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怎麼這麼熱鬧呢?我是不是打擾諸位了?”

正當宴會廳裡眾多人不知所措時,門口那個略帶笑意的調侃聲傳了進來。

望著裡面亂糟糟的一團,還出了人命,趙元曲的表情有一瞬間的空茫,隨即場中一位長衫打扮的半百老者從人群中走出,來到趙元曲面前,低聲嘀咕了幾句。

西洲只覺得今日的這場交易背後,怕是沒有這般簡單,那老者他認得,是南京關都一派古物界裡有名的人物,極其擅長明清字畫的鑑賞,手底下收了不少徒子徒孫,也只有這樣的人物能入得了黑十字堂少東家的眼。

此刻再細瞧眼前這位大名鼎鼎的西朝奉之子,不過二十五六的少年郎,長得清雅俊逸,眉尖露出三分的狡黠與睿智,讓人入眼便抹不去他的身影,魅力出塵,似青松長柏,任爾狂風暴雨,我自巋然不動。

趙元曲細細聽著來龍去脈,低垂著眼簾,餘光不自主的瞥向了伊藤十六身後的那兩蹲青銅器。

蕭旦禮被這群“不速之客”的到來打亂了心情,怎麼說此事也不應該摻和進地方勢力才對,尤其這股勢力還不是上海的地頭蛇,而是盤踞南京城的黑十字堂!

他久居於南京城,在那座城裡當了多年的差,對於黑十字堂知之甚多,黑十字堂不別於類似斧頭幫這類江湖人士組織的幫派,而是與當地世家大族所組成的商業聯盟。

黑十字堂一共有十三個世家大族締約,也被圈內稱為黑十字堂的十三行首,而西朝奉趙家,便是當之無愧的龍頭。

經過多年發展,趙家生意廣佈京滬蘇浙閩一帶,不單單做古董生意,還從事軍火、菸草、糧食、布匹、瓷器等,在香港跟澳門有自己的商行,也有自己的商船跟商隊,甚至許多軍需物品,也是要用到趙家的商隊運輸的。

文宿俊對這位橫行南京城的趙大少爺,只是聽說過他的名聲,並未見過其人。他瞧了一眼身旁若有所思的蕭旦禮,低聲問道:“聽聞蕭長官在南京任職,不知道對此人瞭解多少?”

“趙元曲此人,不同於那幫紈絝子弟,一向深居簡出,從未單獨出行過,本名已經不為外人所知,只知曉此人酷愛元曲,是以久而久之便用元曲命名,表字‘君蓬’,為人孤傲清高,也做生意,從來不主動找客人,只等待客人主動上門。”

文老爺子咳了一聲,補充道:“趙家祖上曾出任過朝奉郎,可以說是古物界資歷最深的大族,趙家本身對於鑑別青銅器與秦漢古劍格外擅長,霸王項羽的那把配劍,便收藏在趙家的黑十字堂裡,同時,這小子並不靠父輩庇佑,年紀輕輕便單槍匹馬在外闖蕩,二十三歲便成為了雙龍會歷史上最年輕的魁首!”

“雙龍會?”蕭旦禮心中一震,“是那個掌控了晉南西北冀北經濟脈絡的大商會,雙龍會?”

“就是那個商會!”文老爺子點了點頭,“不過啊,蕭長官,此人來的目地,怕是那兩件西周青銅器,但無論如何,最好不要與之為敵!”

就在眾人打量這位前途無量的商場鉅子之時,趙元曲也將眾人瞧了一遍,最後目光定格在了人群中那一襲黑白海雲紋長衫的翩翩少年身上。

這個傳說中,滬上世人眼裡的王家大少爺,現如今古物界後起之秀,被稱為年輕一代領軍之人的七先生。不過這位大少爺,在其祖父去世後,流連賭坊,有一段時間名聲很是不堪,人人說他是敗家的紈絝子。

趙元曲第一次聽見王西洲的名聲時,還是在百樂門的一次賭局上,這位少爺將王家所剩的積蓄敗得精光,聽說差點連王家祖業的琳琅閣都丟了,若不是他叫人把王西洲趕出去,只怕此時他早已經流落了街頭。

可本以為此人必然泯然眾人矣,不必太多關注,但此人戲劇性的人生,最後讓他都忍不住驚訝,這溫文爾雅的大少爺墮落成了賭坊的賭鬼,承受冷嘲熱諷,閒言碎語乃至於汙衊,最後居然躺在血泊裡堅強的活了過來,成為了今日這位赫赫有名“殺神刀”。

對於王家的雕刀絕技,他也從爺爺口中多有耳聞,一柄刻刀在王家人手裡,會有驚天地泣鬼神的變化,所謂玉不琢不成器,艱難困苦,玉汝於成!大抵說得就是這位七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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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藤十六心中的不詳之感越發強烈,隱晦的望向了人群中面色不善的鬼酉泉西。

鬼酉泉西心中更是糟糕,本來唾手可得的寶物,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諸位,我今日來並非打擾各位,只因為有人委託於我兩物,我今日,拿了東西就走!”趙元曲向著人群敷衍的拱了拱手。

在場眾人尷尬的賠笑,心中卻腹議不斷。老子信了你的邪才對!

蕭旦禮聽他此話,對著沈副官搖了搖頭,示意不要輕舉妄動。如果趙元曲真的是衝著西周青銅器來的,他倒是可以當做沒看到,總比東西被日本人拿走的好!

“啪”的一聲,趙元曲合上了手中的紙扇,只瞧這位清雅俊逸的少年,從懷裡拿出了一張單子,對著人群問道:“哪位是玉霞記的李老先生?”

才為父親整理好妝容,託人先一步送回家中,本想就此離開,卻沒想到這幫人找的是自己父親。

李子青沒有辦法,只得硬著頭皮走出來:“我是他的兒子!”

趙元曲不管來者是誰,有人就成。他將手中的單據拍在了李子青的胸膛上:“你父親三個月前,將家裡的兩件青銅器轉給了我,昨日突然告訴我,要我今日來這裡拿東西!”

“這……”李子青看著單據,黑紙白字,的確是父親的筆跡,心中泛了難題,望向了伊藤十六。

伊藤十六臉色不善,生硬的口吻對著趙元曲說道:“這位先生,這兩件青銅器已經是我大日本帝國早稻田大學的了!”

趙元曲不耐煩的掏了掏耳朵,皺著眉頭大聲說道:“你說東西是誰的,我咋沒聽清呢!”

話語落下,宴會廳裡幾十號黑十字堂門徒,齊刷刷的掏出了腰間的手槍,人群瞬間出現短暫的騷亂。

趙元曲唇角微挑,不屑的笑了笑,一角踹翻了宴會廳的酒桌,那色如鮮血的紅酒灑了高貴的土耳其地毯。那雙深邃的眼眸望向了眼前的這個日本學者,不耐煩的說道:“我說你們這群小日本,該幹嘛幹嘛去呀,沒事你們老往別人家裡跑個什麼勁嘛,真當老子不發火的呀!”

伊藤十六惱羞成怒,指著趙元曲大罵:“八格牙路!”

“哪疼?”趙元曲摸了摸手上的紅玉扳指,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手疼啊?來來來,幫這位先生治治手呀!”

一瞬間,身後兩名拿刀的手下越眾而出,眾人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就聽伊藤十六一聲慘叫,右手捂著左手,包裹不住的鮮血噴了一地,半截手指頭被砍了下來。

鬼酉泉西捏著酒杯的手指蒼白,幾次攥緊,幾次又無力的鬆開。

“還疼嗎?”趙元曲滿臉關切的望向了眼前這位滿是驚恐的日本學者。

“牙疼不啊?”趙元曲親切的問他。

伊藤十六急忙搖頭。

“哦,頭疼啊?”趙元曲恍然大悟。

伊藤十六一聽竟然直接暈了過去。

滬上那幫達官顯貴更是噤若寒蟬,整個宴會廳沒有人敢出聲。

“好嘛,這傢伙,疼暈過去了!”趙元曲一撩起身上長袍,向著裝在木頭箱子裡的青銅器走去。人群急忙讓開了一條路。

眾人只聽這位好不講道理的少行首嘴裡嘀咕:“都跟你們說了,沒事不要來別人家裡面禍害人家,我們中國有一句老話啊,叫出來混的,早晚是要還的!”

匡月樓望著血泊裡的那半截手指,只覺得胃裡有什麼東西翻滾,忍不住直接吐了起來。

趙元曲望著自己鞋上的一灘嘔吐物,倒吸口冷氣,看向了這個十七八歲的小乞丐,飛立的眉頭一斜,看了眼四周的眾人:“這誰家的倒黴孩子?我早上新換的鞋啊!”

文宿俊用手捅了人群裡的王西洲,小聲嘀咕:“完了,你徒弟攤上大事了!”

西洲冷哼:“不是我徒弟,人家能耐著呢!”

“沒人認領啊!”趙元曲眼神示意身旁的手下。

頓時四名魁梧的漢子走上前,架起匡月樓羸弱的肩膀就往外面拖。匡月樓死死咬著腮幫子,硬是倔強的一句求饒的話都沒說。

趙元曲望著這乞丐少年,搖了搖頭,換上了早就在一旁準備好的新鞋,說道:“好嘛,真哏的人啊!”

“咳咳,”西洲輕嘆,向前走了出來,“君蓬兄誤會了,那是我家的徒弟!”

趙元曲猛地回頭,皺著眉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打量起來王西洲,笑道:“真是奇怪的事,敬亭你收的徒弟?”

西洲尷尬的點了點頭:“今天剛過門,還沒來得及拜師呢!”

趙元曲一揮手:“自家人嘛,一場誤會!”

不遠處的魁梧大漢在原地鬆開了匡月樓。匡月樓驚訝的望著王西洲,倔強的說道:“我不用你救,我才不稀罕當你徒弟呢!”

“真哏的孩子啊!”趙元曲急切的說道,“人家都上杆子收你當徒弟了,你還不樂意!”

“我才不要當他徒弟呢!”匡月樓一扭頭。

趙元曲只覺得無趣,來到裝著那虢季子白乍寶盤的箱子旁,彎腰下去,從箱子裡面捧出了那較小的銅尊。

這一刻眾人才知道,原來還有這麼一蹲銅尊。

西洲打量李老爺子念念不忘,甚至死前也要抱在懷裡的青銅器,眉頭微蹙,只瞧這銅尊如花瓶一般大小,口圓體方,通體有四道鏤空的大扉稜裝飾,頸部飾有蠶紋圖案,口沿下飾有蕉葉紋。整個尊體以雷紋為底,高浮雕處則為卷角饕餮紋,圈足處也飾有饕餮紋,工藝精美、造型雄奇。

可這樣的青銅器比比皆是,到不見得有“虢季子白乍寶盤”貴重。要知道青銅器在戰國時期,應該是越大,越精美,才越貴重。向這種的用於裝酒的青銅器,應該有很多。

趙元曲心中徹底松了一口氣,他是聽聞訊息,急趕慢趕,從開往南京的火車上回來的,本來他今天是要走了的,但看到了李老爺子特意留給自己的那封信,心中震動很大,無論如何東西給留在中國,尤其是這蹲銅尊!

文老爺子越眾而出,笑道:“少行首如此看重這蹲青銅器,不知這蹲青銅器有何不同之處呀?少行首家學淵源,不妨給大家解釋解釋!”

趙元曲一笑,指著這銅尊內膽底部的甲骨銘文,大聲念了出來:“唯王初壅,宅於成周。 復稟(逢)王禮福,自(躬親)天。在四月丙戌,王誥宗小子於京室,曰:"昔在爾考公氏,克逨文王,肆文王受茲命。唯武王既克大邑商,則廷告於天,曰:餘其宅茲中國,自茲乂民。嗚呼!”

眾人聽著其義,有的眉頭不解,有的恍然大悟,隨即對著李子青鞠了一躬,語氣很是敬重:“令堂之功偉,足以蓋春秋,吾等不如!”

西洲聽著這銘文,這一刻才回想起李老爺子臨死前那絕望大喊,卻無聲的悲痛,他說得對,這丟的不是青銅器,這是把“中國”給丟了。

趙元曲輕嘆:“爾等,滿座衣冠,不乏鴻學之士,竟不如一市井老翁,有何臉面立足於滬上古物界?!”

“此尊氣勢雄厚,周身佈滿饕餮紋飾,裡面鐫刻了122字的銘文,其中有此句‘宅茲中國’,其意為,我居住在這天下的中央!”趙元曲舉著此尊,望向眾人,“諸位還知道自己腳下的土地叫什麼嗎?”

他指著四周,大聲喝道:“這地方叫中國!”

“三千年前,老祖宗便把‘中國’二字,鐫刻在了這方寸之間!這只是一蹲酒器嘛?三千年後,它矗立在這幾百萬平方公裡的土地上,是讓這四萬萬同胞為之驕傲的中國!”

趙元曲搖頭輕笑:“你們居然要把此物,販賣到日本去?!”

眾人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鬼酉泉西猛地站了起來,他以為此物不過是一酒器,看重的還是那“虢季子白乍寶盤”,卻沒有想到,真正貴重的居然是這不起眼的酒器銅尊!

趙元曲望向此物:“這酒器乃是西周早期之物,是一‘何’姓貴族鑄造,它是當之無愧的何尊!何以為尊?唯‘中國’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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