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純白色與赤紅色的兩域分庭抗禮,都在盡力壓制侵佔對方的領域,青綠色的痕跡在赤紅之域中不斷消弭崩潰,而又在純白色的領域之中重新浮現出來,兩界邊緣之處扭曲變形,盡是光亮與晦暗的細絲閃動,像是雷電又像是群蛇。
沒有殺氣也沒有敵意,就如同楚源與希爾卡最終的角力一樣,充滿壓力的對抗,卻又不為外人所知。
而在外界,一些破碎的屍體從虛空之中突然出現,但是就連一點灰塵就沒能濺起來,彷彿一開始就存在與這裡一樣。可轉眼間又變得透明漸漸消散,彷彿從未出現過。昏暗的天幕之下,這兩種場景交替出現,像是兩張疊放的相片。
沒有任何人發現這詭異的場景,或者說這詭異的場景沒有出現在任何人的眼中,如果有人目睹到這閃爍的場景恐怕都不會認為這是真實從場景,只會下意識地以為自己是不是處在夢境之中。
“那個小家夥自己拒絕了你。”卡爾斯說,“只憑現在的我不能驅逐你賦予代行者的權能,不過有他本人的意願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亞歷克斯的臉上出現了一道裂痕,裂痕之中露出一道純白色的光芒。
“ 被代行者拒絕了嗎?”,亞歷克斯撫摸著自己的臉,緩緩合上了開裂的地方,“真是少有的體驗。”
天命無法自我否認,因為自我否認的話會形成一個扭曲的怪圈,天命否認自身的同時,自己這個否認也會被剛才的否認所否認化為無效的律令,而單一的普通人對於天命的否認也不會有足以動盪其基底的影響,只有被天命選為自身代行者的傢伙在否認其代行的天命之時才會給予天命本人這種分裂般的傷害痛楚。
“你輸了。”卡爾斯淡淡地說,明明他的赤紅的領域在與亞歷克斯的對拼之中不斷顫抖變形,似乎下一秒就要破碎的樣子,可是他卻一臉淡然,似乎勝券在握。
“我輸了?”亞歷克斯重複了一遍卡爾斯的話,又無聲地笑了笑,“你憑什麼覺得我輸了?就算我被我的代行者拒絕了,可是魂類種們的存在仍存於此,他們曾在這裡出現,曾在這裡活過,也曾在這裡死亡,何況就算現在,依舊有一個魂類種。我沒有輸,要輸的人,是要否認他們存在的你。”
“他們曾活過啊,不是因為像是魂類種而被我承認,而是作為魂類種而出現。”亞歷克斯的聲音冷了下來,凌厲地質問:“賜予他們存在的認可是我的應允,而你這個只懂得摧毀的暴力狂就連這種認可都要否認剝奪嗎?”
可是卡爾斯並沒有對亞歷克斯的話做出什麼反應,只是張開雙臂,像是要把整個世界擁入懷中一樣,又像是要擁抱面前某個不存在的人。
原本在亞歷克斯的域的壓迫之下艱難地維持著球形的赤紅之域四綻開來,宛若赤紅的潮水湧向亞歷克斯的域之中。
“卡爾斯?你個蠢貨想要做什麼?”亞歷克斯憤怒道,他並不是憤怒第四天命的這番作為會對他產生什麼威脅。相反,在這個幾乎被第一天命所全權掌管的世界之中,天命之間的衝突就是無非權能之間的衝突,域與信念的戰鬥。而這樣完全捨棄掉自身域的防護無異於把脖頸伸到他人的屠刀之下,讓自己在對手的面前變成與常人無異的白紙狀態,任
由他隨意塗抹刻畫!
他完全無法理解,是卡爾斯這個暴力狂愚蠢到完全想不到這一層關係,還是他狂妄自大到認為就算這樣也無所謂,膽敢如此地輕視於他。
不過第四天命完全沒有理會亞歷克斯的意思,一圈圈的光環從他腳下向四周震盪擴散開來,伴隨著鋼鐵交錯擊鳴時的鏗鏘聲和狂風閃電般的怒吼咆哮,與赤紅色的潮水一起分佈到了純白之域的每一處角落。
卡爾斯當然知道完全處於對方域之中無從抵抗到底有多麼危險,就在希爾旺斯之時,他就因為輕視權能的力量被第五天命強行封鎖壓制到沉眠的狀態,可是如果不這麼做,他就無法打敗亞歷克斯。
與之前卡爾斯對那些魂類種所下達的“毀滅”相比,這次的聲勢更為浩大,可是隨著那赤紅的潮水上湧之後,並沒有摧毀抹消掉那些魂類種的存在痕跡,而是一片片的青綠色的光影在逐次亮起,像是夜晚的螢火蟲群一樣。
“你才是個蠢貨!亞歷克斯!”卡爾斯怒吼出聲,金剛怒目一般,熔岩般的雙瞳之中溢位流火的光芒,彷彿帶著熾熱的溫度和狂暴的威壓,“好好傾聽一下你所要認可的傢伙們的聲音吧!看看是誰!想要剝奪否認他們自身的存在!!!”
剛才的動作並不是要毀滅那些魂類種的存在,而且在亞歷克斯現身之後,就算卡爾斯有這個打算,也不可能在他的主場上毀滅摧毀他所承認庇護的魂類種的存在痕跡了,剛剛的行為,只是散開卡爾斯所能調動的全部權能喚醒了那些魂類種們自身的意志本身,就連他們失去自我意識之時的所作所為都印刻在他們的腦海之中,哪怕他們本人都沒有這些記憶與見識。
“傾聽吧,你個愚蠢的第十天命。”卡爾斯冷冷的說,“來讓他們告訴你,你所謂的‘恩賜’對他們來說到底重不重要,你所謂的‘應允’對他們來說又算是什麼東西。”
沒有看亞歷克斯鐵青的臉色,卡爾斯扭頭朝著那一片片亮起的青綠色光影振臂而吼:“醒來吧,你們現在有了向你們的神和造物主表達想法的力量,你們對這種新生是什麼樣的體驗?是欣喜若狂還是恨之入骨,來向慷慨地給予你們存在之證的偉大天命抱以感謝或者予以仇恨吧。”
毫無意義的問題,亞歷克斯看著卡爾斯的背影,心裡不屑道。
現在卡爾斯幾乎毫無防備地背對著他,他只要在卡爾斯這個第四天命的存在之上律令上死亡或是消散,就能讓這個暴虐的傢伙從此消失,不過他並沒有這麼做,而是安靜地等著周圍魂類種們的答覆。
天命不論如何,死亡也好消散也罷,都是由他們創造而出的概念,就算能讓一個天命走到“死亡”的結局也不會有太大的感觸,因為一開始天命就是從“無”之中誕生的,真正能給予天命傷痛的,是“否認”——對於他們律令,信念與律理的否認。
而卡爾斯這般自信滿滿地怒斥他蠢貨,想必是以為這些魂類種們都對他恨之入骨了,所以他倒是想要看看卡爾斯在充滿自信之時,遭遇否認會有什麼樣的表情了。
這裡有的只有那些魂類種的存在,他們的新生到死亡的存在都留於此處,而且也僅有這些。換句話說,就是不管他們之前是什麼東西,是無還是
曾經的人類,都不會停留在這個域之中,如果卡爾斯以為這些傢伙會因為作為人類的死亡而對他抱有憤恨的話只能大失所望,因為他們只有作為魂類種的自我認知,也只會意識到自己的新生和存在被認可的欣喜。
青綠色光影漸漸閃爍,良久,一個意識緩緩給出了回應,像是飛蛾一般緩緩飛到了他們的面前。
“我想——死。”
亞歷克斯的臉僵住了,這不是他預料之中充滿欣喜與感恩的的答案,而是一個他完全無法理解的答案,透露著灰色的絕望氣息。
的確是否認,不過不是針對卡爾斯的,而是針對他自己的。
而卡爾斯嘴角向上翹起,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緊接著便是如同雪崩一般的回應狂潮,每片意識都傳出來了回應,在卡爾斯和亞歷克斯耳邊裂解發出聲音的海嘯。
“不想成為這種東西……哪怕是再平凡也好……我只是想作為一個普通人過完一生……”
“我……不想傷害任何人,也不想被任何人傷害……如果神給予的生命是這樣罪惡醜陋的話,那我就詛咒這個可惡的神!”
“對不起……媽媽,對不起……爸爸,我不想這麼做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對不起,我們明明是朋友……對不起……對不起……”
“這不是我做的……這不是我做的!”
“簡直是個噩夢……就讓它是場噩夢吧,如果一切都不曾發生就好了……”
“去死!去死!去死!不管是我……還是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人!都死了最好!”
“像是火燒一樣的痛……這種痛苦能算是恩賜的話,那我什麼恩賜都不想要!”
“如果我們的出現就算是錯誤,那麼又為什麼要允許我們的出現?我們的存在有什麼意義?這樣的神又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或懺悔,或憎恨,或怒罵,或哀嚎,或瘋狂的聲音不斷傳來,夾雜著慟哭和怒罵的聲音還有些無意義的嘶吼,在亞歷克斯耳邊不斷地迴響,像是控訴他的罪行一般,憤怒,憎恨,絕望,癲狂。
如果這些魂類種們不只是意識的發言而是本身站立在這裡的話,不知道有多少會自我了斷,而其餘的傢伙,應該會恨不得把自己生吞活剝了吧。
難道——他真的錯了嗎?給予這些新生命的存在之證,難道反而是罪行嗎?
不,不!天命怎麼可能有罪呢?天命所行皆為正確,正確的事情不可能是罪,況且,誰也沒有資格能夠對天命進行審判,哪怕是第十二天命,也沒有資格!
“你輸了。”卡爾斯轉過身來,看著面孔身體之上寸寸開裂的第十天命,第二次說出了這句話。
“我沒有必要挑戰你,你也不會是我的對手,”卡爾斯冷冷地說,“你只會敗給你自己。”
沒有比被否認存在的意義能給予這個第十天命更大傷痛的方式了,更何況,這還是來自於現在支撐他域與權能的傢伙。
純白色的域也如同亞歷克斯一樣緩緩開裂,像是崩毀的泥偶,不斷脫落下純白色的粉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