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時,我裹緊大衣出了門,刺骨寒風撲面而來,人像一下鑽進了冰窖裡,渾身上下殘餘的熱氣頓時被吸空了。我默然抬頭,天空黑漆漆的,星星和月亮全給烏雲吞沒了,遠處魯南的山巒隱入了蒼茫暮色之中。我把心中的計劃又盤算了一遍,感到沒有什麼差錯,才跨上小蔡師兄的“大永久”,小心翼翼地蹬著朝著村外駛去。

殘雪在車輪下吱嘎作響,為了防止車輪打滑,我使勁卡住車把,努力保持著平衡,就是這樣,還有驚無險幾次差點摔下田埂去。遠處的村子裡不時傳來零星鞭炮聲,驚起一陣不安的狗吠,那是一些不畏寒冷的孩子依舊在夜色裡玩耍。我邊騎邊想:這個時候二狗蛋肯定早上了床,縮卷在腥臭的被窩裡開始胡思亂想了,但是,他一定不會想到此時會有人準備踏破黑夜和寒冷,為了他不惜捨身一搏。

黑魆魆的四野,寒風嘶嘶作響,前方彷彿蹲著一頭怪獸,張著大口,隨時準備撲過來,將人一口吞噬掉。出了村口,頭腦被冷風一吹,我才發現忘了帶那根防身鐵棍,剛才光在琢磨計劃,竟把它忘了。自打那年對付了城北二虎,師傅給我這根鐵棍防身後,我結合他教的魯家小擒拿,琢磨出了一套近身交戰的方法,並在不斷的演練中日趨成熟。多年之後,當我在南方一家賓館的客房裡,看到一位刀把臉港臺男人,舞動著瘦胳膊瘦腿,嘴裡唸叨“雙節棍,嘿嘿哈哈……”時,竟然會產生一種久違的親切感。再回去拿鐵棍已經來不及了,我來不及多想,使勁蹬起了車子。

在黑暗中騎了一段之後,我的眼睛逐漸適應了眼前的夜色,嗆著冷風又過了不知道多少時間,終於看到前面的些許光亮,大額頭肖美花家所在的小肖家村到了。我分辨著地面上的景物,找到上次二狗蛋帶我來的那條小路,繞過了小肖家村,來到那片孤零零的楊樹林前。我摸黑將大“永久”鎖在了林邊一棵白楊樹下,朝那圈黑乎乎的礦場圍牆走去。

我到了那扇鐵柵欄門前,伸手摸了下裡面的鐵栓,發現已經落了兩把大鎖。院子裡,井架和堆起的礦石一立一蹲,像兩個兀立在黑夜中的怪物,我稍稍喘了幾口熱氣,正打算探頭朝裡面看時,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忽地撲到面前,隔著鐵柵欄發出一聲低沉的吼叫,一股腥臭的熱氣直噴到我的臉上。我嚇得朝後一仰,差點摔了個跟頭。我驚恐之後定下神來,才看清柵欄裡的怪物原來是一隻散放的大狼狗。真是不叫的狗才會咬人,這只狼狗一定受過專門訓練,撲到我身旁都沒有叫喚,要不是隔著粗壯的鐵柵欄,手無寸鐵的我一定早吃了大虧。

“誰呀?”隨著狼狗持續的低吠,院子裡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隨即亮起了兩道明晃晃的強力手電光,我忙身子一撤,閃身躲到了門外的陰影裡。

“你叫喚什麼?是不是輸了牌,想不給錢啊?”一個公鴨嗓子響起來,我聽出來是狗日的曹山礦。“這時候有誰會來,恁麼冷的天,快凍掉卵蛋啦!”

“俺才不像你呢,每次輸牌就賴賬。”剛才說話的那位不滿地回了一句。

“他媽的,俺現在一說話,你小子就敢回嘴,是不是長本事啦?”曹山礦扯著公鴨嗓子罵了起來。

“算啦,算啦,隊長,你大人不記小人過,這小子昨天不是給你下過跪嗎,你就別跟他一般見識啦。”另一個聲音諂媚地勸解道,轉臉又呵斥起那位不知趣的傢伙,“你小子狗改不了吃屎,還敢給隊長回嘴。”

稀里嘩啦的腳步聲來到了鐵柵欄門前,諂媚的傢伙呵住了狼狗,幾道手電光從裡面探射出來,在我眼前搖晃著。

“哎——哎——隊長,你看,沒有什麼人,可能有個野兔什麼的竄了過去,二黃看走了眼,在瞎叫喚呢。”又一個諂媚的聲音響了起來。

“俺看呀,是二黃最近發情了,想找個母狗配對呢。”那個不識時務的傢伙猥褻地又開了口。

“俺看是你才發情啦?現在又不是春天,哪有公狗發情的。”黑暗中,曹山礦笑了起來,尖利的聲音異常刺耳。

“就是,就是,這個小東北不懂,二黃還沒到發情的時間呢。”那個諂媚的傢伙趕緊隨著曹山礦的笑聲附和著。

“好了,牌不打啦,俺贏的錢也不要了,你們明天打壺酒喝吧。”曹山礦好像有什麼事情要辦,不耐煩地打斷了諂媚者的話語,“俺晚上出去有點事,你和小東北倆回屋告訴李矮子,好好看著場子,別出了什麼事情,到時候老闆不饒俺,俺也饒不了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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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到相好的家去吧?”諂媚的傢伙訕笑著問道。

“你們可不能告訴別人,更別讓老闆知道了,要是老闆知道了俺溜了崗,看俺怎麼收拾你們。”曹山礦口氣忽地嚴厲起來。

“不會,不會,不過呀,隊長你自己要小心一點,要是讓下吳窪的二狗蛋知道你為了奪他的相好,設計讓他丟了條小腿,他一定忍不住這口氣,會來找你算賬的。”那個不識時務的小東北又開了口。

“你個小東北,會不會說話,現在二狗蛋腿都沒了,還會來找隊長算什麼賬?就算是他來了,也不是咱哥幾個的對手,你怎麼竟戳隊長的心窩子呢?”諂媚者趕緊教訓了小東北一句。

“算啦,算啦,小東北趕緊把二黃牽走,讓李矮子喂點東西吃,二黃肯定是餓了才亂叫,咱們光顧著打牌了,把它給忘記啦。”曹山礦看樣子有點著急,沒有再跟那個小東北計較。

大狼狗被那位不知趣的牽走了,另一位諂媚的傢伙掏出鑰匙,嘩啦

啦開啟了大門上的鎖。

“俺走啦,你趕緊把門鎖了。”曹山礦猥瑣的身影走了出來。

我的心被烈火燃燒著,止不住握緊了雙拳,眼瞅著那個模糊的身影邁開兩條野狗般的瘦腿,消失在了黑乎乎的楊樹林後面。我努力隱忍著憤怒,躡手躡腳地跟了上去,努力控制著自己的呼吸和腳步,避免發出不必要的聲響。

楊樹林在冷風中發出啞啞的響叫,曹山礦深一腳淺一腳地加快了步子,朝著前面的小肖家村走去。這是一個絕佳的時機,前不靠村後不著店,曹山礦大概聽到了後面的聲響,有點疑惑地站住了身子。我放開大步追了上去,就在他猶豫的一瞬間,已經趕到了他的身後,一把手扣住了他的細脖頸。

“別動,要不然弄死你!”我壓低嗓門,一聲低吼。

“哎呦,娘呀——”在胳膊肘的憋屈中,曹山礦一聲哀鳴,癱軟下來。

“把褲腰帶解了,這深更二半夜不會有人來救你。”我咬著牙繼續命令道。

曹山礦哆哆嗦嗦地解下了自己的褲腰帶,我順勢將他的兩隻手綁了,隨後一路拎著他的衣領,摸黑回到了楊樹林邊。曹山礦一看到陰森森的楊樹林,嚇得渾身酥軟,撲通一下跪在了雪地上。

“這……這……這位魯南好漢,饒俺一條狗命吧,俺家裡上有八旬老母,還有老婆孩子,求您老開恩,饒俺一條狗命……”曹山礦大概以為我要把他拎到樹林裡幹掉,渾身像篩糠一樣抖個不停。

“你怎麼知道我是魯南好漢?”黑暗中,望著曹山礦癩皮狗的樣子,我感到又憤怒又可笑,這小子大概是平日壞事做多了,我進一步恐嚇道,“老子今天問你幾個事,你小子要如實回答,否則,我現在就把你弄死在這個楊樹林裡。”

曹山礦一聽我的話,使勁往地上磕了個頭,“好漢饒命,俺都說,俺幹的壞事全交代,政府,千萬別弄死俺,俺家裡上有八旬老母,還有老婆孩子……”

“別他媽瞎說了,這裡哪有政府,你小子還以為自己是在牢裡呢?再說哪個好女人會跟你這樣的無賴,更別說有孩子啦,還有你小子早就死了爹孃,哪裡還有八旬老母,你以為自己在演戲背電影臺詞呢。”我氣不打一處來,摸黑使勁踹了他一腳,“別再耍賴了,趕緊起來,老老實實跟我走,要敢在路上不老實,我隨時廢了你。”

夜幕更加濃重,周圍黑沉沉的,走過肖家村頭時,寒風中傳來幾聲看家狗憂鬱的吠聲,我一手推著大“永久”,一手牽著捆綁曹山礦的褲腰帶,踩著嘰嘰嘎嘎的殘雪,踏上了回下吳窪的歸途。我心裡悄悄松了一口氣,卻沒有料到一場惡鬥就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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