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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不是很想和你道別,如果不是你我還不想離世呢。”有個聲音說。

“那就留著。”

其實我不知該用什麼表情面對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也不知是否該坦誠一些,將諸多徘徊在心裡,卻一直沒能問出的東西問個清楚……又或者,是我仍然還很痛苦。

這種時候,真羨慕能將臉藏在面具下的若若——我也想要那麼一個面具。

“哎呀呀,你是在挽留我嗎?”

“你不是不想和我道別嗎?不是不想走嗎?”我說。

“因為你出現了啊……如果不是你我還不想離世呢。”

“……那就留著。”我又說了一遍。

“你是在挽留我嗎?”她再度問我。

“你不是不想走的嗎?”

“因為你出現了啊……如果不是你我還不想離世呢。”

果然又變成了這樣的對話,她還真是執著於這種無聊的形式,我陪她玩了下去。

“那就留著。”我又說了一遍。

“你是在挽留我嗎?”

“是的。”我發自內心地說,將那無窮無盡的迴圈斬斷了,“我希望你留下來。”

若若呆住了。

我把頭壓得很深,我不能重蹈覆轍。

“和你玩其實很有趣……真的,如果你留下,我會很開心的……一起去旅行吧。雖然可能是你看慣了的山和海,但加我一個應該會不太一樣吧?還有,我大概猜到你是——”

可是,若若敲敲自己的面具,發出清脆木響打斷了我,她用手指做了一個V字形,放在面具的貓嘴上,做出了笑臉——可,真的是笑臉嗎?

“哎呀,區區人類,又怎麼留得住我呢?我想你今後的人生,一定會長到無聊吧,真可憐。而且,我可沒說過你留我,我就會留下。”

“……你這個騙子。”我絞盡腦汁,希望能說出讓她留下的話,“對了,剛剛的辯論還沒結束呢,我還沒說完呢,你不想輸的太難看就陪我繼續……繼續,可以嗎?……可以嗎?”

若若取下了面具。

但我沒有見到她的臉。因為被地平線那頭照來的夕陽餘暉逆光遮住了,只是,這光芒,仍然映亮了一樣東西——那是淚光。

真諷刺,我第一次對她說出由衷的話,但卻比說著違心的話時,還要蒼白無力,以至於什麼都沒能挽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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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辯論?就算我輸吧,你陪我玩得已經很盡興了。”

我無論怎麼嘗試,都抓不住她的那隻手。若若離去的背影,比起上次一聲不吭就消失,要更讓我痛苦不已。我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裡還要經歷多少次離別。

我抓住了靠向我的,空空的手。剋制著隨之而來的,彷彿要讓我窒息的萬千感觸。

我只希望,能讓這句話,傳達到她那兒去——

“我可不會說再見,也不會說永別……我要說的是——請留下來吧。”

我的聲音非常清晰地說了出去吧?一定是的,即便是一旁奔湧的長江浪聲,也蓋不過話音。我更用力地抓住那隻手,從那上面感覺不到任何人的氣息,卻能清晰分辨出喜悅和傷感的手心。她也回握住我的手,用飄滿愁緒的聲音說——

“你希望我留下來?等同於希望自己去死。”

“那又如何,你不希望我去死吧?那不就對了嗎?我也是一樣的心情,我不希望你去死。”

“呵,詭辯。”

“換言之,我覺得你如果能留下來,會比我的生命還要重要一點點。”我已顧不得任何羞澀和難為情了。

空空臉上泛起了酡紅色,她苦笑著嘆息了幾聲。

“……花言巧語!我居然會因此感到心動……可是我很生氣,你前不久還說自己會死的很早,所以隨我一個人走掉,如今你壽命更短了,卻想留下我?我要是留下了,你又早早去世了呢?我該怎麼辦?”

“這個嘛……我想想,我還想再聽你彈琴……我還有靈魂,靈魂也能聽見聲音對吧?真正重要的東西,是銘記在靈魂之中的,這是你們教我的。死後,我就成遊魂當你的聽眾吧。”

她背對著我,我看不見她臉上是喜或悲。

“但,你如果消逝了……我無論是活著還是死了,都會一樣難受。”

“有個問題。”空空忽然說,“直白一點回答我,你愛我嗎?”

這是個本應會讓人滿臉通紅的問題,但在現在,卻沒那麼有魅力……我遲疑了。

“嗯,我愛你。”可我依然這麼說。

她回過頭,滿臉喜憂交織著問:“你愛的是音樂呢?還是我呢?”

“……兩樣都是你吧?”

剛說完,我就無比後悔,為什麼會講出這樣虛偽的話呢……深諳世事如她,肯定能聽懂弦外之音。

“文安,你頭髮變長了嘛,旅途裡無心打理嗎?”她卻問了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算是吧。”

“那,作為你之前拒絕我心意的道歉,我要你剪掉頭髮,給我一小束。”

我不是很能理解,但還是照做了,刀放在行囊裡,行囊不知道被我丟到哪裡去了。我只能一把從頭上拽下來,幾十根握成了一小束,雖然頭非常痛,但畢竟這是她的要求。

她接過了那束頭髮,期間碰到她的手,有種柔和的感覺,和之前的觸感不同了。我不知道緣由,但肯定是因為這樣她才能收下存在於現實中的東西。

空空將那束頭髮握在手中,向後退了一步。

“——你……”

“既然你還戴著我送你的小香囊,那我就帶著這幾根髒兮兮的頭髮吧……這樣,即便孑然前行,也有了寄託。”

“別!”我大喊了一聲,如果她也決意離去,那我……

“我看過無數人類的喜怒哀樂,所以,我非常知曉,真正的幸福是什麼,不是虛情假意嘴上逞強,和我這樣的虛渺存在相處,而是一份平靜安穩的生活。”

她的話刺痛著我,我自責、且懊悔。

“沒關係,你以為平凡度日,按社會需要的方式平淡一生,再娶個普通的女人不幸福嗎?正因為那是平淡的,所以在平淡中得到的感動和幸福,才會顯得珍貴。”

“……”

“而我——正因為愛著你,我才想看你得到應有的幸福,很遺憾,我給不了你那些。對不起……不會再彈琴給你聽了。”

“……”

“能在世間和你相遇一次,已經是莫大的奇蹟了,謝謝你……文安。”

夕陽早已不在,只剩下繁星和滿月染遍夜空。

皎潔清冷的月光,明明如此明亮,怎將這又多了一道背影的離去長列,映照得如此模糊?

最後。

我最熟悉不過的繩繩,悄悄走來了我的身邊,可什麼都沒有說。但剛剛的一幕幕,她都看到了眼中吧……就像往常一樣。她還是站在我左手邊,那微微靠前的位置從未更變過。

我們一起眺望,視野之中,那些離去的神明們,已走完了大半。

隊伍的前端早已看不見了,不知是被地平線蓋過了,還是被時代的車輪碾做了塵土。長江永無停歇地奔流著,這條河流,和它身邊向前走去的神明們相比,應該是還要更長的存在於世上吧。

幾千年,幾萬年,恐怕今後也不會停歇。

繩繩往前輕邁了半步,回首向我,眸中映著清淡的月色。

繩繩前方的那一頭,是即將走完的神明們的漫長佇列——宛若將要流逝殆盡的沙漏,且再不可能被翻轉過來的佇列。

而這一頭,是我——不需要任何言語,便能彼此共通心意,將她納為家人的我。

我至今依然清晰記得最初相遇時,她像是小孩子學語一樣,一點點笨拙地將詞句拼湊起來,生硬無比向我傳達意思。那時候,她剛剛醒來。接著,她告訴我自己的名字怎麼讀。很難想象,僅僅是一天之後,就變成了這麼開朗活潑,又聰明又和我合得來的小家夥。

陪我走過了一段非常充實的路,也教了我許多許多。

我不知道,她像我對她一樣,也真摯的當我是家人嗎?為了這樣的我,她會留下嗎?她也覺得,如果我普通的活著,會比短暫卻能和她在一起的人生,更重要嗎?

倘若我此時伸出手,能否將她留下呢?

——繩繩揚起嘴角,哀愁地淡淡一笑,淚光點點。

她輕輕用手碰了碰自己的馬尾辮,彷彿是在得意而自豪地向我展示,說她很喜歡這個髮型。

是這樣嗎……

我解開了手腕上的繩子,取下墜飾,將那繩子一段一段,複雜而熟練地纏起在手上,一次次用食指,中指,無名指去勾起另一只手上的繩結,最後……我將一隻小小的麻雀,在手中攤開。

由繩子構起外形,神似而彷彿有靈魂的小小麻雀。

它那自由而豐滿的形狀,甚至比起第一次繩繩手把手教我時,還要漂亮了。

怎麼樣?我手指靈活得多了吧?誇誇我嘛……罵我幾句也好呀……要不然,再教我下一個吧?我不是還有很多沒學嗎?等我學全了,就去開個教學班吧?賺不到錢也沒關係,能賺到小孩子的笑容吧?

能讓你也露出那一如往昔的笑臉吧?

……可以嗎?

但——繩繩不再猶豫,不再停留,轉過身,邁著細碎的腳步,匆匆跟上了神明們離去佇列的末端。

漸行漸遠,也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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