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提心吊膽中一天天過去了,一切似乎都風平浪靜,連一個小小的波瀾都沒有。殷紅也像她說得那樣,彷彿真得沒事了,蒼白的面頰微微有了血色,憂鬱的眼神也開始平淡起來。雖然,我無法知道她真實的內心,卻不得不佩服她的堅韌,能在這樣短的時間裡,就恢復了以前的模樣。

只是有一次晚上,殷紅見我下班回來,從袖筒裡抽出一根錚亮的鐵棍,感到十分好奇。

“吳平弟,你這是要幹什麼?”殷紅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紅姐,你別怕,這是師傅給俺防身用的。”我隨口說到。

殷紅眼中閃過了一絲驚悸,臉色立馬黯淡了。

我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打哪以後在她面前,就再也沒有提過師傅。我們之間開始迴避一切關於師傅的話題,可是,這種貌似平靜的生活,卻僅僅維持了極短的時間。

“小暑”過後的一天,我上完早班,在浴室洗完澡後,去了趟久違的閱覽室,正在寂寞的麻臉一看見我,坑坑窪窪的臉上,頓時泛出了激動的光澤。

我屁股還沒有落坐,她就嘟嘟嚕嚕地絮叨了開來:“小吳呀,最近工作怎樣?你們車間的李娟是不是又懷孕了,嘖嘖……,才剛生了一個丫頭,這又懷上了。俺聽說他們家是三代單傳,老婆婆說什麼也想要個男孩。他們家跟衛生局趙局長家有親戚,在醫院弄了個假的殘疾證明,撒謊說自己的孩子有殘廢,又找了咱們廠的老崔,幫著申請了一個二胎指標……”

“這要是還生個女孩咋辦?”我感到耳朵不堪折磨,忙著打斷了麻臉的話。

“這……”我的質疑讓麻臉一時語塞,但並沒有堵住她的嘴,“這……這就是他們的事情了。不過,你知道那個原來管招待所的老曹吧?她和我一般大,如今可是享福啦,這幾天辦了內退,坐家裡拿錢不上班了。這都是老崔給的人情,她男人以前與老崔都是一夥的,現在撥亂反正,欽大肚子出了事,老崔還是念著了舊情……”

“這個欽大肚子和崔……是一夥的,欽大肚子有問題,老崔怎麼就沒有事情呢?”我實在不願她瞎囉嗦,就順著她的話,問了個困擾自己的問題。

“這個……”麻臉的神色顯得有點緊張,聲音一下子小了下來。

我知道麻臉喜歡打聽小道消息,就繼續追問道:“這事……我就是有點不明白。”

麻臉囁嚅著一張癟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老崔的六姨夫在縣當權,一直死保著他,不過就是這樣,現在還是有人在跟著告,老崔腦子多靈活啊,也正在四處活動,給自己找新的靠山呢……”

“像這樣的壞人,早該給拿下了。”我丟下手中正看得新畫報,憤憤地說道。

“你……你怎麼也這樣說?他跟你爹可是有著交情呢,你要不是靠著他,能進了電工班?”麻臉直愣愣地望著我,臉上的麻坑都泛起了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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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屁交情。”我一臉惱怒地懟了一句。

“你們這是在說誰呢?”這時,閱覽室的房門一下被推開了,那個猥瑣的獸醫走了進來。

“哎呦,好久不見,聽說提拔當院長了?”麻臉一臉訕笑地迎了上去。

“呵呵——現在不是講知識化嗎,組織上重視科技人才,俺才有了這樣的機會。”獸醫咧著嘴,得意地說道。

“這樣的話,你再想娶那個狐狸精殷紅,還不是十拿九穩啦,到時候……可得好好請俺們啊。”麻臉一臉諂媚地恭維到。

“一定,那是一定的,俺這幾天正追著這個小女子呢。”獸醫的一張驢臉上,兩隻小眼睛閃出了熠熠的賊光。

這個獸醫又忘了上次的教訓了,看樣子我得再想個點子,好好地治治這個傢伙,讓他從此對殷紅死了心。我心裡琢磨著,拿起剛才撿好的一本書,站了起來:“沙師傅,這本《紅與黑》,俺先借走看看了?”

“哎呀——這個小吳,別光顧了借書啦。”麻臉丟下獸醫,忙不迭地追了出來,“你說得那個日光燈管,什麼時候給我拿來呀?”

“班上還沒有領呢,等領了就給你。”我敷衍了一句,趕緊朝前走去。

出廠區青灰色的門樓,快要落山的太陽依舊像一隻大火球,火辣辣地炙烤著大地,天熱得讓人喘不過氣來。我過了馬路,進了生活區,在剛剛亮起的路燈下,納涼的人們已經開始聊天打牌了。我穿過枝葉繁蕪的雜樹林,在滿耳“知了”的聒噪聲中,來到招待所小院門前。因為殷紅私自住在這裡,我警覺地四下張望了一番,確認沒有什麼異常,才掏出鑰匙,迅速開啟了院門。

我剛側身閃進院子,就與一個人結結實實地撞了個滿懷,還沒待明白是怎麼回事,耳邊就響起了一個男人中氣十足的聲音:“同志,對不起,你……你沒事吧?”

我揉著昏花的眼睛,忍痛抬起臉來,眼前的一幕,把我嚇了一跳。只見一位“一顆紅星頭上戴、革命的紅旗掛兩邊”的壯碩軍人,正威風凜凜地佇立在自己的面前。

“吳平弟,你回來啦?”殷紅嬌靨含笑,從來人身後閃了出來。

“紅姐,這是……”我以為自己看走了眼,一時還在懵懂之中。

殷紅杏目顧盼,黑漆漆的雙眸瞥了下軍人,忙著給我們彼此介紹道:“這是吳平弟,我們車間的電工,住在後面的配電室裡,這位是部隊的副排長,你……彭大哥。”

“彭大哥?”我沒有接殷紅的話茬,疑惑地望著眼前這個汗水溼身,紐扣一直扣到脖子的軍人。

副排長“啪” 地一個立正,刷地給我行了個瀟灑的軍禮:“你好,吳平同志。”

“你……”副排長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著實把我嚇了一跳,汗水又譁地一下流了出來。

副排長看見我慌張的樣子,黝黑的臉膛透著驕矜,得意地咋吧了下嘴,使勁將嶄新的“的確良”軍裝抻了抻,我立馬就注意到了那上面,有著四個鼓鼓囊囊的兜(當時幹部軍裝是四個兜,戰士只有兩個兜)。

“小殷,我先走了。”

副排長依依不捨地望了殷紅一眼,邁著鏗鏘的步履踏出了院去。望著他短粗的身影融入了晦暗的雜樹林,我趕緊上前栓好了院門。

“彭大哥……是你親戚?”我回過身來,疑惑地望著殷紅。

“什麼親戚呀?”殷紅垂下了眼瞼,長長的睫毛忽閃了一下,顯出一副讓人心憐的羞赧,“他……是來相物件的。”

“相物件,跟誰?”我腦子一下沒轉過彎,不解地追問道。

殷紅的粉腮微微泛紅,雙眼空洞地望著遠方,沉吟了好半晌,才懦懦地開了口:“他名字叫彭大壯,是來和我相親的,他家也在咱們北面,他當兵快六年了,去年被評為‘五好戰士’,還入了黨,今年剛提了幹。他爹一直當大隊書記,他娘原來是婦女隊長,他舅是……”

殷紅帶著哀愁的笑意,嘴角微微上翹,好像在講述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我實在不忍心再聽下去,忍不住地打斷了她的話:“紅姐,別說了……”

初升的月亮發著淡淡的銀灰,幾顆蒼白的小星星在天際閃爍著,暮色中,殷紅輕咬著滴水的櫻唇,漆黑的雙眸中似有淚光在閃動。

“唉——咱們還得過日子啊……”我的耳旁響起了一聲如泣如訴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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