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你還真的是單純的自己嗎?
迦南回想著維奇對他所說的話,心中也有些茫然。
他並沒有死,倒在地上的時候那迦南幾乎被撕成兩半。但是隨著維奇的手臂離開了他的腹腔,不可思議又不合邏輯的修復隨之進行,斷裂粉碎的脊柱重新凝聚復位,破碎的肌肉組織想強韌的繩索一般重新連結把身體拉合,如同縫補一個被撕裂的玩偶。
而身體外部的破損修復完畢之後,迦南的眼神才重新明亮起來,血壓回升,血液流速加快,力量重新回到了身體之中。
的確不再是單純的自己了,在接受了那個入間律的力量之後,自己這副身體已經不是依靠基本的身體素質回覆,而是這副身體裡被寫入了一個不可更改的設定指令,在幫他“拒絕”並“否認”一切的傷勢。
這樣的他,還有資格為了彌砂猶諾奈樂可可他們戰鬥嗎?還有資格為了證明他們不是維奇眼中的咎魂,而是稍微特殊了一點的普通人類嗎?
不要說人類了,此刻他似乎連所謂的咎魂都無法形容了,那他還有這樣的資格嗎?
“如果你還渴求著自己的戰鬥的話,那麼就有!”一個沉雷般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重新激起他的戰意。
但是這轟雷般的意識並沒有像之前入間律那樣給予迦南新生的力量,反而把那種感覺從他身體之中抽離了出來,宛如海水退潮。他無盡的體力隨之退去,疲憊感和虛弱感不斷襲來,但是頭腦越來越通明,眼神也越來越明亮。
“謝謝了。”迦南在心裡默唸道,他不知道這個聲音的來源是誰,也沒有心思再去關心,只是重新站起身來,而維奇這時已經走到了他的對面。
維奇停下了腳步,不知為何,這個在剛才以近乎無盡的體能和他對拼的迦南現在的動作不再如之前那般短促有力,反而在站起來的時候還踉蹌了一下,幾乎摔倒。
今天天氣很好,夜空晴朗乾淨,無聲的微風把雲朵和薄霧吹散,迦南抬起頭來,看著天上的明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在宋緣的記憶之中,他不知多少次這般凝視明月,思考著月之理念和月之潮汐,可是在他迦南的人生之中,這般平靜地仰望夜空的夜晚似乎還是第一次。
他疲憊不堪,但心情卻是由從實驗室中逃離之後最平靜的時候。
“有什麼遺言嗎?”維奇輕聲道,看到虛弱的迦南,他還是有些心軟了,無論他接受與否承認與否,這個孩子都有著他老師的靈魂。
可迦南卻愣愣地看著維奇,好似完全不認識眼前這個人。
“你以前可沒有這麼多話,”迦南輕聲說,像是在回憶人生一般款款自語,“記得我剛把你領回來收作學生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夜晚,那時候你和米洛克都還小,不管是你還是米洛克都沒對鍊金術有多大興趣。米洛克那晚問你到底為什麼會同意來專心學習鍊金術,不過你一句話都沒說,只是盯著他,好像他是你什麼仇人一樣。”
說到這裡的時候迦南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把宋緣的記憶當做自己的人生來敘述了,他的語氣也充滿了疲憊,在月光的照耀下,那個有些膽怯的素央男人的身影逐漸和迦南重合,一時間維奇竟也無法分辨出站在他面前的是那個迦南還是他們的老師宋
緣。
維奇記得那個夜晚,在第一次在鍊金術的層面上輸給米洛克之後,他就不在以天才自居,之後一路連敗,原本平坦的人生路磕磕絆絆。自暴自棄之時宋緣帶著米洛克又找到了他,最初他沒有搭理這兩個人的打算,不過在宋緣對他耳語一番之後他就點頭了,而米洛克直到現在也不知道那天宋緣到底對他說了什麼才讓他改變主意。
沒想到就連這種事他都記得,維奇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同面前這個人說話了,是該撿起武器繼續朝他攻擊,還是應該安靜平緩地聽他說完話。
最終他什麼也沒做,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看著迦南緩緩地行走,繼續述說著那久遠的回憶。
“你連這些都記得嗎?”
其實這些事情之前迦南並不記得,他之間撿起來的那一份碎片包含的記憶和感情破碎又凌亂,能讓他完整地回憶出具體內容的根本就沒有多少。這些事情都是他在剛剛和維奇的戰鬥之中腦海中浮光掠影般閃過的片段,不過因為有那種感同身受的體驗,他很快地就“回憶”起了這些瑣事。
沒有看向維奇,迦南只是自顧自地說:“我估計直到現在米洛克也不知道那晚你為什麼會一直盯著他,也不知道我是用什麼理由把你勸回來的。”
“嗯,”維奇點頭,“他一直問,不過我從來都沒有回答過。”
“按我對你的瞭解你也的確不會回答,”迦南笑,“因為那天我和你說的話很簡單,我只是告訴你就算不是天才也可以超越天才,跟著我學習鍊金術的話至少在某個層面上我會讓你超越米洛克,打敗他。”
“不過之後我從來沒有教過你什麼米洛克不會的東西,你知道為什麼嗎?”迦南背過身去問道,只留給了維奇一個背影。
宋緣第一次見到維奇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這個他,這個孤僻不合群的孩子和他小時候差不多,但是稍有不同的是他是膽小不敢同其他人交往,而維奇的眼中沒有那種弱小的光,他眼中閃爍的如同群星一般的驕傲,他不屑於同那些庸人們群聚。
就像幼獅不會同鬣狗為伍一樣。
所以在敗給米洛克之後他內心的驕傲被打擊地粉碎,從此之後他的目標就變成了要擊敗米洛克,而宋緣看見了他的這種不甘,對他許下了這種承諾。
“因為你是個騙子,你承諾了,不過你沒有做到,直到你失蹤為止。”
“不,其實在我眼裡你早就做到了。”迦南扭頭看向維奇,他明明身高要比維奇矮上不少,可是現在維奇看著他的神情卻一陣恍惚,好似自己又重新變回了那幼稚的少年。
“我做到了什麼?”維奇問。
“米洛克生來就是天才,天才有天才的活法,我不可能讓你有超越他天賦的能力,因為就連我也曾羨慕過米洛克的天賦。”迦南重新回到他起身的位置緩緩站定,彎下腰去,像是想要撿起什麼東西一樣。
“所以從一開始你就是在騙我嗎?”
可迦南卻搖了搖頭:“我從來都沒有騙過你,就像我同你說過的那樣,庸才有庸才的活法。你什麼事情都學得很快,不僅是鍊金術,還是別的什麼我和米洛克都不曾涉足的區域,你總是能極快地學會並到達自己的上限,然後和自己其他的知識能力
結合起來。你的天賦不足,但是你是個學習和應用的天才。”
“一直到宋緣死的時候,他都沒有和你說過這句話,”迦南重新站直了身子,又重新以“他”來稱呼宋緣的人生,“他很為你自豪,在他眼中,你在鍊金術的應用的一方面一開始就超越了米洛克,你沒有任何在米洛克面前自卑的必要,因為你不比米洛克這個天才要差,所以他什麼也沒有做,只是想要等你自己發現。”
原來如此嗎?維奇嘆了口氣,心中五味陳雜,原來老師從來都不曾偏袒,只是他不相信自己的目標從一開始就已經達成。
“你被自己的驕傲矇蔽了雙眼。”迦南冷冷地說。
“所以你的話說完了嗎,”維奇說,“現在你不再以老師的身份自居,是做好和我繼續戰鬥的心裡準備了嗎?”
無論感觸再怎麼深,他也必須把咎魂一個不留地全部斬除乾淨。
“只是想把宋緣欠你們的都交還給你們而已,”迦南笑著搖了搖頭,“剛才冷靜下來看見這不變的明月,才發現原來我們都是這麼簡單固執的人,都不曾改變。你還是那麼驕傲那麼在意自己身邊的人,驕傲到想要把所有可能傷害到米洛克和伊斯塔他們的人都清除,哪怕是自己也不會手下留情;米洛克還是那麼沒主見那麼天才,雖然不管做什麼都想要徵詢下你的決定,可是這種我都想象不出來怎麼收尾的情況他都能想出解決辦法;我還是這麼容易猶猶豫豫駐足不前,哪怕在生死關頭也想要把這部分的人生割開來劃清界限。”
宋緣每次看見明月之時總是感嘆,總是感慨像自己這樣的人實在沒有能力在月之潮汐佔據一席之地,因為他過於猶豫,總會在那些“想要掀起改變世界的潮汐”的壯志面前停滯不前。
他一直把抱怨人的難以改變,可是現在迦南看見米洛克和維奇都不曾改變之時,居然有些感動。
“那你現在已經把作為我們老師的都割捨掉了,”維奇說,“不管是從米洛克的工作室裡偷襲我出逃還是作為自己和我戰鬥,你都要比我們的老師有勇氣得多。”
“不不不,這一點我和你都說錯了,這是我剛剛才想到的,”迦南搖了搖頭否認道,“宋緣他並不是畏畏縮縮了一輩子,他雖然膽小,但是並不欠缺勇氣。”
“什麼?”維奇沒明白迦南的意思。
“至少在他下定決心捨棄自己救下米洛克的時候,宋緣是充滿勇氣的。”迦南雙手合十,想起了那個時候的宋緣顫抖著咬牙決定的心境。
勇氣,就是感受到恐懼之後依舊敢於直面它。
藍色的光圈從迦南的位置繞著維奇浮現出來,他剛剛繞著維奇走了一個完美的圓,起點和終點都是他站立的這個位置。
維奇面無表情,從迦南起身之後他的目光就一直隨著迦南的移動,留意著他的動作,因為之前就被沃登用概念封鎖陰過一次,他不想再吃第二次虧。
而迦南也並沒有偷偷刻畫什麼鍊金陣,只是單純地繞著維奇以自己的足跡畫了個圓,僅此而已。
“現在,這裡已經完全沒有了鍊金術,”迦南微笑著說,“所有的老師和所有的學生都不在這裡了。拋棄曾經的身份,你為了你的正義,我為了我們的存在而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