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雲密布,不見星月,也不見五指。

火苗在騷動,而人群在暴動。

今夜的烏瓦克,權利與鮮血相互交織。

“來!哈哈哈……”富有而強壯的人正拖拽著無助而弱小的人,不分男女,無論老少。

強大的殺掉弱小的,將鮮血澆灌到那顆立於金字塔頂端的心臟上,猶如在培育一朵含苞待放的罪惡之花。

“對,獻上你們的貢品……”布里希嘉曼睜開少數幾隻眼睛,半眯著注視供奉它的人們:“領取你們的獎勵。”

窮人的人頭一顆顆落地,就像成熟的果實,鮮血沿著塌陷的地面流到布里希嘉曼的表面,與此同時陰雲之中透出黃金瞳的紋飾,那是遠古的咒陣,隨著咒陣運轉,天空居然下起了黃金的雨,信徒們被金幣砸的頭破血流仍然放聲歡笑。

“求求你們,不要!”小女孩苦苦哀求著,她破舊的衣服被人拎起,神似一隻打包好的嬌小獵物,富有的信徒眼中毫無憐憫。

“我的孩子!!”母親撕心裂肺的懇求依舊無法挽回這群掠食者的人性。

邪教徒把貧民窟的人群趕到一起,從中一隻只挑選祭品,然後割掉他們的腦袋,像是從畜欄中挑選肉豬。

“滾開!”終於有人無法忍受著殘暴的命運,奮起反抗,他掙脫邪教徒的大手,往無人的方向跑去,然後被一發弩箭穿胸而過。

由此為導火索,人群之間終於爆發全面衝突,這群弱小而卑賤的奴隸終於明白了布里希嘉曼的慾望無窮無盡,他們誰都無法置身事外。

於富人區的邪教徒而言,他們奸笑,屠殺,品嚐著鮮血,收穫著財富,今晚是他們的狂歡夜。

而於貧民窟的奴隸來說,這裡猶如一個屠宰場,殺戮機器不停攪動,他們一個個被送上絞刑架無一倖免,昨天還在談笑的人瞬間就變成一堆爛肉,今晚是他們的受難日。

“【凡有的,還要加給他,叫他有餘;】”黃金色心臟在劇烈的鼓動,布里希嘉曼的聲音猶如魔音灌腦高頌這箴言:“【凡沒有的,連他所有的,也要奪去!】”

資本多寡與階級高低的真理,就是剝削與奴役,人類互相掠奪是遊戲的基本規則,無力掠奪的就只能被掠奪,直至百年之後,壽終正寢,他們的子孫依舊重複這殘酷的命運,人類的歷史總是重複,週而復始。

雷佛歐在人群裡默默地看著,攥緊了雙拳。

“過來!”突然有人抓住了雷佛歐的肩膀:“你的金髮真顯眼,我一會就把它做成裝飾,哈哈哈哈!”

雷佛歐眼中躍動著暴虐的殺氣,反手抓住邪教徒的胳膊,一刀捅進他腋下的大動脈,熟練而快捷放倒他,兇狠地朝心臟上扎刀子,接著披上邪教徒的黑色斗篷默默混出了人群。

……

一片混沌之中,有聲音傳來。

“你怎麼還……”

“那我的……”

“為什麼不明說……”

說話聲斷斷續續得,聽不真切。

像是在夢裡,聽外面說話,像是在水裡,聽水上說話。

霍爾德的呼吸一點點加重,直到最後嘴巴不自覺地張開呼入半口空氣,然後吐出,反覆兩次之後耳朵裡就像是被掏乾淨了,聽的聲音也豁然清晰。

“或許我們兩個早就應該合作。”霍爾德聽出來了,是圖翰在說話。

“算了吧,你身邊耳目太多。”這個是特魯·哈特的聲音,霍爾德雖然很久沒聽了但還是能認出來:“你自身都難保,我跟你合作是自取滅亡。”

這話算是扎圖翰的心了,他的四個主事中,一個內奸、兩個叛變、唯一忠誠的那個還死在了奧爾福德場。

傷口又被撒了一把鹽,圖翰一聲長嘆後就在也不說話了。

霍爾德醒了,睜眼後入目的是低矮的屋頂,搭建用的木頭已經有些腐朽了。

“呃啊……我怎麼睡在這麼寒酸的地方?啊!……”霍爾德起來之後首先感覺到的是劇烈的疼痛,由頭頂至全身,渾身上下像是散了架一樣痠痛。

“嘶啊……”霍爾德捂住額頭的傷口:“幫我看看我的傷口是不是又出血了。”

“我家這麼寒酸真是對不起你了。”特魯·哈特笑著給霍爾德遞了杯水。

圖翰則是落魄的坐在一旁,話音可以說是非常幽怨了:“你可算是醒了。”

“嗚汪!”基利率先叫了一聲,慶祝主人的甦醒,接著屁顛屁顛的跑過來哈哧哈哧地舔霍爾德的手,弗雷奇也不動神色地靠了過來。

“能和你們說說話真好……應該說還能活著和你們說話真好。”霍爾德看了看身旁,這一張雙人床的另一個床位上睡著薇爾丹蒂,神色無悲無喜。

她依舊沒有醒來。

“以這個住所的情況來看,你假死的這段時間活的很慘啊,哈特。”霍爾德下床,走上陽臺,開啟窗的那一刻小小的驚歎了一下:“豁!這風景倒是……很獨特啊,簡直天才啊你居然能找到這種地方。”

“是吧,這可算是貧民窟的頂級戶型了,按照地產商的說法應該是臨山觀谷,絕壁登高。”看來特魯·哈特是個安於現狀的樂觀主義者,住著這麼破舊的房子居然還能自我調侃。

貧民窟因為人口的增長造成土地不足,住房一層疊著一層堆了上去,由一條條凌空搭建的寬敞棧道相連,層次不齊密密麻麻,烏瓦克又地處峽谷,特魯·哈特可以說是住在崖壁上了,從他的陽臺上看貧民區一覽無餘,甚至與遠處中央市區燈紅酒綠的高層建築處於同一水平線。

“按照我們獵人的說法,高處制敵,在這個地方也算是為了俯視全域性吧。”圖翰抬起頭,重新加入對話。

“啊……因為房租便宜。”特魯·哈特轉身也給自己倒了杯水。

圖翰·莫里斯忽然頭疼,他發現和哈特聊天總是可以聊得很幻滅,這傢伙不是戳他的傷口就是拆他的臺

“那麼,一位是遊俠頭子,一位是獵人會長,誰能告訴我現在是什麼情況?”霍爾德掏掏耳朵,靠坐在陽臺上打算進入正題了。

“一言以蔽之,我們……我們……”圖翰吞吐了半天,那個詞就像卡在了喉嚨裡出不來,他只能不斷地深長的呼氣。

“我們輸了,首陣告負,情況對我們非常不利。”特魯·哈特看了圖翰一眼,替他說出了要說的話,畢竟讓一個人承擔那麼嚴重的後果,無論是誰都會失意的。

特魯·哈特撩起額前的金髮:“你知道罪論之塔嗎?朝你身後看。”

霍爾德轉身扒在陽臺上:“哪一座?”

“倒地上那座。”圖翰幫霍爾德指了出來。

“看見了,”霍爾德點點頭:“就是那堆殘磚爛瓦?”

在市區的最中央,繁華到此戛然而止,就像是鮮紅的心臟上破了個灰色的窟窿,是一片殘破的廢墟,塌陷的巨大坑洞,昔日高塔土崩瓦解,殘骸四處飛濺波及了周圍一大片的建築、街道以及行人。

傷者達到數百名,但卻並沒有任何人組織救援,所有人都朝著陷坑跪拜朝聖,任由傷者死者腐爛發臭,所有人都穿著黑色的衣服,其上繡著黃金瞳的紋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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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論之塔是被國家流放到這的先民築起的地標,這座城市最高最大的建築物,其後的所有建築都是圍繞著這座塔進行構築。”特魯·哈特說著喝了口水:“沒有任何外部入口,塔的外層也只有密密麻麻的遠古盧恩文字,那是先民們將罪過都刻在了上面。”

“所以我們這些後來人都以為這只是標誌性裝飾物,並沒有使用價值,就讓它靜靜的在那裡聳立了五百年。”圖翰顯得有些後悔:“雖然外部沒有入口,但是交錯複雜的地下網路迷惑了我們,從來沒想過那裡會成為布里希嘉曼的老巢。”

“你們沒有發現那是因為哈特一族默默守護著這個秘密,從不讓外人知曉。”特魯·哈特糾正了圖翰:“而且應該說罪論之塔一開始就是為了封印布里希嘉曼而建成的,在五百年以前……”

說到這,房門突然開啟,圖翰和哈特下意識的拿起武器。

“別緊張,是我。”雷佛歐回來了,順手關上了房門:“你們在說什麼?”

霍爾德招了招手:“你也過來聽吧。”

“這是我家先祖留下的筆記。”特魯·哈特從書架上抽出了一本古舊的大手記,翻開了其中一頁:“在五百年以前,先民發現了這顆心臟。”

特魯·哈特接著讀道:“【它與大地連為一體,周圍所有生物都以仰仗它為生。】”

“【它能言善辯,眼目萬千。】”

“【它披甲戴金,如此高貴。】”

“【它全知全能,賜予我們食物與黃金。】”

“【而我們以鮮血與性命祭祀它,等量的性命滿足等量的慾望,等量的鮮血換來等量的黃金。】”

“【人們為它高築浮屠,將所祈禱的一切刻於其上以詔己罪。】”

“【它已然宛如神明,自名為布里希嘉曼。】”

“【而人們已至病態,為之殞命,幾近瘋狂。】”

“【我們已經負擔不了如此沉重的代價,而它還在不斷渴取,食髓知味,像是要把人們舔幹抹淨。】”

“【反抗迫在眉睫,勢在必行,被流放的暴徒們向來不會坐以待斃。】”

“【我族將其封印於罪論之塔中,但我們卻無力消滅它。】”

“什麼意思?”圖翰就像是一瞬間失去了立足點般,心裡沒有著落:“這麼說……”

“沒錯,烏瓦克打一開始就是它的王國,從太古至今它一直在此存續。”特魯·哈特輕輕撫摸這這本古舊的手記:“並不是它突然崛起,而是我們闖入了它的領地,而主宰領地的獅子終於復甦。”

霍爾德追問道:“上面還寫了些什麼?”

“【每過一年它便會重新睜開一隻眼睛,在五百年之後它便將重新甦醒。】”

“【前路漫漫,必起禍端,我等在此予以後人留言,五百年後世界將向第三帷幕邁進,為此布里希嘉曼的死亡是必不可少的,我族後人必擔起使命,將其誅殺。】”

“我一直在為了這個目標而努力著,我們哈特一族做了萬全的準備就是為了應對布里希嘉曼甦醒,我已經等著一天等了很久。”特魯·哈特皺起眉頭:“但我一直讀不懂,這個所謂的【第三帷幕】究竟是什麼意思。”

“這世界,要變天了。”霍爾德突然冷不丁來了這麼一句。

“霍爾德,什麼意思?”特魯·哈特盯住了他,雷佛歐和圖翰聽了這話也下意識覺得霍爾德知道些什麼。

“……別在意,我隨便說說的。”霍爾德立刻轉開了話題:“雷佛歐,你出去幹什麼了?”

“我去偵查了市區的狀況,現在烏瓦克群龍無首,富人區幾乎全是布里希嘉曼的信徒。”雷佛歐展開了烏瓦克地圖,指著那條紅色的邊界線:“現在好了,這座城市貧富的兩極分化更加嚴重,窮人與富人在城區與貧民窟的邊界爆發了暴亂。”

霍爾德摸著下巴沉吟:“我到底昏了多久?”

“十二個小時。”

“僅僅十二個小時局面已經亂成一鍋粥了。”霍爾德摩挲額頭長出一口氣:“那麼動亂之中誰站上風?”

“幾乎是一場屠殺,那群乞丐單方面被屠殺。”嘴上說的難聽,但雷佛歐對那群乞丐明顯還是抱有同胞之誼:“先被邪教徒拿來開刀的是西貧民窟的人,這裡是城南,暫時波及不到這裡,但我們現在用來喘息的每分每秒都是他們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必須趕快想辦法。”

“我們需要一點時間……”

房間裡陷入沉默,不是不想救這些被無辜捲入的人們,但誰也沒有辦法,戰力全部被打散,圖翰的幾百名獵人在高塔坍塌時全部走散了,生死不明;剩下的人全部加入布里希嘉曼一方,唯一能信任的只有這房間裡的人,五人兩狗,而且其中戰鬥力最強的那個還躺在床上,至今未醒。

只能放任遠處傳來慘叫的喧鬧,時遠時近懾人心魄。

情勢眼瞅著已經沒有任何轉機了,比起計劃如何反抗不如聊聊如何逃離更加實際些……大家都萌生退意,但是誰也說不出口。

霍爾德拿起特魯·哈特的手記,坐在桌旁仔細研讀,而雷佛歐……似乎還有什麼想說的。

雷佛歐走到特魯·哈特的身邊,靠在陽臺上打算閒聊會兒,他觀賞著峽谷東西兩側的客商和貧民倉皇逃竄,像是地震前的螞蟻,這座城市已經在劫難逃。

“喂。”雷佛歐從脖子裡掏出了母親的吊墜問特魯·哈特:“你記得之前問我的吊墜是從哪得到的嗎?”

“嗯,我問過。”特魯·哈特點點頭,表情波瀾不驚,他想這總要來的。

“你什麼意思?”

“你先回答我,從哪裡來的?”

“這是我母親的遺物。”雷佛歐低下頭,輕輕摩挲著這塊漂亮的吊墜,那天晚上的記憶仍然那麼鮮明疼痛,血肉淋漓,像是昨天發生的事情。

“你母親……遺物……”特魯·哈特的手小小顫抖了一下,很快恢復如常:“她叫什麼?”

“你……”

“你回答我她叫什麼!”特魯·哈特語氣加重了,他的情緒似乎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穩定。

“你想說你睡過她?”雷佛歐握緊拳頭,這已經觸及他的心理敏感帶了,是他一直不願意正視的陰影與絕對不和他人分享的最終底線,憤怒不自覺的在大腦中開始蔓延。

特魯·哈特沒立刻回應,此刻他似乎不是很在意是否觸及雷佛歐的底線,深深地嘆了口氣,眼神顯得很哀傷,滿是疲憊。

看著他這幅樣子,雷佛歐隱隱想到了更加戲劇化的……更加令人難以接受的……更加可怕的事實,但雷佛歐根本不願意承認。

他心裡拼命否認著,把這種可能當成玩笑話說出來:“你想說你是我爸?你還不如說你嫖過她。”

雷佛歐把這話當成玩笑話說出來,因為他多麼希望這就是玩笑。

他一直孑然一身,背負著仇恨與恥辱前行,他發誓每個糟蹋過他母親的男人都必以血償還。

他也一直把自己當成一個偶然產物,但他心底已經不在意了,即使是因為一個偶然他才誕生,即使是一個非常糟糕的母親,他們仍就是母子,有了他們兩個人的互相扶持雷佛歐才能走到今天。

有幸與全烏瓦克最有權勢的男人們一起對抗邪惡,沒有那個糟糕的妓女母親他走不到今天。

她曾是雷佛歐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雷佛歐的一切。

“你他媽說話啊!!!”雷佛歐憤然抓起特魯·哈特的衣領,用盡全身力量大吼道:“給我說話!!!!!”

裡屋的圖翰和霍爾德都嚇呆了,弗雷奇和基利也被嚇得一個打挺竄起身,不解的看著陽臺。

這個身高超過一米八的大男人被一個十七歲的少年怒叱,因為雷佛歐的身高只到哈特的下巴,所以特魯·哈特眼睛裡此刻映滿了雷佛歐·哈特的金髮,兩人就連頭髮的顏色都如此相似。

“你的名字叫什麼?你母親的名字叫什麼?”特魯·哈特一點反抗都沒有,就任由他自己被一個十七歲少年拎著,眼裡滿是不知所措,很奇怪,到了他這個年齡居然也會不知所措。

這次,雷佛歐沒有再拒絕回答他,他雖然依舊情緒激烈,但他不準備逃避現實。

“我叫雷佛歐·哈特(Lethal·heart),我的母親是瑪麗·哈特。”

“不,你的母親叫做瑪麗·布朗溫。”特魯·哈特開啟了雷佛歐脖子上的吊墜,裡面是他母親年輕的模樣:“而我叫特魯·哈特(through·heart),只有我們一族會以心臟為名。”

“媽媽她,她知道我是誰的孩子,她很愛你甚至為你改了姓氏,那代表著她曾想要跟你結婚……”雷佛歐的淚水再也止不住,自然而然的就劃過了臉頰滴在地上。

雷佛歐想起了母親死前留下的最後一行眼淚,不光是自己,也是為這個男人流的,那麼悲傷又璀璨,是人生中最後的光華。

他鬆開特魯·哈特,進屋拿起自己的匕首,眼睛赤紅緊咬著牙關不斷從牙縫裡蹦出那麼幾個字:“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不不,等等,別衝動!”圖翰從身後架住雷佛歐的手臂,而霍爾德跪在地上抱住了他的腰這才勉強攔住他。

“她愛你!你呢?你讓她成為了妓女!!!我們從此遭受世間最下賤的屈辱!!!你拋下了我們!為了養活我她成為了妓女!你讓你的妻子成為妓女!!!!”雷佛歐瘋狂了,想要把嗓子喊裂那樣,活像是只瘋狗。

特魯·哈特沒有反駁,他只是愧疚地低下頭,靜靜的聆聽雷佛歐的怒吼,默默從吊墜中取出瑪麗·布朗溫的相片將背面朝上,小小的相片背面仍然是記憶中鐫刻上的幾個小字:

【特魯·哈特贈與瑪麗·布朗溫。

980·9·23】

這張照片是特魯·哈特為瑪麗·布朗溫親手拍的,鏡頭裡定格了她那一刻的美麗動人。

特魯·哈特突然感覺胸口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樣難受,心中有某樣東西正在支離破碎,像是大壩即將絕提前的裂痕。

突然他眼中一閃,發現字跡後又用紅色的墨水補上了一行小字:

【身為妓女的我無權擁有愛情……明知道這是一場交易,有的只是充滿謊言的調情,但我被騙的心甘情願即使你再也不會回來見我,我還是會等下去……】

紅色的字跡,像是心上流出的鮮血,那麼多年那個女人的心裡話從未向誰訴說,就這麼一直一直的憋在心裡,直到若干年後已經離去,才被兩個男人開啟這段塵封的往事。

特魯·哈特的手捂上眼睛,默默無言的站在原地,沒人能看清他的表情,只是覺得很哀傷,很後悔。

那種感覺就像是你發現了一個盒子,裡面是被忽略的記憶,但鑰匙已經被你落在過去,而你只能朝著未來邁進,再也沒有辦法開啟那個盒子,開啟那把心鎖。

只能隔著小小的櫥窗一遍遍回憶那比寶石還要耀眼珍貴的記憶,明明近在眼前卻永遠無法觸及。

“為什麼以前沒有注意到呢……”特魯·哈特喃喃自語,風輕輕的拂過金色頭髮,祭奠他的憂傷。

他高挺的脊樑漸漸彎曲,像是突然就老了幾歲,透滿了疲憊。

接著他進屋,坐在椅子上,點起一根煙,慢慢地追憶往事,過往一切有如在煙霧中升騰飄散。

“其實我對你的母親並不是真愛,她也並不是我的妻子。”特魯·哈特深深吸了一口之後說出了這麼一句:“我也從來都不知道她懷上了你,那或許只是一次意外,我只是個客人而已。”

聽了這話後,雷佛歐怒極過頭,大腦反而有些眩暈劇痛,他對這操蛋的人生感到了疲累:“這是你的狡辯嗎?”

“是我的解釋。”

“有什麼區別?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嗎?”

特魯·哈特的手抖了抖,菸灰掉了下來:“……那你就當我自言自語吧。”

“那年我剛剛二十,頭一次去逛風月場所。”特魯·哈特閉氣了眼睛,細細回想著:“在眾多尋求生活的女性之中我一眼就看見了你母親,她正值年少、芳華正茂,身上透著烏瓦克所沒有的青春美好。”

圖翰、霍爾德還有雷佛歐,都在聽著,這種風月故事很容易讓人產生興趣和遐想。

“我慢慢地接近她,問她願不願意陪我一晚上,劇情很老套,接下來是妓女和客人互訴衷腸,講些有的沒的,普通的性交易沒有這一環,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說了很多很多。”

“我說我是個遊俠,靠著到處接懸賞任務為生,有的任務能完成,有的任務完不成,完不成的任務裡又分兩類,一類是可以活著全身而退的,一類是無法逃脫只能死亡的,我一直都很慶幸我沒有遇到後面那一類,那樣的話我就遇不到你了。”特魯·哈特回想著靜謐美好的時光,嘴角上有了一絲微笑。

“她說她剛滿十八,母親讓她出來接客,說到這她的眼圈就開始泛紅,但她很巧妙的掩飾過去,我問她為什麼不哭出來呢,她說這樣會敗客人的興。”特魯·哈特說到這,深深嘆了口氣:“她那麼弱小又無助,讓人憐愛,也讓人無奈,這就是這座城市令人絕望的現狀,在這裡你甚至都找不到一個處女,大多數女人在年幼時就已經受到強姦,並且無力反抗。”

為了發洩情慾的男人讓無知少女獻出了自己寶貴的身體,其實那時大多數的年輕人對於性愛只是處在一個懵懂階段,他們往往透過機械性的抽插和洪水般的荷爾蒙對性愛身體力行,親自去瞭解性愛。

而透過這種方式瞭解性愛的年輕男女往往是對‘性’輕車熟路,而對‘愛’一無所知,粗暴而畸形的性行為讓他們的心中很難再擁有正確的愛情觀,並且同時也缺失了很多其他種類的愛,比如慈愛友愛博愛,使得他們很難正確樹立三觀,在有了下一代之後她們只能將這個概念接著延續,無限惡性循環,這座城市由此而腐敗。

圖翰對於這一點頗有同感:“是的,正因如此我要改變這座城市的命運。”

特魯·哈特咧開口笑了起來,只是笑的很苦澀:“如果那個時候你就已經成功了那該多好啊……我或許就會認真打量這個女孩子,然後跟她結婚了吧。”

雷佛歐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臉色去看待特魯·哈特,去看待他的父親了,他只是回想著有關於母親的一點一滴,然後從特魯·哈特的描述中去瞭解這個他不完全瞭解的女人。

“自那一夜之後,我與她有過一段時間的密愛期,我簡直把她包了下來,我們每晚都相擁而眠,這張照片就是那時我為你母親拍攝的。”特魯·哈特將照片塞回吊墜裡,就像那個女孩從那天晚上來到了他身邊。

“那為什麼之後又棄她不顧呢?”霍爾德問得不太適時,但卻很有必要,問出了雷佛歐的心聲。

“沒有為什麼,我們的世界一開始就離得太遠了。”特魯·哈特回想到後悔之處,大拇指摁著太陽穴:“她的母親不同意我帶她走,她也放不下她的母親,後來我就沒有再去逛過夜市,所以也就再也沒見過她了。”

“當時不顧她母親的反對把她帶走就好了……”特魯·哈特看向雷佛歐:“我和她有緣無份,和你也是,這就是你母親為什麼會死的原因,因為她生下了你……按照布里希嘉曼的原計劃你本來也是要死在那裡的。”

房間裡陷入了沉默,圖翰和霍爾德時不時交換眼色,他們作為外人顯得很尷尬,但外面很危險又沒辦法讓他們兩人獨處。

“這座城市,還值得我們守護嗎?”雷佛歐難過地掉下了眼淚,他所有的悲劇只不過是著悲慘城市的小小一環,每天都有這樣的事情輪迴往復絡繹不絕:“我真的很累了……在這座城市裡所有的事情總會向壞的方向發展,我也是,我的母親也是,接連不斷的使我們落入困境,這座城市從不令人歡喜,就如同它的宿命註定殞滅!”

特魯·哈特移開了眼神,大拇指反覆摩擦食指顯得無比躊躇,他猶豫了好一會終於開口:“沒有什麼東西是註定殞滅的,雷佛歐。”

“有!”雷佛歐突然咆哮起來:“就比如說這座城市!還有我……我就沒遇見過一件好事,如果說要用曲線圖展現我的一生,那麼我的數值線打我出生以來就直線下滑!就如同這座破敗不堪的城市。”

“……”

誰也沒法反駁他,或許這屋裡的五個人真的該離開這座城市了,像是老鼠逃離即將倒塌的巢穴。

“那你把貨款付給我。”霍爾德伸出手。

“你在說什麼?”雷佛歐莫名其妙。

“我還沒收到貨款呢!”霍爾德突然很激動,接著猛地抓起圖翰的衣領:“給錢啊混蛋!”

“哎哎,你怎麼……我……你那批糧食我根本就還沒用上啊!”圖翰慌忙擺手,示意霍爾德冷靜。

“你買了就是買了,快付錢!”

“我們說好了除掉布里希嘉曼我就會付錢啊,布里希嘉曼還沒死呢……”

“那就只把貨款付給我也行!”霍爾德蒼白姣好的面部顯得有些猙獰。

“可我的全部財產都在奧爾福德場……”圖翰的錢包現在真的是比臉都乾淨,他把所有能留的都留在了奧爾福德場。

“那你們呢?你們有什麼東西落在這座城市裡嗎?”霍爾德問著,俊俏的臉忽然轉怒為笑:“你母親埋在了哪裡?”

雷佛歐知道,這話是在問自己:“我母親……她的骨灰我一直放在家裡,在西貧民窟。”

“那你打算離開了嗎?”霍爾德繼續質問。

“我……”

“你打算拋下母親嗎?又一次?你的逃避確實有用,但非常可恥,你遠離了這片兇惡之地,卻丟掉了自己的尊嚴,失去了把握命運的權利。”霍爾德這句話,直擊雷佛歐的靈魂:“這座城市或許比你想象中更值得留戀。”

在他靈魂深處,那一夜是永遠無法磨滅的夢魘,無數次夢到瀕死的母親,無數次的想象母親死之前究竟想要跟他說的是什麼?無數次想像真正的她,雷佛歐·哈特真正的母親究竟是什麼樣子,如果她沒有從事妓女這個行業,就像個其他城市的正常女孩那樣……

當然如果瑪麗·布朗溫沒有從事召妓的話,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世界線改變可能就不會有雷佛歐·哈特,但雷佛歐不介意,如果那個女人能幸福的話。

只要母親能遠離這黑暗悲慘的城市、淒涼的命運、以及下賤的恥辱,那麼雷佛歐很情願以自己為代價,即使自己不曾降生在這個世界上,即使那個女人與自己毫無關系,甚至他都不曾在母親的記憶裡停留過都沒有關係,只要能夠去除那恥辱與汙名,雷佛歐願意支付任何代價。

反正他的一生都沒有什麼可值得留戀的,滿是屈辱和黑暗,是垃圾,毫無價值……如果用他不值錢的賤命能換來母親遠離這一切,他十分樂意。

“如果命運對你不公平,那就去抗爭!!”霍爾德吶喊道:“鼓起勇氣去直視它,不要逃離!你已經失敗了一輩子,你還想一敗再敗嗎?”

雷佛歐呆住了,眼珠就像是定住了一樣不會轉動,慢慢癱坐在地上。

“不如將你不值錢的一切都賭在這一戰上,今日你斬了布里希嘉曼,報仇雪恨,一戰揚名!”霍爾德情辭激昂:“要麼你身死魂散,墮入地獄,隨你母親而去,為這毫無價值的一生畫上句號,這怎麼算都是筆不虧的生意。”

“我,我還有未來……唯有獵殺,唯有獵殺!這是一輩子一次的機會,我要殺了布里希嘉曼!我要殺了它為母親報仇!否則我如何向未來邁進?”雷佛歐重新振作起來,雙手拍在桌面上:“你說得對,我們要獵殺他們,我已經為我的自尊付出了最高的代價,我絕對不會在這裡放棄,除非生命終止。”

“我的宏圖大志也遠未結束。”圖翰拔出獵刀插入桌面,然後用眼神挑謔了一下特魯·哈特:“你呢?”

“我?就算是你們都走了我也會留在這裡,我為此而生!”特魯·哈特的立場從一開始就堅定不移。

月夜風起雲湧,不見星辰,預示著有什麼將要發生。

今夜男人們的獵物,是一顆黃金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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