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旦禮得知宴會上出現了西周青銅古器的訊息後,整個人都是震驚的,然而當沈副官告訴他,這件距今三千餘年的青銅器被日本學者買走時,差點沒忍住就要下令士兵開搶。

虧得陸軍署一眾人勸說,這才沒有動手。

文宿俊早就看出蕭旦禮臉色不對,急忙在人群中拉了拉西洲的袖子,嘀咕起來:“蕭家小子心黑手更黑,這次找你八成也是把你當槍使,你看這場裡,沒幾件真東西,我可聽滬上那幫大佬們私底下說了,北平故宮博物院國寶南遷這麼大的事,南京就派個蕭旦禮來,先不說他年紀輕輕,辦事牢不牢靠,就這資歷擺在這,這就說明了南京政府的態度,擺明了是對國寶南遷不重視,是輕視文化!”

西洲四處張望,沒有看到蕭旦禮人影,覺得文成蹊是不瞭解蕭旦禮這個人,這小子決定好的事,如果不做完全準備,是不會出手的。

“這麼大個的青銅器,別說是你了,我也是頭一次看到啊!”文宿俊望著展臺裡面比家裡浴缸還要大的青銅器,心中直犯怵,“你確定李老爺子的這件東西是真的,不是贗品?”

“你看老掌櫃都快急暈過去,人家可還病著呢,若不是心頭寶,斷不會如此!”西洲搖了搖頭,他以前去玉霞記的時候,就聽說過李家的這件青銅器,圈子裡早就傳開了。

人群散開,蕭旦禮踩著那雙皮高筒軍靴,滿臉冷漠的走了過來。

伊藤十六一身黑色禮服,衝著遠處正在飲酒的年輕老闆微微頷首示意,確認貨沒有問題,可以入手。

鬼酉泉西唇角翹起,心中很是得意,沒想到參加這次宴會,居然能得到兩件青銅器。

“確認是真貨了嘛?”蕭旦禮皺著眉望著眼前這幫不速之客的日本考古專家,只見他們圍著那青銅器竊竊私語,心裡不是滋味,“有沒有可能我們出雙倍的錢,把這件東西留下來?”

“斷無可能!”西洲一口否定,“日本人八成就是衝這東西來的,你真以為你蕭大長官面子真能大過滬上行政院跟陸軍署?在場的這些假貨加起來,怕是都入不了他鬼酉泉西那雙眼!”

“那怎麼辦?強搶?”蕭旦禮吐出一口濁氣,深邃的眼眸裡露出野狼的兇狠神色。

王西洲一副早知道他會如此說的表情,很是不屑的瞥了他一眼:“人家為什麼會請這麼多記者來?甚至還有國際記者,你以為是來拍你蕭大長官的馬屁嘛?人家是早有準備的!”

蕭旦禮心中也清楚自己今天好好的一步棋,打算促進滬上古物界共護國寶的提議,算是為這幫日本人做嫁衣了。

他聽著周遭那群古物界人士吵嚷的說話聲,沉默的站在人群前不說話。

伊藤十六吩咐人準備搬運前的工作。

坐在一旁喘著粗氣的李老爺子顫悠悠的過來,一把抓住了西洲的手,臉色不是很好:“小七,這青銅器萬萬不能讓他們日本人拿走啊,那哪裡是拿走的青銅器啊,那拿走的是我們‘中國’啊!”

西洲聽著這話裡有話的意思,不由得輕聲反問道:“李掌櫃的意思是?”

李老爺子伸手指了指那展臺裡面,緊靠在虢季子白乍寶盤旁的、一蹲跟花瓶一般大小的銅尊,聲音略帶哭腔:“小七,老頭子的命都可以丟了,這‘國’丟不得啊!”

西洲搖了搖頭:“老爺子,黑紙白字,錢貨兩訖,抬手無悔,這是祖師爺定下的規矩,誰也改不了!”

聽著王西洲的話,李老爺子死死的瞪大眼睛,望著眼前嘆氣這個翩翩的少年郎,“咣噹”一聲便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憋著嗓子要喊,卻怎麼也喊不出聲來,最後“噗”的一口粘稠的鮮血噴了出來,沾染得那一身長褂胸口斑斑點點,如同冬日紅梅綻開般醒目刺眼。

西洲一驚,尚未來得及攙扶,便見人已經倒在地上。四周人群頓時慌亂,玉霞記的少掌櫃李子清正從伊藤十六手裡接過那沉甸甸的貨款,一回頭便見老父親口吐鮮血,嚇得渾身一激靈,哭喊著奔了過去。

李老爺子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死死握住了兒子的手,喘著粗氣,斷斷續續說道:“子清,爹這輩子沒……沒求過……你,爹……爹只求你兩件事……”

“爹……爹……你沒事,沒事,兒子這就送你去求醫……”李子青淚流滿面,早就顧不得剛才滿心歡喜的銀錢了,只哽咽說道,“我答應,爹你說啥我都答應!”

李老爺子大喘口粗氣,似是心中大石落地:“好孩子,國寶決計賣不得,我們日子過得再窮,也斷不能賣寶求生,爹帶你入這行的時候,讓你對著列祖列宗起過誓的!”

李子青滿是父親鮮血的手揩去臉上的淚,糊了他半個臉頰,只瞧他一邊哭,一邊貼在李老爺子耳朵邊說道:“弟子入行,必將虔心學藝,侍奉打掃,擇此一藝,終我一生!”

李老爺子欣慰的點了點頭,已經渙散的瞳孔裡滿是慈愛與厚望,沾染鮮血的手顫巍巍的抬起,拍了拍兒子滿是淚水的臉蛋,滿是哀求:“你小時候,爹總是抱你,怕你吃不飽,怕你睡不暖,爹知道,爹年歲大了,惹你心煩了,可現在爹要走了,你……你……能不能抱爹一次?啊?就像爹小時候抱你一樣!”

聽著這老爺子最後的哀求,場中瞬間沒有了任何聲音,只有身為人子的那歇斯底里的哭喊聲。

李老爺子的餘光,默默望向了自己守護了一輩子的那兩件青銅器,此刻正在那位日本考古學家的手裡,也不知道哪裡來了力氣,居然扯著兒子的衣服,顫巍巍的站了起來,一步,一步走到了那人身前,死死抓住了那較小的銅尊,抱在了懷裡,跌坐地上。

朝著眾人他大聲說道:“這青銅器,自打我太爺爺起,便在我李家供奉著,你們誰也拿不走!”

李老爺子癱坐在地上,雙手死死的把銅尊抱在懷裡,腦袋耷拉下來,枕在了那方口銅尊的缺口上。

西洲一眾人雖然不忍,卻也無能為力,走進一看才發現,老爺子已經沒有了呼吸。

他就坐在這地上,雙手合抱,死死的把那銅尊抱在了自己懷裡。

伊藤十六大怒,上前要拿回那銅尊,也不知道這死人哪裡來得勁,那雙胳膊就如同灌了鉛水一般,居然死活拉不開。

西洲拍了拍在地上抱頭痛哭的李子青,安慰道:“子清,老爺子走了,拿上錢,回家給奶奶瞧病,再風風光光的把老爺子送走吧……”

伊藤十六招呼三四個人,才把那銅尊從老爺子懷裡奪出來,他望著痛哭的玉霞記少掌櫃,再一看場中那些不友善的神色,坦蕩的來到子清面前,安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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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月樓躲在西洲身後,望著伊藤十六身側那微胖的中年男子,眼裡露出痛恨與厭惡的目光,緩緩從滿是補丁的懷裡掏出了一把匕首,趁著人們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老爺子父子身上時,悄悄的向著那中年男子身旁摸了過去。

“匡清竹,你這個狼心狗肺的王八蛋,姑奶奶今天殺了你!”

滿是悲傷的場中,不知道哪裡來得這麼一句爆怒的喊聲,回過神來,便見一個十七八的少年打扮乞丐,握著一把鋥亮的匕首,朝著伊藤十六身旁的中年男子刺了過去。

那中年男子微胖的身軀一震,臉上帶著不可思議跟震驚的惶恐,來不及躲閃,便眼睜睜瞧著那匕首向著自己心窩扎來。

匡月樓心裡這一刻沒有恨,也沒有怨念,只剩下了解脫……

可誰知場中一聲槍響,緊跟著便是子彈打在匕首上清脆悅耳的聲音,等眾人回過神,便瞧匡月樓手中匕首被打落,而另一頭,滿是冷峻的蕭旦禮正手持著一把勃朗寧手槍,屹立在人群裡。

這一刻,眾人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沒人會想到,有人會在這裡刺殺!

而更想不到的人是王西洲,他怎麼也沒有想明白,匡月樓進這裡的目地,不是要粘著自己拜自己為師,而是要刺殺別人!

而他擺出的那一副委屈、可憐,甚至是撒嬌,都是他誘騙自己的手段,嘴上說得拜師,也不過是可以混進這裡的藉口罷了!

西洲心裡的火,一下子就竄了上來,長如玉竹般的手,不禁狠狠握在了一起,臉上卻露出一副雲淡風輕的紈絝子弟笑容:“唉,我說你這個花臉小貓貓,怎麼這麼喜歡開玩笑,沒事玩什麼刀啊,雖然我們就是玩刀的,那也是雕刻玉件,你衝著人去,豈不是成紋身了?”

匡月樓站在人群裡,冷冷的望了一眼王西洲,再也沒有先前那一副可憐、委屈以及無辜的神色,讓王西洲心裡如同揣了一堵牆,來到匡月樓身前,咬牙切齒的輕聲道:“你個小兔崽子,居然利用我?!”

匡月樓揚起下巴,瞪了王西洲一眼:“就你?還想讓我拜你為師,你也不照照鏡子看一看,你也配嗎?”

這一句你也配嗎,徹底傷了西洲的自尊,連說三個好字。

蕭旦禮在一旁聽得一清二楚,眉頭不禁挑起,質詢道:“說吧,誰派你來的,而你要刺殺的目標又是什麼身份?”

說著眾人的目光都望向了一側臉色慘白的那中年男子。只瞧他一身華麗的晚禮服,全身的肉都往下墜,整個人油光滿面,顯得十分富氣。

沈副官急忙走了過來,在蕭旦禮耳邊輕聲說道:“長官,這個人是鬼酉泉西帶來的,表面上是上海虹口奈良株式會社的員工,奈良株式會社的幕後老闆,也是鬼酉泉西!”

蕭旦禮眼中驚疑不定,望著匡月樓,心裡實在好奇他的真實身份,一個乞丐為什麼要刺殺一個投靠日本人的中國商人?

伊藤十六早已經大怒,要求蕭旦禮嚴懲兇手!

文宿俊卻在一旁心驚膽戰,萬萬沒想到那小妮子居然要殺人,看著王西洲的目光都變了三分,拉著繃著臉的他,悄悄問道:“跟你有關係嗎?”

“跟我有關係個屁!”西洲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文宿俊嘀咕起來:“那不是你徒弟嗎?”

“誰告訴你他是我徒弟了!”一聽這話,西洲勃然大怒!

就在眾人猜疑場中乞丐少年的真實身份時,只聽那乞丐少年望著場上中年男子,淡淡的開了口:“二叔,爺爺要見你!”

“二叔!”

眾人腦子都有些蒙!

那油光滿面的中年男子也剎那驚醒過來,指著一身乞丐打扮的少年,吃驚的說道:“你……你是月樓?!”

匡月樓沒好眼色的瞪了他一眼:“虧得二叔還記得我,爺爺要不行了,就在上海的紅十字醫院,你愛去不去!”

西洲怒極反笑,望著場上那一身單薄身姿的匡月樓,笑罵道:“你爺爺的,原來你爺爺沒死呢!”

匡月樓冷哼一聲:“我爺爺死了,你很開心嘛?你不是一直想找他嘛!”

蕭旦禮徹底糊塗了,只覺得這裡面的事情實在很複雜,眼睜睜看著自己精心謀劃的一場宴會,徹底被攪亂了,而且這個人是王西洲帶來的!

西洲感受蕭旦禮目光中不善的神色,只覺得他現在的眼神能活生活剝了自己生吞下去!

而乘著這功夫,伊藤十六已經將那青銅器裝進了箱子裡,準備運出宴會場時,宴會廳的大門突然被人推開。

一群黑色短卦、黑色長褲、黑色布鞋的幫眾闖了進來,人人腰桿上別了一把槍。

“這青銅器,伊藤先生,怕是今日運不走了!”

就在眾人搞不清狀況時,宴會場外響起了一個醇厚年輕的聲音。

眾目睽睽之下,一襲黑白蘇繡長衫的少年,手握檀香木紙扇,右手拇指佩一半紅半白玉扳指,緩緩步入會場。

文老爺子望著這少年郎,心中一震。

這少年郎,不是別人,正是上海黑十字堂的少東家,南京城十三行首,西朝奉趙家獨子,趙元曲。

也是這大上海十里洋場風生水起,地位不次於三大亨的年少英豪。

雙龍會歷史上最為年輕的魁首!

古物界大名鼎鼎的西朝奉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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