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摸黑回到下吳窪,正是黎明前最黑暗最寒冷的時候。我不想此時回家,讓他們看到自己的狼狽樣,再進行一番盤問和揣測。我悄悄地繞到了二狗蛋家屋後,把大“永久”扎穩了,踩著後面的貨架子,把頭伸到了二狗蛋窗前,敲了幾下關著的木窗板,輕輕地喊了兩聲二狗蛋的名字。淮北地區農村的房子都是面朝南而建,只在北面留一個很小的視窗透氣。這個小窗戶的位置很高,一是為了防偷,二是為了保暖,還有就是為了家庭的隱私。

“誰啊?”屋子裡響起了二狗蛋甕聲甕氣的聲音。

“是我……”原本以為這小子會睡得很死,沒想到一敲窗就有了回應。

“大半夜爬什麼窗子,老子前天輸了錢,今天你們就是再缺人,老子也不想去摸牌了。”二狗蛋大概把我當做喊他賭博的人了。

“沒人找你打牌!我是大平,你悄悄去把院門開了,我有事進來給你說。”我猜這小子大概是孤枕難眠,所以才沒有睡死過去。

“你小子搞什麼鬼,半夜爬什麼窗戶,不能敲門嗎?”二狗蛋一邊說著一邊不情願地下了床。

“我有要緊事,不想讓你娘知道。”我一時半會解釋不清,又怕他開門時弄出大動靜,趕緊叮囑了一句,“你小子輕聲一點,別把你娘吵醒了。”

我跳下後車架時,右腿觸了一下地,痛的一咧嘴,差點叫出聲來。黑暗中,這一棍挨得不輕,要不是手裡的大“永久”擋了一下,估計右腿有可能就廢了。如果那樣,今晚肯定逃出了眾人的追堵,最後的結局不堪設想。我忍著腿痛,蹣跚著回到了前面,等了好一會兒,二狗蛋才披著一件老棉襖,嘴裡吹著絲絲熱氣,齜牙咧嘴地給我開了門。

二狗蛋開門的聲音不大,還是驚醒了張寡婦:“二狗蛋,你個小鱉崽子,又要去打牌啊,家裡的幾個錢都讓你賭沒了,這個日子還過不過啦?!”

“俺不是去打牌,是大平來找俺有事。”二狗蛋回過身去,對著西廂房不滿地應了一聲。

“這麼晚了,你們還有個什麼事情?俺看大平也是沒個女人暖被窩,心裡恓惶的睡不著覺吧。”房間裡又傳來了張寡婦戲謔的聲音。

“你胡說什麼嘞,俺看是你睡不著覺吧。”黑暗中二狗蛋壓低嗓門,惱怒地懟了張寡婦一句。

“好啊——你個小兔崽子,敢說你娘啦,看我不起來打斷你另一條腿。”張寡婦的嗓音一下高了八度,西廂房裡傳出了稀里嘩啦的動靜,“你在外面充孬熊,對媳婦裝孫子,就知道對老孃逞威風!”

“嬸子,外面實在太涼,你千萬別再起來了。”我趕緊息事寧人地勸解到,“我就是你說的那樣,沒個女人睡不著覺,所以來找二狗蛋嘮嘮閒話。”

二狗蛋偷偷撇了下嘴,把我讓進了院子裡,反身去插上了院門。張寡婦此時又在自己屋子裡喊了一句:“馬上就要天亮啦,二狗蛋——你個鱉羔子,別再開燈了,省點電錢吧。”

張寡婦的話讓我感到不爽,二狗蛋沒有再理會他娘,在前面拄著雙柺,帶我來到東廂房門前。我鎖了大“永久”,跟在他身後一瘸一拐地進屋,頓時,一股腥臭氣撲面而來。我渾身早就凍透了,牙齒咯咯打顫,早就顧不上嫌棄,一把掀開二狗蛋的被窩,坐到了他的床上,

“你小子,這是在搞啥名堂,深更半夜有什麼事啊?”二狗蛋也上了床,衝我嘀咕了一句。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沉吟了好一會。二狗蛋看我坐著不說話,一頭霧水,更有點莫名其妙了。

“大平,你這是演的哪出戏,怎麼不說話啦?”二狗蛋伸手推了下我的肩膀,痛得我一個趔趄。剛才為了護住腦袋,我的大臂挨了幾下重擊。

“剛才,我去找曹山礦那個狗日的啦。”我揉了一下大臂,低聲說道。

黑暗中,二狗蛋驚詫地叫起來:“你說什麼?你……你去礦上找曹山礦啦?你怎麼這麼憨……”

“小聲點,你別再叫喚啦。”我衝著他低吼了一聲。

“你……你沒吃虧吧?!”二狗蛋拉了下床頭的開關線,15瓦白織燈亮了起來,他瞪大雙眼仔細瞅著我的臉,“你臉上咋這麼多血,在礦上遇見三紅他哥一夥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三紅他哥,黑暗裡看不清楚,反正有十來個人。”我試圖抹掉臉上的血跡,可是它們早就乾涸了,“你小子趕緊把燈拉滅,要不你娘又該瞎叫喚啦。”。

二狗蛋拉滅了頭頂的燈,微藍的晨曦從南面的窗戶透進來,周圍的景物開始有了朦朧的輪廓。我在二狗蛋的催問下,簡單地說了來龍去脈。自己今晚想著找到曹山礦,追出他故意設局,壓斷他腿的陰謀,好讓三紅他哥一夥吃官司,最終為他討回一筆賠償金。沒想到自己考慮不周,沒有打著狐狸,反而惹了一身騷,差點吃了大虧。二狗蛋聽了我的話,知道我是為他出頭,心裡既感激又難過,眼圈微微有點泛紅。

“大平,你真是個爺們,是俺的好兄弟,你這可是為了俺,才……才吃了這麼大的苦頭啊……”二狗蛋噏合著鼻子,抽泣變成了哭腔。

“你小子就別再擠眼淚啦,我今天已經夠倒黴的了。”我看著二狗蛋的樣子,心裡很激動,嘴上卻故作不耐煩地說道。

“你去找他們,怎麼不給俺說一聲。”二狗蛋止住了哭腔,嘮嘮叨叨地說開了,“這幾年,三紅他哥發了不義財,又得罪了魯南那邊的幾個同行,時時怕被人算計,所以豢養了一批打手,在礦上

和小肖家村附近,明裡暗裡設了好多道崗,一般摸不清門道的人去找他,一定得吃大虧。”

“怪不得曹山礦這小子敢耍滑頭。”我憤憤地說道。

“好在你跟著魯豫學了一身武藝,要不啊……你今天不死在那兒,也得像我一樣丟條腿。”二狗蛋瞅著我,止不住地感嘆道。

我聽了二狗蛋的話,才明白今天自己太莽撞,過分自信和輕敵了。我以為制服一個曹山礦不在話下,沒想到三紅他哥內心歹毒,對自己和石膏礦早有防範。當我在黑夜裡綁著曹山礦,剛剛走到小肖家村口時,忽然就出現了十幾條黑影,曹山礦這混蛋心裡有數,拼了命地叫喚起來,他的聲音像殺豬般淒厲,在黎明的黑暗中特別刺耳。

我猝不及防,倉促應戰,躲過幾次致命的刀棒,額頭被劃傷了,身上也挨了幾下,特別是腿上的一棍,幾乎將我擊倒。俗話說好手難敵雙拳,再加上還推著腳踏車,更是招架困難。情急之下,我已經顧不得曹山礦了,趕緊瞅準機會,給撲上來的傢伙一腳封襠,在他的慘叫聲裡,推著大“永久”急跑兩步,騎上車子衝出了包圍圈。在冰凍的路面上,腳踏車的速度極快,但是人跑起來卻相當困難。我不管不顧地一路高速騎行,逃生的本能激發了我的潛力,大“永久”竟然沒有打滑,也沒有摔倒。我就這樣一路狂奔著回到了下吳窪。

天亮以後,我讓二狗蛋起床,給自己打來一盆熱水,將臉上的血跡擦洗乾淨了,才推著大“永久”回了家。娘聽見門閂響,從做飯的鍋屋出來,看見我走進院子,感到十分驚訝。娘問我一大早去哪裡了?我按照與二狗蛋統一的口徑,說二狗蛋昨夜突然肚子痛,過來讓我送他去了趟鄉衛生院。娘說夜裡怎麼沒有聽到敲門聲,我說二狗蛋怕吵醒你們,去屋後面敲了我的窗戶。娘說後面的窗戶那麼高,二狗蛋怎麼爬上去的?我們沒有再回答,敷衍著說自己太困了,在娘疑惑的目光中,強忍著右腿的疼痛,快步朝堂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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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的幾天,我一直期盼著紅姐能早些來約我回城。我右腿受傷,走路不利索,最終還是被娘察覺了,我解釋說那晚送二狗蛋去醫院,回來的路上不小心翻了車,在大堰上滑了一跤。過了大年初八,紅姐還沒來找我回城,我心理焦慮,幾次想過河去找她,可是又怕她不高興,猶豫再三,還是放棄了。

大年初九,我一大早就騎車往回趕。臨出門時,娘給我的車架上綁了許多吃的東西,這讓我心裡很愧疚。想當年,爹在廠裡上班時,每年往家裡馱年貨,讓左鄰右舍羨慕不已,如今,我的生活竟然如此不堪,要從家裡往回帶東西了。

村口大堰上的雪基本融盡了,但是道路依舊泥濘不堪。我一路騎過來,在路過三紅家村子時,遠遠地就看見了那個大院子和裡面氣派的四層小樓。在初升陽光下,那扇重新刷過的紅漆大門,就像一張血盆大口異常奪目。一股熱血衝上腦門,心開始瑟瑟顫抖,我扭過臉去,咬了咬牙,使勁蹬著腳下的車子,一直過了二里多地,才嘆出一口長氣,受傷的右腿在霍霍地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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