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了下去,感覺身軀和意識之間越來越遠,甚至有一種在俯瞰自己的錯覺。餘光裡,我見到了好幾張擔憂和驚慌的熟悉的面孔,他們想過來,但沒有人付諸行動,特別是繩繩……

“……和我們全員在一起,撐了這麼久,已經很了不起了。”那位古尊之神搖搖頭說。

我也才反應過來了,原來是和他們在一起太久,生命力的流逝太過巨大吧……所以,所以……我要死了嗎?既然如此,辯論就等到我死之後再繼續吧。

反正我是知道的,死之後如果還留有執念,就會成為遊蕩在世間的魂。

我的臉貼在那冰冷堅硬的乾枯大地上,同時能感受到生命力從自己的身軀中不斷流走,自己卻無能為力。

“若若,不要讓他死。”古尊之神突然說。

“……可以這麼做嗎?”若若焦急的聲音裡透著莫大的喜悅。

“可以,反正你這孩子,經常偷偷用那份能力玩耍不是嗎?”

若若心虛地乾笑了幾聲後,似乎對我做了些什麼。

下一個瞬間,我覺得沉重的感覺漸漸遠去,身體恢復了平靜。

我知道,是若若幫了我……雖然不知道她做了什麼,可我已經感受不到生命力的流逝了,反而有種奇怪的感覺。若若果然是位無所不能的神明……我得以勉勉強強坐起來,苦笑著點頭致謝。

“……還要繼續嗎?”若若問的不是我。

“不了,再繼續下去恐怕就不能如我們意了。我們碌碌守望這世間數千年,但什麼都沒有做到過,至少最後,就好好守住他的生命吧……”

古尊之神和藹地看著我,我當然是不能接受的,因為我想留下她們。

可——

她轉過了身,望向數千尊神明。

“要去要留,各位自己做決定吧,即便是我也不會左右大家的想法——那麼,想離去的,就此和世間道別吧,再晚,天色可就暗了。”

隨著她的宣告,站在這片土地上的,形形色色的神明移動了起來。

他們緩慢無比的挪著步伐,似乎早已決定好順序那般——有一位最先踏出了一步。

那一位順著長江奔流的方向踏步,腳步輕緩而柔軟,沒有留下一絲足印。最先的神明,身穿比黑夜還要陰暗的長袍,戴著漆黑的針織圍巾和遮風頭巾,是在這裡面,散發著最濃厚陰鬱氣息的一位。

當對方經過我附近時,我看清楚了她藏在裡面的臉,美的讓我彷彿喪失了任何身為人的自覺。

“你好……謝謝,永別。”

那位驚鴻一瞥的神對我說完後,又添了一次眨眼,便將圍巾往上拉,只留給了我一道背影。

我還沉浸在她那凜然的美之中,可身邊又隨之感受到了一股威壓,我側過頭看,古尊之神到了我旁邊來。

“她是犁犁……禮儀之神,很美吧。”

我啞然點頭,但她卻是這些神明之中劣化最嚴重的……

接著,跟在犁犁幾米之後,邁著悠閒步子往前的,則是有著俊美容貌衣裳飄揚的男性神明,他微微看我一眼,便往前再也沒有回首。同樣,他也散發著濃重的劣化氣息。

“他是忘忘,信任之神。”

“……不光只有文化嗎。”

“不,這也是文化……大家都是自願選擇離去的,或許是為了向你剛才那番言論道謝,或許是為了遠離一切孤獨和煩憂。因而,如果你還想留下誰,就好好去勸解一番吧,我也就不做干涉了。”

說完之後,這位蒼老的神明悄悄退去了。她作了相當大的讓步,這讓我非常感激。

然後,一位又一位的神明,在流逝的時間裡,踏步離去。他們散發的,那份難以形容的美好氣質,卻讓我感到痛苦。

“客人。”

酒神糟糟,來到了我面前,如今的他身後已沒有了酒鋪,也不在深邃的小巷裡擦拭酒杯,而是兩袖清風,十分隨和。

“……老闆。”我試著這麼稱呼他。

“以後有什麼憂愁,就別去別處買醉了,別處的酒,是忘不了憂的。”他自信地笑笑,卻笑得那麼淡,“但,如有好事發生時,倒希望你能小酌幾口呢,我所代表的,是喜怒哀樂時,飲酒的漫長文化,雖是俗氣的文化,但一杯之中,藏著無盡的滋味。”

“真的非走不可嗎?”

“打住——挽留之詞就留給她們吧,我倒挺希望你能留住她們的……但我,就此告別了——客人,小店打烊了,早歸吧。”

酒神拂袖而去,走到了不知排了幾許的離去佇列之中。

“……小家夥。”

恨恨過來了。我向她深深低頭,她難過地苦笑著,出聲讓我抬起頭。

“勸誡不聽,到了如今,我想你也沒有悔意吧?”

“是的……非常抱歉。沒能體會到你的關心……還覺得你是對我有什麼敵意。哈哈……”

“罷了,我是那片土地的神明,你是我的子民,所以當初覺得你身上生息流動很奇怪,才感到疑惑……罷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我也要走了,多多少少也從你那兒收到了生命力,走了便能還給你了……那酒神也是如此想的,這是我們唯一能為你做到的。”

“我有個小問題……你們,是不同意離去的吧?”

“是呀,對我們這些依託一塊自己的土地,就已滿足的神明而言,能安安靜靜守望城市興衰,四季流轉,看著歸人過客來來往往,這就足夠了……因而我們不像那些神明那樣,要經受世間文化消退而劣化……嗯,該走了。”

“……”我難過地看著恨恨,一句話都擠不出來,就算伸出手去,可也無濟於事吧。

“別那樣看著我,世事終有盡頭,在這孤獨的歲月裡,能和自己土地上誕生的小家夥聊上幾句,已經很幸福了——大家都很羨慕我哦,多虧了你。因而,此時到了回報你的時候了。”

微笑著說完,她豎起一根食指,封住了我挽留的話音。

“鄉音勿忘,如此,故鄉就在你身邊。”

恨恨轉身離去。

“人們常言,死後便能得到生時沒有的幸福。”

“……雅雅。”

“不知過去了千年,縈憂川的那座橋頭,那一位是否有在耐心等我……哈哈,恐怕是不可能了。而且,我畢竟不是人類,就算消逝也不會去那種地方,沒辦法沒辦法。”

雅雅苦笑的面容沉如暮色。

“我受你恩惠最多,大概你有一半的人生長度,都用來替我做衣服了。”她將自己那身華服展示給我看,帶著少許炫耀意味,我覺得十分悲哀,因為她也打算把此時炫耀的東西還給我。

“謝謝,若非如此,我也只能穿著一襲喪服顏色離去,能像這樣穿自己喜歡的衣服走,真是幸福,謝謝你,文安。”

“別謝我……我才是,受你恩惠……最後如果不是有你幫我……”

“都是機緣巧合——對了,你該不會攔我不讓我走吧?我可是要去見心愛的人哦,就算見不到。可你要是敢攔我,我就以愛情之神的身份祝你孤獨終老——開玩笑的。我呢,希望你能純粹的,依照心中的意願去說出想說的,應該說的話。”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我揉了揉自己臉上那好像是廢紙般皺褶的慘淡表情,費力地擠出笑。如果苦瓜著一張臉去祝福誰,那就太不吉利了——

“我現在最想說的……祝你能見到他。”

“那我也以愛情之神的身份,在最後祝福你吧——願你能獲得真摯的愛。”

“謝謝,真的不留……沒什麼,雅雅,去吧。”

“那麼,我也該走了。”

“……一定要見到他啊!”

雅雅笑著輕輕揮手,以彷彿赴約少女一般輕快的腳步,漸行漸遠。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