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了一瞬,抽回手道:“你把衣服脫下來。”

吾囚一愣。

大白也猛地抬起頭,顛顛地跑了過來,兩眼放光地盯著吾囚。

我照他腦門給了一巴掌:“小小年紀不學好,一說脫衣服你就來精神了!你是死馬,不是死人,把你的馬頭扭過去。”

大白“哼哧哼哧”地扭回頭,十分不捨地回頭瞄了幾眼,我一瞪,它就耷拉了耳朵。

吾囚難為情地看著我。

“讓你脫你就脫!”

吾囚低了低頭,道:“能否改日,今日……”

“脫——!”我抬高嗓音,正舔著毛的大白抬頭看了我一眼,又低頭繼續舔。

吾囚依舊是低著頭,我忍痛撐起身一把扯下了他的上衣。

大白偷瞄了一眼,也如我一樣怔住。

“你,你不是說,你……”

我已經不知該說什麼,喉嚨像是被堵了一塊石頭,壓得我窒息難受。

他一向是萬般心思往肚子裡咽的人,我就知道,倘若不是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他怎會顯露出來。

他明明,傷得比我還要重。

我只是胸前被掏出了五個手指印,可他的身上竟沒有一處完整的皮肉,縱橫交錯的傷痕有紅有黑,背上許多處都是舊傷之上又添新傷,有些傷痕被簡單地包紮敷衍,可從縫隙處便能看見傷口深處裸露的白骨。

他該有多疼。

卻還要忍著來看我。

我已經氣到顫抖:“你現在能耐了,嗯?出了這種事還敢瞞著我,撒謊說你一切皆好。好好好?你好在哪了?你看看你現在,哪裡有……哪裡有一塊好地方?”

“我沒說謊,”他抬起頭來看我,眉頭微微地顫,“我真的很好。”

“你還說!”我抬手就要打他,卻在半空中頓住。

說起來,這又有他什麼錯呢,鬼太子也是我讓他去競爭的,萬魂街是我將他扔進去的,這場局也是我將他拉進來的。他不過是聽了我的話,一心幫我,如今受傷瞞我,也不過是為了不讓我擔憂,我能氣他什麼呢。

我放下手,嘆了口氣:“誰傷的你,老子去扒了他們的皮!”

吾囚扶我躺下,道:“我已經處理好了,你只管好好養傷。”

“你的傷也不能拖著,這幾天好好歇著,等我好了要是還看見你這麼多傷,看老子怎麼收拾你!”

“都是皮肉傷,我想照顧大哥幾日。”

“照顧你個頭!你想氣死我是不是,你……”

“看來是真精神了,說話都這麼有底……你,你怎麼在這兒?”

孟詞進門時原本低頭擺弄著葡萄,一看吾囚也在傻了眼,好在她機靈,立刻笑成了一朵花,扭著屁股吃著葡萄坐在了我床邊:“你這死鬼,就是疼這兄弟遠勝於我,人家心裡可是涼透了~”

說著,她故意戳了戳我的胸膛,遞給我一顆剝好了的葡萄。

吾囚很識趣地站到了一旁,大白則是一頭霧水地在我們三人臉上看來看去。

我也順勢握住了她的手,抵在胸口:“這話說的,你問問吾囚,我這心裡、眼裡是不是只有孟娘?”

孟詞媚眼掃向吾囚,吾囚便點了點頭。

我趁機道:“好了,大哥我要辦正事了,你出去吧。等等,把那匹死馬也一併牽出去。”

吾囚點頭,拉著死活不願意出去的大白離開。

孟詞把手抽了回來,蹙眉看著吾囚離開的方向道:“怎麼回事?他怎麼回來了?我沒有幫他,他怎麼可能隻身出了那有去無回之地?”

我閉眼道:“要是再不出來,只怕就沒機會出來了吧。”

孟詞一怔:“你這是何意?”

“他受了很重的傷,比我的還要嚴重,如果他不是強忍著,估計現在也會在床上躺著了。你是知道的吧?”

孟詞沉默了片刻,道:“當初把他送進萬魂街,你也是同意了的,如今卻是後悔了?”

我翻了個身,喉嚨有些堵,聲音也沙啞起來:“把他送進去的時候我想過會有這一天,只是真正到了的時候,和當初想象的感覺完全不同。小詞,我們走的這條路,真的是正確的麼?”

獸金檀香青煙的影子拓在了灰白的牆壁上,風一漏進來,就化作了虛無。

“除了這一條路,我們已經無路可走了。”她的聲音低低響起,就像十九年前跪在雲楓和孩子屍首前說話時的語氣一樣,“找回倖存族人、覓全九星珠,這條漫長的路上,定會有所犧牲,我們早就做好了這樣的準備,不是麼?”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也變得顫抖。

孟詞,其實只是她的名,她真實的名字是寒孟詞。

很多很多年以前,靈空尚在,孟詞和雲楓是整個靈山欣羨的一對璧人,後來他們有了孩子寒玉,一家三口,何其幸福。

寒玉在輩分上叫我一聲姑姑,她尤其喜歡讓我給她捉螢火蟲做燈燭,整日在我身後“姑姑”“姑姑”地追著我叫。

只可惜,在她五歲生辰當晚,靈空一夕族滅,靈山被夷為平地。蒼茫月色下,無數殘肢斷臂橫陳在地,血流成河,很多族人到死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我找到孟詞的時候,她正抱著玉兒和雲楓的屍首跪在血泊裡。我叫了她一聲,她沒有回應,待我走到她面前,才發現她的眼角流下了血淚。

她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口中哼著歌謠,那是整個靈空最古老的曲調,玉兒曾經最喜歡唱的:

“月兒彎彎枝頭掛呦枝頭掛

走馬的人兒把歌聲唱到啞

一聲獻給呦心愛的姑娘

一聲獻給呦遠方的爹孃

最後一聲呦獻給自己

哪裡是你的姑娘呦

哪裡有你的爹孃”

自那之後,靈山墜毀,倖存的族人散落在九界各處,輾轉飄泊。

孟詞落在了幽冥,多年籌謀終於站穩腳跟,利用強大的財力找到了幾個族人,管家寒斐便是其中之一。

再後來,我和孟詞重逢。

那時我們都易了容貌,可是寒氏一脈獨特的氣息還是一下子就讓我們認出了對方。

孟詞總是跟我說,九死一生活下來,就不能白活著。

為了獲取更多關於族人的情報,我開始藉助男人的外貌撩撥那些女鬼。而孟詞因為不是幽冥的人,又是出名的大財主,幽冥王心存猜忌,暗中指派了不少人手監看,我和孟詞只能以偷情的方式會面。

我們一開始就做好了犧牲的準備,可是卻沒有做好犧牲旁人的準備。

孟詞終是嘆了口氣,道:“海選鬼太子結束以後,我們拿到定魂杖便離開,吾囚現在不再是當初受人欺負的小鬼,只要遠離你我,便不會有禍端。”

離開……難道?!

我怔怔地看著她,等她肯定。

她點頭道:“你猜的沒錯,獸珠我已經查到了具體位置,就在獸淵的天塹崖下。屆時你我悄悄離開,就讓吾囚在幽冥安穩度日吧。”她站起來,看著我嘆道,“也不知我這決定,究竟是對是錯。”

我笑起來:“世祖奶奶曾說過,世事從來就沒有絕對的對與錯,無愧於心、不怍於人,不後悔的事就是正確的事。”

孟詞低頭笑了笑,離開了相宅。

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喉嚨澀澀的。

自打靈空族滅後,孟詞變了許多。在幽冥重逢的那日,倘若不是我們身上獨特的氣息,我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眼前這個媚眼橫生的女子,竟是靈空最溫柔內斂的寒孟詞。

也或許,是我們都變了。寒斐那樣一個活潑開朗的人,如今都變得沉默寡言,而我也從曾經的無知愚蠢變成了如今的放浪不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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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是,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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