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十分不放心,不過皮羅閣還是好生將柏節夫人送走,許她會邆賧詔去安葬自家夫君,又是為其守喪三月。柏節夫人才一離開,老臣張建便急忙忙求見了南詔王,進言說不該放走柏節夫人,卻是擔心事情發生變化,有了放虎歸山的威脅。

皮羅閣對此不以為意,只告訴張建說如今正是要緊關頭,眾目睽睽,若是再對柏節夫人下手,只怕會引來民憤,屆時卻是得不償失。無論柏節夫人只身心歸附也好,假意逢迎也罷,一切種種,都在南詔王的算計之中,自是無礙。

張建對南詔王的想法頗有微詞,卻又見皮羅閣臉上神情嚴肅,顯然是不像再談論此事,一時也是不敢多言,倒也知道以柏節夫人一屆女子之身,就算起事,也不過是些許麻煩,多費些手腳罷了。皮羅閣這般寬容對她,有利有弊,卻也是給六詔百姓展現了南詔王的仁慈寬厚,又是心胸坦蕩,也是有利於洗脫殺害五詔詔主的汙名。

而在皮羅閣內心裡,放走柏節夫人,卻還有一層望舒的關係在其中,也是相處多年下來,知道望舒對柏節夫人頗有好感,先前綢繆松明樓之事時,也曾幾次提醒皮羅閣留給柏節夫人一條生路,自是十分看重。皮羅閣雖說沒打算再借道門之力,卻也不願意因此惡了望舒,以後百載千年,自己身死之後,南詔國運,還要擺脫望舒等人多多照顧才是。

而望舒也是在靈均老道的水鏡之中,清清楚楚地看見了所發生的一切,一時又是糾結,又是悲傷,卻是知道柏節夫人這一去,已是下定了決心,斷斷然不會與南詔王通婚,早就抱定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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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邆賧詔主的骨骸,柏節夫人與一眾親兵護衛離開了南詔,迴轉邆賧詔而去。一路之上,眾人皆是無言,各有心思,氣氛也是十分凝重,卻是先是詔主遇難,隨後夫人又是受了南詔王的威脅,一時之間,眾人都是心情沉重,惶恐不安,不知未來如何。

過了兩日,到得邆賧詔邊境之上,終於有一名年輕親兵再也無法忍耐,拼著衝撞夫人,在眾人休息歇腳之時,闖到了柏節夫人面前,一時大聲問道:“夫人究竟有何打算,為何不與我等兄弟幾人說得清楚!如今詔主被人害死,我等以夫人馬首是瞻!當日南詔王宮之中,若是夫人一聲令下,我等定拼著性命不要,也要為詔主報仇才是!”

柏節夫人正拿著一塊幹餅,和著眼淚咀嚼,一時聽見這年輕親衛發問,也是愣了一愣,隨即冷聲說道:“不得胡言!那南詔王已經說得清楚,松明樓之事,乃是意外而已,又有何人,能夠害死了詔主?”

那親衛也是年輕氣盛,一時禮數也不顧,直接站起身來,大聲說道:“夫人難道不曾看見,那松明樓殘骸之上,斑斑點點,盡是松油印記。若說詔主不是被人所害,我卻寧死都不願相信!難道夫人你被南詔王蠱惑,真要……”

說道此處,這人的聲音也是小了下去,卻是之後的話語,已經涉及柏節夫人的清譽,縱是他怒火攻心,也是斷斷不敢胡說的。

柏節夫人神情一滯,又是看看周圍,卻見眾人都是露出了一樣神色,看向自己,雖是帶著敬畏,卻也充滿了疑惑,一時也是知道他們心中所想,便也嘆道:“你們能看見的,我也能看見。只是如今南詔王勢大,我若不順著他的話說,莫說是你我等人,就是整個邆賧詔,只怕都是將有大禍臨頭。詔主是怎麼死的,我心裡很清楚,不需要你們提醒我。我自己要怎麼做,也是我的選擇,容不得你等置喙!”

柏節夫人這話說得強硬,臉上卻是一時落下了淚水,直看得周圍幾人不忍,紛紛轉過頭去,卻是七尺男兒之軀,也陪著區區女子落淚。眾親衛對於柏節夫人的智慧和人品,都是萬分相信,萬無絲毫懷疑,只是如今大事當前,生怕柏節夫人獨自承擔,受了委屈,這才有此一問。

聽聞柏節夫人說,自己已然做出了選擇,眾親衛也是忍不住想要發問,又是不敢,最後還是由那個毛頭小子開口道:“夫人,兄弟幾個都是得蒙詔主恩典,有幸侍奉身邊的。這條性命,一早就是詔主和夫人的。如今那南詔王恬不知恥,脅迫夫人,夫人卻是萬萬不能中了他的詭計!打不了,我邆賧詔與他南詔拼死一戰,只要還有一個活口,就絕不會向南詔王屈服半分!”

柏節夫人看著這年輕親衛,一時又是想起了自己的兄長,與邆賧詔主一同命喪松明樓的浪穹詔主,年輕時候,也是與這青年一般,勇敢衝動,絲毫不顧忌任何事情,只憑著一腔熱血,就能夠做成一番大事的人物。

想著夫君和兄長,柏節夫人也是一時長嘆,又是輕聲道:“你們的心意,我都是曉得的。南詔王想要娶我為妻,乃是看重我在邆賧詔的聲威地位,希望藉著聯姻,將兩詔並成一詔。若是為邆賧詔百姓考慮,我區區女子之身,自當委曲求全,順從與他……”

說到這裡,就聽一眾親衛都是大聲喊叫起來,個個只勸柏節夫人萬萬不能犧牲自己,委身下嫁與那害死了詔主的南詔王,又是叫囂著這就要回去動員兵力,與南詔死戰到底。

柏節夫人看著眾人這般模樣,一時也是感慨,好容易叫他們安靜這下,這才繼續說道:“你們先聽我說完。我原該嫁給南詔王,以求兩詔平安,只是內心深處,又是十分不甘。我自幼就是男孩一般的性子,思慮甚多,每每為父王,為兄長,為夫君考慮,幾番委屈,都能忍受。到得今日,我父王早死,夫君與兄長也葬身松明樓火海之中,我想著,也該是時候,為自己考慮考慮了。”

眾人聞言,盡皆歡喜,卻是已經從夫人的話語之中,聽出了她不願意嫁給南詔王的心意,一時又是叫囂起來,不斷安慰柏節夫人,直說整個邆賧詔中,每一名百姓,都願意為柏節夫人流盡最後一滴血,斷不會叫南詔王的狼子野心得逞。

柏節夫人一時又是苦笑道:“這樣一來,豈不是為了我一女子,還得邆賧詔亡國了麼?百千年後,後人該如何說我,卻是禍國殃民的紅顏禍水麼?我雖不願意嫁給南詔王,卻也知道邆賧詔如今局勢,已是難逃歸併入南詔的結局。其實對於百姓們來說,誰作了那詔主,都不是十分重要,只要叫百姓們有衣穿,有飯吃,詔主是誰,卻是無人關心的。”

眾人聞言,盡皆一驚,轉念一想,卻也知道柏節夫人所說有理,卻是如今詔主身死,少主邆羅顛尚且年輕,算上邆賧詔的國力,自是難以與南詔相抗衡。只是柏節夫人既不願意嫁給南詔王,又想要保得邆賧詔百姓平安,那豈不是……

“夫人,萬萬不可!少主還太年輕,尚不能主持一國大局,若是夫人再不振作些許,我等真是不該如何自處了!”一名老成持重的親衛走上前來,苦心相勸,卻是聽出柏節夫人有捨生成仁之意,一時大駭,急得話都說不清楚。

柏節夫人淡淡一笑,一時說道:“你等雖是跟隨詔主多年,對於這六詔之間的局勢,卻也看得不是十分分明。皮羅閣所求的,只不過是六詔歸一,以他為尊,各詔詔主之位,未嘗不能保留,只不過是沒了實權而已。若是這般,邆羅顛這詔主之位,倒也能夠做得穩當。”

見那老親衛又要說話,柏節夫人又是抬起手來,繼續說道:“我不為你們考慮,不為百姓考慮,不為邆賧詔世代相傳的詔主考慮,卻是為自己考慮了一番,若要保得清白,唯有捨身一途,才能成全。這對我而言,已是最好的結果,也是詔主九泉之下,已經等候我多時了。”

眾人一時無言,卻是這女子殉夫之事,卻也是十分常見,若是柏節夫人說道這般,也是叫他們無話可說,轉念考慮,倒也真是最好的結果。眾人嘴上說著要與南詔死戰,內心深處,也是清楚整個邆賧詔全民皆兵,也不是南詔王的對手,一旦戰火燃起,不單是他們這些軍士,就連尋常百姓,也是難以倖免。

一時之間,場中又是沉默,卻見先前那名年輕親衛一時走上前來,跪倒在柏節夫人面前,哭泣道:“夫人對詔主的心意,我等都是明白。若是夫人不願受那皮羅閣的侮辱,我等亦願意追隨夫人,下得九泉之下,繼續陪伴詔主和夫人!”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紛紛跪倒在地,大聲說道:“誓死追隨詔主和夫人!”卻是這些親衛,都是邆賧詔主在世之時,從貧苦百姓之家挑選出來,以國士待之的人物,個個都是忠心耿耿,又是早已立下誓言,死生不負邆賧詔主,自是不願意背棄舊主而苟活。

柏節夫人見狀,又是嘆息流淚,一時說道:“我今日與你們說這話,也是一早就知道了你們的心思。只是生而為人,誰沒有父母兒女?你等為了我一己之私,捨生取義,自是難得,卻也要為家中高堂父母,垂髫小兒考慮些許。這般無謂送死,豈非不仁不孝?”

眾人心意已定,又哪裡會有迴轉的餘地,一時盡皆喊道:“為忠義,不得不做不仁不孝之人!夫人萬莫再說,我等心意已決!”

看著眾人這般樣子,柏節夫人也是長嘆一聲,再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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