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欠。
靠在書架旁的紀明打了個噴嚏，心裡盤算著誰會在這個時候想他。也許是做賊心虛的緣故，把書悄悄放回去以後，他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站在原地附近只隔著一重的書架前等了大約二十分鍾，直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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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抬頭，牆上的鐘錶顯示現在的時間是下午三點半。窗外太陽西斜，將玻璃牆邊的盆景染上一層金黃，微微泛著光亮。
該走了。
等了這麼久都沒人發現，應該沒事吧，這麼想著，他的眼前一晃，似乎閃過一個熟影……康敏。
她怎麼會在這裡？
他一抬手就想打招呼，可是手舉到一半又忽然頓住，會不會是幻覺？聽說餓得太久，眼前就會出現幻影和幻聽。嚴重的還會精神失常。
於是他垂下手，順便把看了很久的書放回原位，然後向左繞過書架，打算看看真的是不是她。
“！”
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紀明嚇了一跳，轉頭看到一個眼熟的大叔，卻一時想不起他是誰。
“小兄弟，好久不見。”大叔先打的招呼。
紀明聽了一愣，張了張口，想到熟悉的眉眼，才記起他是前兩個星期來找人卻沒找到人的康敏的父親，於是驚喜地問：“你是康叔？”
康林健點了點頭，滿意他能記得自己，指著不遠處的桌椅：“這裡不太方便，我們坐下來說。”
紀明看了眼拐角方向，稍微猶豫便同意了。
兩個人面對面坐一起，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才兩週不見，康敏父親的面龐似乎更深沉了，眼角多了淡淡的魚尾紋，手掌也變得粗糙，身上多了一股平和的氣息。
“對不起。”
這是紀明說的。
“為什麼要道歉？”康林健看著對面低頭的人，十分不解，他應該沒有做對不起自己的事吧，反而是自己的女兒拜託他照顧，應該感激他才對。
“我沒把那條項鍊交給她。”紀明非常慚愧，雖然身處於窘迫困境，看見熟人的第一反應是尋求幫助，但他卻不想這麼做，因為也記起自己受人之託卻沒做到的那件事，他深深自責。
“還弄丟了。”
然後他把失去行李的情況原原本本跟康林健說了一遍，因為是別人的東西，所以離開的時候沒被他典當掉，而是用布片包裹，夾在衣服之間，後來就和行李箱一起丟失了。
記得那條項鍊是康林健的妻子，也就是康敏母親的遺物，應該很重要，就像父親留下的東西對於他而言，不可替代。
他聽完一陣錯愕，然後笑著說：“沒關係。”
“可是……”
“我已經想通了，以前的事就放下吧，只要今後可以跟她好好生活我就滿足了，而且你能道歉，這起碼說明她交朋友的眼光還算不錯。”
何必為了一件死物和空虛的意義而影響生者之間的感情？這是他從女兒離開以後悟出的，為人處世的態度。
紀明一垂首看到康林健桌前的書，上面印著幾道名菜，應該是本美食類書籍，剛才第一眼見到的時候，他就拿在手上，只不過沒太注意。
看到他欲探究的目光，康林健翻開中間一頁，說的話卻跟這本書毫無關聯。
“我和我現在的妻子離婚了。”
“現在的妻子？”紀明覺得這句話有點彆扭。
“敏兒的生母在八年前去世，所以我現在的老婆是她的後媽。”
“這是她離家出走的原因？”
後媽會虐待她吧，就算不會虐待，對別人的女兒也做不到對自己親生那樣好。
“原因之一。”
那其他原因是什麼？話到嘴邊紀明卻沒問出口，因為他隱隱感覺這個問題背後牽扯著更多的疼痛，說出的話覆水難收，還是少說幾句為妙。
“所以我打算辭掉現在的工作，然後學做些菜，等她回來一起好好生活。”康林健接著說。
為了女兒辭職休妻，還願意學廚藝，認錯態度誠懇，或許他以前做得不對，但至少目前看來是個好父親。
我在想什麼呢。
紀明用力搖頭，說到父親這個對他而言略顯悲痛的字眼，他就覺得面前的這個男人挺不容易，而且易地而處，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努力永遠都是無用之功，畢竟人總是會看向好的方向。
而人生若以好壞論處，他自己無疑是站在天秤的最右端，過了今天不知道明日會怎樣，這樣下去與乞丐有什麼區別？
對了，借！
只要度過眼前的難關，他就能很快回到以前的生活，不用像現在這麼顛沛流離，但是……紀明看了一眼對面的大叔，然後轉開視線，心裡隱隱不安。
他會借嗎，實際上他們只是才見過兩三面的陌生人，沒有把握的事，他實在不想開口。
康林健抿了一口咖啡，見紀明左右斜視，面色窘迫而又侷促，就問：“最近很困難？”
點頭。
於是康敏的父親走了以後，他的手上多了五百塊錢。
名義上是借的，但卻沒有留下聯系電話，他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有償還的機會，不過至少現在可以安然度過眼下的難關，不用擔心為城鎮多添一名乞丐，影響市容。
因為身上的錢不多，所以他這天晚上只找了最便宜的旅館住下，第二天就在附近一間早餐店找到了工作，只要六點到八點半的時候去幫忙，所以一天工資只有15元，不過倒是省了早餐錢。
另一個好消息發生在書店之後的第三天，警察突然聯絡到他，告訴他行李找到了，讓他去領，他去了一看，果然是自己的東西，除了錢包裡的現金和母親遺留的項鍊消失不見之外，衣物和木盒裡的其他東西都在。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因為偷盜者沒有仔細查探，包在布片裡的另一條項鍊安然無恙。
這天週六，街上比較清冷。
紀明走過一家家店鋪前，想找一個適合自己的工作，因為沒有其他技能，所以他的目光主要盯在附近的餐飲店上。
本著廣種薄收、多勞多得的原則，他從左手邊街口轉角開始，走進一家快餐店，店裡生意不錯，即便現在不是早午飯時間，也陸續有人光顧。
第一眼看到的是幾張年輕的面孔，他們穿著黑紅色主調的衣服，袖子褪到手肘，看起來有些散漫，想到今天是週六，這些應該是利用假日時間打工的學生，他又瞭然。
“歡迎光臨。”
看到他進來，三兩個圍聚在一起閒聊的服務員迅速做鳥獸散，其中一個迎了上來。
“要吃點什麼？”他禮貌地問。
“我不是客人，我想知道這裡招人嗎？”
他警惕地打量紀明……衣服的質感很一般，應該是名牌加雜牌，年齡和自己差不多，耳朵沒有耳洞，手臂和脖子上沒有紋青，不像社會上的不良青年，大概是出來打工補貼家用的學生。
“我想應聘。”紀明補充道。
“你來得太晚了。”他收回探視的目光，笑了笑說：“最近有很多學生利用假日打工，如果做服務員，週四週五就要預訂……”
“我想應聘廚師。”
“……咳咳。”
他差點被自己的話噎住，緩過神又看紀明一眼，然後斜過視線，自顧自地說：“ 這裡主要是高中生，初中生太小，就算我們想收，法律也不允許，所以你還是去別處吧。 ”
“我是成年人。”
紀明遞過身份證，重申道：“我會做糕點和拉麵，魯菜中的糖醋魚、鍋燒肘子也略知一二……”
他揮揮手，表示這些話對他說沒用：“你是廚師？”
紀明點頭。
“有廚師證嗎？”
“沒有。”這一點，紀明承認地很爽快，中級廚師必須滿20週歲才能考，而他目前18歲，所以只滿足初級證書的條件，原本打算是今年上半年去的，可是後來有事耽擱，結果一直拖延到現在。
“我還沒來得及去考。”
“我們店裡不要來歷不明的人當廚師。”
那個男服務員一口否決了他。這時邊上過來一個年輕人，也穿著同樣的衣服，只見他把菜端到旁邊顧客的桌上，然後頗為感興趣地問：“應聘？”
“是的。”
“我們不要來歷不明的廚師。”男服務員搶著說道。
“那做服務員就沒問題了。”年輕人無所謂地笑了笑，輕描淡寫地一筆揭過。
“葉青，你少管閒事。”
那個男服務員怒了。“馬上要重新裝修，這裡會休業一段時間，叫他來也沒用！”
“不錯。”葉青肯定了他的前半句話：“但是裝修好了以後，店裡會轉型、擴張，不是正好需要這樣的人嗎？”
葉青轉過頭沒再理會他，而是問紀明：“短工還是長工？”
“應該有半年時間。”
他打算半年時間積累財富，然後找遍整個北山鎮就離開，當然，如果找得到爺爺，那又是另一番籌劃。
“是嗎，那算長工了，這裡很少有像你這樣幹這麼久的年輕人，我幫你問問經理，坐這裡等會吧。”
葉青指了指身畔的椅子，然後轉身去了餐廳後臺。紀明等了一會，感覺背後有道異樣的目光，回過頭又什麼都沒有。
忽然，肩膀上搭住一隻大手，他嚇得迅速回頭，沒想到椅腳勾住褲子，搖搖晃晃地差點被自己絆倒。
“我們又見面了。”康林健看著他滑稽的樣子笑道。
“大叔。”紀明見是熟人，松了口氣，然後無奈地說：“你突然出現嚇我一跳，以後別這樣。”
“我這麼可怕？”
“不……不是可怕。”他冷汗，昧著良心說。
“是可愛。”
第一次聽人說他可愛，而以往那都是形容他女兒的臺詞，康林健哈哈大笑，見紀明又重新扶起椅子坐下，就拉開椅子坐在對面，隨意問道：“你來這裡吃飯？”
“不是，我想找份工作。”紀明反而疑問：“康叔怎麼會在這裡？。”
“我來吃飯。”說完，康林健叫來服務員點了兩份橙汁。現在還不是午飯時間，而且飯前吃這個真的好嗎？紀明暗自吐槽。
“聽說你前陣子跟人學做糕點，結果那個師傅跑了沒學成，對不對？”
“嗯。”紀明點頭，詳細信息上次已經說過了。
“跟我來。”
康林健捉住服務生，然後耳語幾句，轉身去了樓上。他非常詫異，猶豫著要不要跟上，因為找工作的事情才剛剛有所轉機，要是現在走了，待會兒找不到他，讓人以為他不想幹，豈不是虧了。
抬頭看到前面的那道背影，但那是幫過他的康叔，總不能這麼直接放他鴿子吧。
“那結果……”
“不重要了。”
“沒想到你會認識新老闆。”這時葉青端來橙汁，笑著說：“害我白跑一趟。”
新老闆？康叔嗎？紀明心裡非常驚詫，臉上卻沒有任何表現。放下高腳杯，只聽這個看起來和他只差幾歲的青年說：“認識一下，我叫葉青。”
“紀明，糹己紀，日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