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被推開的一瞬間,鳳伽異被嚇了渾身一個哆嗦,無他,多年前蕊姬闖入南詔王宮的時候,也是這般氣勢。那一日,閣羅鳳和鳳伽異兩個大男人,被蕊姬一個“弱女子”耍的團團亂轉,差點成了蕊姬的裙下之臣,那種屈辱和恐懼,是一輩子也忘不了的。

不過定睛一看,鳳伽異也就一時放心下來,不僅僅是為面前的情況放心,甚至是為整個西南的戰局放心。打頭的那個胖子,正是鳳伽異認識的委蛇,乃是西南三大妖王之首,巫教上千年的自然神祈;旁邊那眼珠子滴溜亂轉的少年,正是委蛇的兄弟文狸;至於那位相貌稍顯普通,整個人卻隱隱透出一股叫人安心氣質的,恐怕就是另外的一位妖王,皮羅閣時代從火海中救出過諸多百姓的鳳鸞。

這三人在場,就等於是西南巫教的所有自然神降臨,有他們坐鎮,這天底下就幾乎沒有值得蒙氏擔心的事情了。更何況,跟在三人身後的,還有從皮羅閣時代起就一直相助蒙家,神通廣大已經成為一種神話概念的望舒!

眾人齊聚,委蛇卻是不管鳳伽異臉上的歡喜和輕鬆,直接快步上前,大馬金刀地在一位大臣剛剛給他讓出來的椅子上做好,伸手一拍桌子,震得眾人屁股都離開了板凳一瞬間,低聲怒道:“無關人等,可以退下了!老子與鳳伽異有話要說!”

此言一出,這偏殿內便有一半文武大臣自行退下,最後一個還乖乖把大門關上,不叫外面的人輕易聽見了偏殿之內的事情。隨後,鳳伽異招了招手,自有內侍奉上諸多獸皮軟椅,請望舒等人在委蛇身邊落座,又是端上茶水點心,接著這內侍也無聲退下。

此時此刻,偏殿之中,便只剩下鳳伽異和幾名肱骨大臣,還有剛剛到來的委蛇一眾,竟是不見任何一名巫教的祭司畢摩。照理來說,這國之大事,巫教的祭司畢摩還是要參與些許,無論是單純地聽政還是發表自己的看法,這桌子上總是應該有他們的一席之地的。如今不見祭司畢摩,委蛇心裡也有稍稍有了些明悟,一時朝著鳳伽異看去。

鳳伽異被委蛇黃澄澄的大眼睛看得發毛,想起傳說中大蛇吃人之前,便是先用這黃眸豎眼將人死死叮囑,定在當場,才不急不緩地開口吞吃。這下被委蛇盯著,鳳伽異也是有些害怕,一時陪笑道:“委蛇大仙親臨,鳳伽異竟是不知,有罪,有罪!還請委蛇大仙寬宏大量!”

委蛇依舊盯著鳳伽異不動,伸出細長分叉的舌頭,裹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將其連杯子帶茶水送入腹中,一副嚇人模樣,好半天才低沉道:“老子兩個月前,就給你南詔王宮中降下了神諭,教你們靜候時機,莫要著急出手。果然是英雄人物,端的不凡,竟是連老子的話都不聽了?”

鳳伽異聞言神情一苦,好半天才小心回答道:“委蛇大仙降下的神諭,我也有所耳聞。只是這些年來,我甚少回到太和城中,父親他卻是……唉!幾位大仙,望舒道長!這可叫我怎麼說才好?”

望舒聽鳳伽異呼喚自己,便也輕咳兩聲,好生問他道:“到底是出了什麼事,你慢慢說!十幾年前,閣羅鳳曾與我師父有些誤會,不願意聽從我師父的指點,倒也情有可原;可委蛇大哥是你南詔幾千年的尊神,如今巫教正是如日當空的時候,怎會連他說話都沒用了?”

鳳伽異嘆了口氣,也不知從何說起,仔細組織了語言,這才緩緩道:“如今的南詔,只怕是道長也好,大仙也罷,都不能動搖父親的心思了!道長可還記得,當年我曾與道長說起,吐蕃赤松德贊打算興密宗,滅苯教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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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舒微微點頭,暗道此事莫不是與吐蕃的總教輪替有關?還不等他開口詢問,就聽一旁的委蛇又是一拍桌子,怒道:“叫你說什麼,你就說什麼,別婆婆媽媽地賣關子!難不成是那吐蕃大德,蓮花生大師降臨了南詔,給你爹撐腰麼?”

鳳伽異渾身一顫,連忙說道:“委蛇大仙,稍安勿躁。蓮花生大師自然是沒有降臨南詔的,否則以靈均道長的神通,不可能不知曉。這十幾年來,赤松德贊在蓮花生大師的幫助之下,真真已經扭轉了吐蕃的百姓信仰,將苯教的一眾大德驅逐了出去,整個吐蕃已經該信了密宗法門,再無人敢提起苯教一句。”

說話間,鳳伽異也是小心抬頭看了看望舒,見他神情如常,這才敢繼續說道:“要說那位蓮花生大師,倒也真是不世出的大能。進入吐蕃之後,蓮花生大師曾與苯教諸多大德鬥法,盡皆取勝,一路東進,號稱蕩平邪魔。幾個月前,蓮花生大師也曾到達了南詔與吐蕃的邊境,久久凝望,始終不曾跨越一步,想來也是靈均道長神通廣大,震懾了密宗大能罷!”

望舒微微點頭,此事他一早便也知曉。當年鳳伽異將這訊息告訴他,他便向靈均老道和陳老道詢問了細節,從陳老道充滿了狂妄的語言中,知道西南的法理天塹牢不可破,縱是蓮花生大師也難以逾越分毫。只是這樣一來,確實叫望舒心中愈發疑惑起來,那吐蕃既然沒有大德修士降臨,閣羅鳳又是哪裡來的自信,妄圖撇開大教,自行舉動?誰給他的勇氣?

鳳伽異也知道望舒疑惑在此,便繼續解釋道:“蓮花生大師雖是不曾降臨,他的威名卻也傳遍了整個南詔。吐蕃來的使節,幾番說起蓮花生大師的厲害,竟是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叫父親他心中起了與赤松德贊一般的心思,想要將整個南詔的信仰收歸自己掌控之下,將密宗立為國教,貶斥其餘教門為……為……”

委蛇聽得心煩,又是面露猙獰,一時低吼道:“為什麼?”

鳳伽異小心看了看眾人,這才嘆氣道:“為異端邪教!”

此言一出,委蛇等人都是愣了一愣,卻是不曾想到,那閣羅鳳真有這等魄力,敢做這樣的事情!當年靈均老道與他有些誤會,原本也的確是老道算計不周,貽誤了他,可就算是這般,也不至於叫閣羅鳳就起了捨棄道門的心思去!凡人不懂,委蛇他們是曉得的,無論是苯教也好,密宗也罷,若是真與道門對上,只怕都討不了好去!中原道門的神通威能,原不是佛門分支所能一力抵抗的!

要知道,佛門起源,也不過是準提道人和接引道人兩位混元大羅聖人撐腰,如今這兩位還已經數千年不曾出世;道門的背後,可是有著三清天尊,甚至是地母神祈的支援,就算是聖人博弈,也該是道門佔優才是。密宗也好,苯教也罷,都只是佛門之中脫形而出的兩個分支,若是千餘年前,苯教勢力最強的時候,道門或許還要讓它幾分,可事到如今,就是兩教聯手,只怕也不是陳老道及其麾下一眾祖師教宗的對手!

委蛇驚疑之際,望舒卻是緩緩開口道:“異端邪教之說,實在是有些過了。不過這大教法統,從來是在民心而不在君王。閣羅鳳若想立密宗為國教,倒也不足為奇,只是……就連蓮花生大師本人,都不能降臨南詔之中,其餘密宗修士,自然也是無法出手幫忙。以南詔和李唐之間的國力差距,要想取勝,離了修士的幫助,只怕萬難。閣羅鳳不是個糊塗人,怎會做出這種糊塗事?”

鳳伽異長嘆一聲,眼中淚光流轉,一時哽咽道:“望舒道長,你是長生不死的神仙,哪裡曉得凡人生老病死的恐怖!父親他到今年,已經是六十七歲高齡,人老執著,觀念愈發偏頗!當年他向靈均道長問道之後,曾與我幾番抱怨,我雖是苦苦相勸,卻也不能改變他的心意分毫,竟是從那時其,父親心中已經起了‘求人不如靠自己’的心思,想要捨棄大教,自尋出路了!”

說話間,附加語的神情愈發哀痛起來,繼續道:“此番與李唐相爭,南詔和吐蕃原是落在下風的,有聽說李唐國主,一早便降下了手詔,發榜著急天下有識之士,大能異人,共計百餘位,朝著我南詔開拔而來。我明知無法對抗,卻依舊不能說服父親,只聽他不住唸叨,直說只要熬過這一次,南詔的氣數便會蒸蒸日上。過不得幾十年,待我坐上國主之位時,吐蕃的高人自能降臨南詔,代替巫教、道門,成為南詔的新守護者……”

望舒聽到這裡,心裡也是一動,暗道那蓮花生大師果然是大德高人,竟是已經看出這法理天塹維持的時日無多。這法理天塹,乃是開元二十六年,火燒松明樓之前幾個月佈置下的,到如今已有四十一載,距離一甲子的大限,只剩二十年不到。若是鳳伽異真能對抗宿命,坐上南詔國主之位,那麼在他有生之年,還真有可能看見吐蕃修士降臨南詔的景象。

沉默片刻,望舒又是說道:“遠水解不了近渴,南詔與吐蕃之間的隔閡,還有二十年光景才會消除。你莫說我沒提醒你,一年都還有四季變遷,一日也少不了日月交替;二十年後的事情,誰又能說得準呢?閣羅鳳這一次犯牛軸,只怕是要叫南詔應劫了!”

鳳伽異聞言長嘆,說道:“道長所言極是,我也曉得這等道理,可父親他就是轉不過這個彎來!其實從當年靈均道長不願收他入門,不叫他有先祖父的機緣起,父親他就一直有些心思。這幾年不知怎麼了,竟是越活越回去,全然忘了先前種種,只記得自己的得失。我身為人子,該當規勸,又不敢說得太多,也是自己無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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