,我並不曾召喚你,你為何突兀前來?若是被人看見了,還以為你我之間,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交易,就不好了。”

蘆屋道滿笑了笑,眼神中隱含著一絲不屑,說道:“藤原兼通大人,你我之間,到底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交易,難道你的心中,一點數都沒有麼?”

望舒明顯地看見羅紗之後的人影重重顫抖了一下,好半天才聽得那位藤原兼通大人頗有些無奈地說道:“蘆屋道滿,你能夠在平安京中站穩腳跟,不受到陰陽寮的驅逐,乃是有我在背後為你撐腰的緣故。你這般登門造訪,若是被兼家的人看見,豈不是你我都有麻煩?好了,你今天來,有什麼事?”

蘆屋道滿笑了笑,說道:“兼通大人,請注意你的措辭。我道滿相助你,乃是因為你這裡有我想要的人心,而非需要你的庇護。就是賀茂保憲本人在此,我也不必躲藏分毫。說起來,今日早些時候,我還與他和安倍晴明相聚了一場,說了些話哩!我今天來,乃是有一件天大的好事給你。請看我身邊這位,乃是從唐國隻身渡海而來,活過了三百年歲月,壽命比你我腳下的平安京都要悠長的望舒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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蘆屋道滿此言一出,望舒明顯感覺到羅紗之後那人的情緒一時間憤怒了起來,隨即就見蘆屋道滿的臉上,露出了十足滿意的神情,耳邊聽得道滿細碎的聲音,用漢話說道:“望舒仙人,你看看罷,這就是平安京中大人的喜怒哀樂,真是可口啊……”

不等望舒理解道滿的意思,那藤原兼通也就開口道:“道滿,我沒有心情聽你講這些神話故事,你到底有什麼事情,就直接說罷!這天下,除了那名吃了人魚肉的八百比丘尼,再沒有誰能夠長生超過三百年。難不成你帶來的,是大江山上的妖鬼麼?”

蘆屋道滿轉頭看了望舒一眼,望舒也是明白他的心意,一時間著實無法,只得起身,緩緩朝著那羅紗之後的藤原兼通走去,口中用倭語說道:“兼通大人,我是不是妖鬼,你肉眼凡胎,隔著這麼多羅紗,是看不清楚的。”

隨著望舒的話語說出,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重重羅紗一時褪色,隨即化作飛灰消弭,蘆屋道滿臉上露出玩味的笑容,一時朝著木屋之內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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