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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我混跡在家裡人的隊伍裡,在漫長的一整天裡,接受各種各樣的人前來追悼。殯儀館似乎早已被打點過,一切都有條不紊和自然而然的推進著。黑灰色的葬禮非常難受,哪裡都塞滿了許多虛偽,即便排場宏大而肅穆,可逝者是知曉不了這一切的吧。

葬禮當天,家裡的所有人,大大小小全部到場了。那些人和我的立場大抵是相同的,都是來在最後盡下為人子女的責任,以此來為自己並未盡孝而找些藉口。對同逝者關係淡漠的親戚來說,所謂葬禮,就是一勞永逸的解脫。

除了我,兩位姑媽和叔父的孩子也都到場了,和我一輩的這些人,在小時候姑且和他們玩的不錯,只是隔了這麼久再見,已是陌路人。

——“文安哥哥,一直在外面玩嗎?”

葬禮結束後,人們離場時,其中最小的表妹主動問我,她叫做文葵,現在或許是高中生,一直都是個有點孤僻和有點內心的小姑娘,但卻最為受大家喜愛——也包括我的喜愛。

“是。”我說完看了她一眼,挪開視線,但隨即和另一人對視了。

“二哥,戴那種東西想找個女朋友嗎?紅線的話要拴在手指上啊,呵呵。”

我的第二個表妹,似乎已經是大一的學生了,可染髮和耳環,使她怎麼看都是不知從哪裡前來的嬌慣千金小姐,和我很合不來。

“你這個有點娘嘛。”另一人也摻了一腳。

這是勉強算我表哥,但和我同齡的輕浮青年,黑外套下面卻穿著浮誇的紫色襯衫,加上潮流的髮型,配上那張算是帥氣的臉,倒是在這種時代會吃香的型別。一如既往,有著一張單純的臉。

他們對我手腕上那根繩子有意見,但這無聊透頂,我是不會再和這些人有交集的。

“我先回去了。”

既然葬禮已經結束,而之前嫌悶所以到處逛的繩繩,也踏著小碎步朝我這裡走來了。

“文安哥哥,家族會議。”葵出聲提醒我。

我對葵聳聳肩,直白的說了個清楚:“不就是討論瓜分遺產嗎?和我無關,我爹也好我也好,都對那種錢沒興趣。”

——“之所以讓你回來,是因為不是四家代表在的話,就透過不了律師那邊。”

這時,姑媽抱著手向我們這邊走來。同時解釋的很清楚,她這麼直白我倒並不討厭。我哼了哼,無奈的攤攤手。

這時,繩繩有點生氣的不斷用拳頭在嘗試擊打她們,可是那小小的拳頭只是穿形而過——我對這位調皮而直率的神明心生好感。

為了省些麻煩,我還是參加了所謂的家族會議。

大人們圍在殯儀館裡,一間小小的會議廳,爭辯著分配遺產的比例,先是和顏悅色以理服人,再從冷嘲熱諷,到惡語相向,最後怒髮衝冠,他們就這樣用掉了一整個下午的時間。

這無聊的時間,幸虧有繩繩在我旁邊,教我玩一人翻花繩的新花式,因為很有趣以至於我完全沒聽他們吵什麼。

“……文安哥哥還是很怪啊。”葵小聲湊了過來:“那邊那麼熱鬧,可你玩了一下午的繩子。”

聽她這麼說,我和繩繩面面相覷,一起苦笑了起來,雖然她看不見繩繩就是了。

“有結果了嗎?”我一邊在手腕上繫繩,一邊問。

“好像有,打完了。”

我向那邊瞥了一眼,氛圍的確冷清了起來。

——“最後一項,關於老城區的老宅……有誰想要嗎?”律師說。

律師連場面話都放棄了,問的如此直白而麻木,也算相當少見了。

“那種破房子要來幹什麼,賣都賣不掉。”

“是啊,一堆怪東西在裡面堆著,也不知道哪代留的。”

“五年十年裡,那片沒有開發計劃,拆遷款也不可能會有,又租不出去,哪有時間打點。”

見到他們異口同聲的不要,於是律師點點頭,面露無奈的在紙上寫了點什麼,松了一口氣。從頭開始,將寫好的遺產分配從頭念了起來。看來會議已經到了最後時刻——

逝者的遺留之物,被妥善的分給了子女,不是嗎?

這時,葵拉了拉我的衣角,在我耳邊問——“老房子是?”

“你小時也去過,就是老城區的破屋,可能是爺爺生前的愛好吧,裡面完全住不了人,堆了一大堆破爛。”

她偏著頭想了想,恍然大悟的說道。

“就是那個文安哥哥說‘有人在’的老房子。”

“嗯。”

——“散會。”

一聲解脫的聲音,打斷了我們的談話,宣告了結束。

我如釋重負的站起來打了個哈欠,繩繩也迫不及待的站在門口,對我拼命招手催促我走。有人同行的感覺,實在是不錯。這下子,就能從家裡這些糟心事裡解脫了——本該如此的。姑媽叫住了我。

“文安,最近在做什麼?”姑媽問我。

“旅旅遊,聽聽音樂,寫寫評論。”為了儘快擺脫,我如實的回答。

“別學成你爸那樣,要不要去讀大學?我可以幫你安排,畢竟你按我說的,的確來了。”

“謝謝,但不用了,如果想讀書,想去哪裡工作,我會自己去解決的,不勞您操心。”

“那隨你吧,這個給你。”

姑媽遞給我一個資料夾,我疑惑的問她這是什麼,不太敢接。

“遺產啊,你爸爸不在,只能交給你了,也寫的是你名字。”

我更加愕然了,為什麼她們會給我遺產?

“挑剩的。”姑媽依舊直白的點破我的困擾。

“……哈,那可真是,感激不盡啊。”

我訕笑著掃視了一圈這狹隘屋子裡擠著的,流著相同血脈的人們,放聲笑了起來。匆匆接下資料夾,再也沒有停留,在繩繩的陪伴下一起回去了。

回程的計程車上,因為日常的堵車,我杵著下巴,看車窗外馬路上來往的人。

“果然變了很多呢,這個時代。”繩繩沒由來的忽然說。

“變了什麼?”

“燒倒頭紙、供靈牌、守靈、誦經等等十幾個步奏,沒見你們做全呢,似乎是個大家族,但也沒請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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繩繩所訴說的那些,全是我所陌生的事物——“……那些傳統,我們並不知道該怎麼做。”

“既是白事,誦經祈福是常理,守靈送靈時,不講別的,笑容和一桌麻將也沒有。”

說起來,的確見過有守靈夜裡,人們打麻將呢……繩繩用無奈的口吻向我解釋道。

“洗牌時,牌與牌碰撞的聲音是吉利的聲音,能為逝者祈福。從麻將誕生起,便有了這種做法……這也不知道嗎?”

“是……”

在她所講的民俗裡,實在有太多我所不知道的東西了……繩繩嘆了一口氣,像是小孩子不開心時一樣抱著手,嘟著嘴巴。我只好將她今天教我的花樣順利翻給她看,這才讓她歪歪嘴角,稍微開朗了一些。

“嘛,不過能送走逝者就好,排場和講究只是盡善盡美。”繩繩的話讓我感到一絲安心,她沉默了一陣,接著換了個話題:“文安文安,他們給了你什麼呀?”

“我看看……”我開啟從姑媽那裡收到的資料夾,翻了一遍。裡面是一張房屋所有權的證件。

“哇,那個屋子送給你了,不錯嘛。”

我完全笑不出來,誠如他們所說,果然是挑剩的。

等車子一點點挪到我們居住的地方後,當我付完錢開門準備下車時,那位司機遲疑著,還是忍不住用關切的態度向我說——

“客人,雖然由我來說有點不合適,但……如果有什麼心理疾病,去看看醫生吧?”

“我只是在和幽靈聊天,別擔心。”

“……我,我的車上有那種東西嗎?”

“別在意,我幫你抓下來了。”

“……謝,謝謝了。”

司機誠惶誠恐的,似乎真的相信了我的戲言。真是個奇妙的世界,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呢。還有——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今天街道上,偶爾能見到一些奇怪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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