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走在上班的路上,琢磨著抽時間去一下厂部,將獸醫騷擾殷紅的事告訴師傅。剛剛跨進了廠門,就看見門旁的宣傳欄前,黑壓壓地圍滿了人。我好奇地伸過頭去,只見玻璃櫥窗裡貼著一張大紅紙,上面寫著“關於大力開展夏季勞動增產競賽的通知”。

“又是勞動增產競賽,這他媽的有什麼好擠的?”

我嘟噥了一句正要離去,旁邊一個門衛老孃們白了我一眼,“你看到啥啦?什麼勞動增產競賽,俺們是看旁邊那張任命書呢!”

聽了她這麼一說,我才踮起了腳尖,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從人頭頂上往玻璃櫥窗下部瞅過去,只見在大紅紙的勞動競賽通知下面,還貼著一張十六開的紅頭公文紙。

《關於魯豫同志的任職決定》

經組織考察,上級批准,今任命魯豫同志為地方國營××棉紡織廠行政科科長(正股級)。

××縣人事局(大印)

師傅當官了,還是行政科長,那個要了爹兩包煙的欽大肚子幹嘛去了呢?我滿心疑慮的思忖著,周圍亂哄哄的議論不絕於耳。

“魯豫提幹了,這他媽的也忒快了吧?才剛到厂部當秘書幾天呀。”

“誰讓你沒有個好爹孃呢?你要有,你也能行!”

“欽大肚子哪去了,他不是行政科長嗎?”

“你老兄的訊息也太不靈通了吧?欽大肚子在動亂中有問題,早就被縣裡給拿下了。”

“噢……原來是這樣啊。”

不知什麼時候,張胖子擠到了我身邊,皮笑肉不笑地戳了戳我的後脊樑:“吳平,你師傅是老母豬下崽——又生(升)了,你小子也該水漲船高了吧?”

周圍有人聽到了張胖子的話,目光譁啦啦地朝我投來,我狠狠瞪了張胖子一眼:“一條破船,到處漏水,能漲個狗屁。”

整個白天,我都心神不寧,原本是打算去找師傅的,可是他現在升遷了,再去找他合不合適,我在心裡泛起了嘀咕。

中午休息過後,那個叫肖美花的大額頭姑娘來到了配電室,說昨天剛修的一臺細紗機又停了。劉師傅說可能是繼電器又燒了,讓我帶一個新的趕緊去看看,因為這事最近時常發生。

我跟著大額頭來到她的工位,拆開了那臺細紗機的電源蓋,裡面頓時飄出了一股淡淡的焦糊味,用隨身帶來的萬用表量了一下,果然是昨天新換上去的那個繼電器又燒了。

“這他媽的質量也太差了。”我忿忿不平地嘟噥到。

這批貨是廠裡的後勤科剛採購回來的,都是南方一些小鄉鎮企業的產品,生產不規範,而且質量太差,原本需要鍍銀的交流觸點,現在只有一層薄薄的銅皮,這其中的貓膩,大夥心知肚明,劉師傅已經罵過好多次了。

在我幹活的時候,肖美花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在一旁殷勤地幫我遞著工具。

“你家是在下吳窪吧?”她圓鼓鼓的胸脯無意地蹭了下我的手臂。

“是啊,你怎麼知道的。”我瞥了她一眼,這丫頭除了額頭突出外,眉眼長得還算周正。

“俺老家跟你是一個公社,就在你們鄰村的小魏莊。”肖美花不好意思地低了下頭,露出了一個黑乎乎的脖子,與抹了香粉的臉蛋顯得涇渭分明。

“小魏莊?你認識三紅他哥嗎?”我把燒壞的繼電器拆下來,隨手扔到了一邊。

“俺跟三紅可是好姐妹,她沒少在俺耳邊說你呢。”肖美花揚起臉來,甜甜地回應道。

“她肯定不會說我好話,俺跟她哥是冤家。”我搖了下頭,開始上新繼電器的螺絲。

“才不呢,她說你學習好,怪喜歡你的。”肖美花胸脯又蹭到了我,羞赧地瞥了我一眼,“你今晚有事嗎?俺……俺想請你去看電影,說是印度的,才好看呢。”

“對不起,我今天沒時間。”我被她蹭得有點心猿意馬,一個內角螺絲半天也沒對上眼去,趕緊把胳膊肘往外捅了一下,肖美花止不住“哎呦”了一聲。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時間,我破例去食堂買了兩個饅頭,邊吃邊往閱覽室裡走。一進門,就把上午新領得兩個40瓦燈泡“孝敬”了上去,看見昨天獸醫來送痔瘡膏,我就知道了這個麻臉是一個愛佔小便宜的人。

“哎呦,這真是太好了,俺家的燈泡正好壞了。”麻臉誇張地叫了起來。

夜晚的閱覽室依舊十分冷清,頭頂的兩盞日光燈發著絲絲的響聲,我今天沒有去翻畫報,而是在一排排書架上尋覓起來,有些書是在師傅那裡看了的,但是大多數沒看過,我隨手撿起一本殘破的《林海雪原》,坐到桌子前讀起來。才隨便翻看了前幾頁,我就有點放不下手了,白山黑水間蕩氣迴腸的英雄傳奇,冰封雪飄中的愛情故事,頃刻間吸引了我。看著看著我才知道,以前看得樣板戲《智取威虎山》,故事竟然來源於這裡。

麻臉在一旁還是不厭其煩地嘮嘮叨叨,大概是說今天人事局任命師傅的事。她一邊感嘆一邊抱怨,說自己的公公也是老幹部,可惜沒撐住死早了,這個社會就是人一走茶就涼,他們沒有了師傅這樣的後臺,現在是虎落平川,心尤不甘。

書裡的故事越來越引人入勝,我有口無心地應付著麻臉,看到了“白茹的心”那章時,不知是那個缺德鬼撕掉了兩頁,恨得我牙齒癢癢直想發飆。

八點剛過,麻臉就說今天家裡有事,她要提前關門了,看到我一臉失望的樣子,麻臉瞅了眼桌上的兩個燈泡,瀟灑地揮了揮手:“這本書你先拿回去看吧,記著明晚還回來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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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裡一陣狂喜,看來兩隻燈泡不是白送的,在千恩萬謝之後,我夾起了這本《林海雪原》,一溜煙地奔出了門去。

在回招待所的一路上,我依舊沉浸在小說的情節裡,穿過那片黑魆魆的雜樹林,我感到自己就像楊子榮獨闖威虎山,穿行在松濤陣陣的林海間。開啟院門走進小院,招待所裡悄無聲息,小樓上也未見光亮,我正想返身去鎖院門,黢黑的夜色裡,忽然傳來了一陣輕盈的的腳步聲。

“哎……等等。”殷紅柔美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來。

我心裡一個激靈,她今晚咋回來的這麼早?朦朧中,就見兩個身影一前一後地閃進了門來。

“別擋在這兒,快讓我們進去呀。”殷紅來到我的面前,埋怨地說了一句,語調中透著抑制不住地歡快。

我趕忙往後退了半步,打量著殷紅身後的來客,從體型上判斷出是個男人,一個恐懼的念頭瞬間掠過腦海,難道又是崔老扒?

“吳平。”那個黑影突然開了口,熟悉嗓音差點抻斷了我的神經。

“師……師傅……”我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夾在腋下的書本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

“哎呀——能不能進去說話,站在門口像個什麼樣子?”殷紅側過臉去,對著我倆嗔怪道。

“怎麼才回來,又去運河灘鍛鍊啦?”師傅彎下高大的身軀,從他的腳邊摸索著,撿起了地上的小說,輕輕撣了撣遞了過來。

“沒……俺……俺去閱覽室看書了。”我感到自己的心臟幾乎要蹦出了胸口,手忙腳亂地接過了書本。

“曲不離口,拳不離手,得經常練,別讓我白教你了。”師傅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回身攬住了殷紅的柳腰,“你快回去休息吧,明天還要去上班呢。”

“師傅,你……也早點休息。”我話一出口,就感到了不妥,臉刷地一下紅了。

黑暗中,師傅看不到我的臉色,輕輕地嗯了一聲,就攬住殷紅朝樓上走去。到是殷紅扭過了身來,羞赧地衝著我擺了下手,“吳平弟,明天見。”

月亮擠出了濃厚的雲邊,浮上了葳蕤的銀杏樹梢,我抹了把腦門上的虛汗,躑躅地向後院走去,心裡有種說不出的失落,彷彿一切都宛若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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