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爹一大早就出了門,去給族裡的長輩拜年。爹本來叫著我和妹妹一起去,娘見我有點不太情願,就給攔下了。她說馬上也有人來給我們拜年,你們爺倆都走了,家裡沒個男人不好,就讓大平留家裡吧。爹想了一下,有點失落地帶著妹妹走了。

新年第一天,鄰里相互拜年是傳統。爹和妹妹出門不久,屋裡就陸續來了好幾撥客人。娘忙著給大人端茶倒水,給孩子拿糖果零食,我就陪著天南海北地聊天。男人們總是問我工作,問縣裡的情況,女人們往往打斷話題,說我已經老大不小了,打算什麼時候成家,她們好來喝喜酒。自打去年春節紅姐驚豔亮相後,就鼓起了村裡人對我婚事的巨大熱情。娘看見我尷尬的樣子,本想過來打岔,可是說著說著竟也匯入其中,話題已經從訂婚成親,轉到過日子生孩子了,弄得我哭笑不得。

扁臉二妗子還沒有進院門,就傳來了極具誇張的笑聲。娘趕緊端著笑臉迎出去,手挽著二妗子走了進來,我不明白她們是什麼時候,忽然變得親熱起來的。我一看到二妗子這張扁臉,心裡就很不舒服,當她又提起紅姐的時候,我實在忍無可忍,推說昨晚吃壞了肚子,急等著要上廁所,站起來溜出了家門。

太陽已經升的老高了,路上的積雪開始逐漸融化,黏糊糊的道路一走兩腳泥。我沒有地方可去,就來到了隔壁二狗蛋門前。我敲了好半天院門,二狗蛋他娘張寡婦才拉開門閂,探出一臉倦怠的馬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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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嬸子,我來給你拜年。”我堆起笑臉。

張寡婦沒有回話,而是上下乜著我,見我兩手空空,沒帶什麼拜年禮物,臉扯得更長了。

我有點尷尬,忙從口袋裡掏出十塊錢,塞到了她的手裡:“嬸子,年前下大雪,回來的路上不易走,我沒打城裡帶什麼年貨,這是給嬸子的一點心意。”

張寡婦見錢眼開,擰著的頹眉鬆開了,招呼我進了院子,衝著東廂房罵開了:“二狗蛋,這個鱉崽子,還在屋裡挺屍啊,大平來給俺們拜年了。”

“嫂子、小孩都還沒起床?”我有點詫異地問道。

“哎——別提那個喪門星,自打俺兒殘了腿,那個小賤人就沒一天好臉色,整天找茬跟二狗蛋吵嘴,動不動就賭氣回孃家,年前就帶著孩子走了,連年也不在這兒過了。”張寡婦吐沫星子亂飛,幾乎濺到了我的臉上,“我估摸著……她是不是嫌棄俺兒子,在老家那邊找下相好的了。”

我把臉撤遠了一點,息事寧人地勸慰到:“嬸子,這些事可不能亂說,你該勸勸兩口子好好過日子,我看嫂子還算是個善良人。”

就在我和張寡婦說話的功夫,二狗蛋架著一對雙柺,從東廂房裡挪了出來:“娘——你別瞎扯了,快讓大平進屋裡來吧。”

二狗蛋鬍子拉碴,臉色憔悴,不滿地瞪著張寡婦。

“你這個沒用的東西,不敢跟你媳婦說一句大話,整天就敢衝你娘發飆,跟你死去的爹一個德行!”張寡婦撂下一句,扭身回堂屋去了。

二狗蛋把我迎進他住的東廂房,自己又上床縮卷到了被窩裡,伸手從窗臺上拿過半包魯南產的捲菸,抽出一支遞給了我。

“戒了。”我擺了擺手,把煙推了回去。

“大過年的,你這是怎麼回事,跟嫂子鬧彆扭啦?”我實在忍不住屋子裡瀰漫的酸臭氣,把床邊的一扇小窗戶開了個縫,一股清新幹冽的空氣透了進來。

“大冷天開啥窗戶?”二狗蛋打了個噴嚏,裹緊了身上的被子。

“你這裡一股味道,真不像過日子人家,難怪老婆孩子要回走。”我回了他一句,坐到了床邊。

“她才不嫌臭呢,他是嫌我腿斷了,不能到礦上掙錢了。”二狗蛋發著牢騷,點燃了手裡的紙菸,使勁抽了口。

“這怪不得嫂子,你要不是為了個相好的,去偷石膏賣錢,中了曹山礦狗日的奸計,能弄到今天這個地步嗎?”我沒好氣地懟了他一句。

“他媽的,女人就沒個好東西,都是為了錢。”二狗蛋狠狠地拍了下被子裡的殘腿。

“別說女人不好,是你小子守不住褲襠,自己瞎折騰鬧得。”我聽到二狗蛋抱怨,調侃了一句。

二狗蛋一時沒了話,我看他痛苦的樣子,心裡有點不忍:“事到如今,也別想那麼多啦,過去的就過去吧。你現在這樣,只要裝個假肢,幹點力所能及的活,還是沒有問題的。關鍵是別再折騰了,把嫂子和孩子接回來,安安穩穩過日子吧。”

“裝假肢,哪要多少錢啊,俺這樣子能拿出來嗎?”二狗蛋仰起臉來,望著我說道,“大平,我去偷石膏,一是為了錢,另一個是氣不過,你說,地下的這個石膏礦,是咱們老祖宗留下的財富,按理說應該是大夥的吧?再說大了,該是國家集體的吧?現在,怎麼能變成三紅他哥這夥的私人財產呢?”

“這個……”我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一時卡了殼,“這個怎麼說呢……礦是三紅他哥挖出來的,就應該是他們的吧。”

“放屁!他們憑什麼能挖大夥的東西?你我要是也想挖,人家能給挖嗎?”二狗蛋不依不饒,繼續追問到。

我被問得有點臉紅,不知該怎麼解釋了:“咱們……沒有錢,上面也沒有人,就是想挖,人家也不會批啊……”

“這就對了,現在只要有權有錢,你就能隨便挖礦,就能把大夥的變成自己的,這他媽的是不是太沒有道理了?”二狗蛋紅著眼睛吼起來。

二狗蛋一時的憤怒也勾起了我心中的憂愁,想到春節後廠子即將被個人承包,國家幾十年的積累,工人幾代的心血,最後會不會像石膏礦一樣,也變成了私人的財產?就有點不敢想下去了。

“不說了,咱們管不了這些,還是想想自己該怎麼辦吧。”我立起身子,把窗戶重新合上。就這一會功夫,自己已被寒氣吹了個透心涼。

“不說了。”二狗蛋嘆了口氣,恢復了往日的模樣,小眼睛裡又透出了賊光,“大平,你那個物件還沒吹吧?”

“沒吹,咋啦?”我看見他渾濁的眼神,不知道這小子又想什麼壞事了。

二狗蛋抓住了我的手,神秘地眨了眨眼睛:“你小子真有福,找了個狐仙樣的女人,不過,這樣的女人心思野,弄不好會被咬你的手,就像俺那個相好的,就坑了俺……”

“別提你那個相好的,紅姐怎麼會跟她是一路人呢?她跟你就是為了錢,我們相處是有感情的,而且是患難見真情。”我甩開了二狗蛋的手。

“患難見真情?如果不患難了呢,那真情還在不在?”二狗蛋打了個嗝,嘴裡竄出一股爛牙花子味,“恁麼俊的女人還找不到個有錢的男人,憑什麼跟了你個窮小子?我看那……是人家落難時把你當著救生稻草,一旦上了岸,就會把你扔了。你小子可得多個心眼!俺就是你這樣才吃了大虧,還丟了半條腿呢。”

來時心情不錯,這一會兒功夫,就被二狗蛋攪得心煩意亂,我不願再坐下去了,站起身子準備回家。

“我不聽你小子胡扯了,我得回去啦。家裡上午來人拜年,我是嫌煩,跑出來透口氣的。”我把來這裡的原因說了出來。

“俺就知道你小子的心思,天天有狐仙樣的女人睡,魂早被勾走了,恐怕連爹孃也不想了,還能想到俺們這些兄弟。”二狗蛋撇著嘴,露出一絲壞笑。

“只有你才不想爹孃,不想老婆孩子。”我不願再跟他鬥嘴,拔腿要走,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來,“哎……那個禍害了你,最後跑了的曹山礦,最近有什麼風聲嗎?”

“還要什麼風聲?這小子就在三紅他哥的礦上,聽說三紅他哥還讓他當了個管事的小頭目。”二狗蛋咬牙切齒地說到。

“這是怎麼回事?他不是偷了礦上的石膏,跟三紅他哥不對付,逃跑了嗎?”我吃了一驚,不解地望著二狗蛋。

“哎——俺現在想來,曹山礦可能早就跟三紅他哥串通好了,故意來整治俺的。”二狗蛋垂下了腦袋。

太陽已經升到了頭頂,屋簷下的冰溜子在滴水,地面上的冰全化了,被四處拜年的人們踩成了一片泥濘。我臉頰冰涼,走到家門前停下來,靠在院牆上琢磨著二狗蛋剛才的話。爹不知什麼時候到了我面前,問我為啥不進去?我說想在這裡曬一會太陽。爹疑惑地望了我一眼,說你娘把飯做好了,趕快進去吃吧,別讓飯菜都涼了。我跟著爹走進院門的一瞬間,一個復仇的念頭忽地閃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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