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後化雪一路泥濘,我在運河大堰上辛苦騎行,回到縣城已經是下午兩點多鍾了。我推著車子疲憊不堪地走進西張莊,滿臉欣喜的房東老太太為我開了門。見我獨自一人進門,老太太疑惑地伸長脖子朝我身後張望。

“小壯他媽呢?小壯呢?她們娘倆到哪去啦?”老太太衝著我急迫地問道。

“我先回來了,紅姐回大殷莊去接小壯了。”我為了安慰這個熱心的老人,隨口編了個理由。

老太太聽說紅姐去接小壯回來,白淨的臉上頓時笑開了花:“我早就對小壯媽說過,讓她早把小壯接回來,你們兩人去上班,孩子就交給俺和你大爺,俺們有一年多沒見這孩子了,心裡真是想得發慌。小壯走的時候會叫爺爺奶奶了,現在該不會把俺們給忘了吧?”

“怎麼會呢?別看孩子小,但是誰對他好他知道,小壯心裡一直記得你們,總呀呀地說想城裡的爺爺奶奶了,嚷嚷著要回來。”我為了讓老太太開心,應著她的話說下去。

“俺們小壯就是聰明,將來一定有大出息。”老太太笑逐顏開地把我迎進了門,“看你這一身泥,路上化雪不好走吧?快回屋裡去洗一洗,把衣服換了給俺幫你洗。”

“大娘,不用了,我自己明天自己洗。”我心裡暖暖地推辭道。

回到我們住的東廂房,屋裡已經被打掃的窗明几淨,這對老人真是太好了。我剛放好帶回來的行李,老太太就提著兩個暖水壺走了進來。

“大娘,這是打家裡帶來的一點土產,你和大爺嚐嚐。”我將娘醃得一塊五花鹹肉和一隻肥肥的鹹雞遞到了老太太面前。

“這怎麼行呢?你們自己留著吃吧。”老太太放下水壺,連忙擺著手,“你們回來了,家裡有人氣,就熱鬧了,你大爺都快望穿雙眼啦。”

“我們也想你們。”我將栓鹹肉和鹹雞的繩子塞到了大娘的手裡,“這是俺爹孃讓帶給你們的,我們住你們這裡,得到你和大爺的照顧,真是太謝謝啦。”

“謝什麼?你們住著這裡,我們打心眼裡高興。”老太太感激地接過禮物,指了下四周,“下過雪後,這兩天太陽好,被褥都給你們曬了,就盼著你們回來呢。俺這就去做飯,等你大爺遛彎回來,你們爺倆好好喝兩杯。”

從下午開始,大娘在廚房裡又蒸又煮又煎又炒,弄了一大桌子菜,好像又過了一回大年。老木匠見到我早早回來,自然十分高興,他一輩子走南闖北,喜歡交朋友喜歡熱鬧,因為無兒無女,早就冷清地受不了啦。老木

匠人豪爽酒量也好,為了不拂他的好心情,我也放開了自己練出的酒量,陪他一杯杯喝起來。

“小壯他媽啥時候帶孩子回來?整個大年都在下雪,路上怕是不好走,咱們爺倆要不去接他們一下?”大爺幾杯酒下肚,一開嗓子又提到了小壯。

“他們這兩天就該回來,路上的雪也快化完了,不需要我們再去接。”我雖然不知道紅姐啥時回來,嘴上卻肯定地回答著。

“俺聽說你們紗廠要給私人啦,這不是在胡鬧嗎?”老木匠臉紅紅地噴著酒氣。

“不叫給私人,應該叫承包經營。”我按報紙上的說法解釋了一句。

“國家的財產讓私人去折騰,這還不是瞎胡鬧?如果在以前啊,這應該是犯罪的!”老木匠眯著的眼睛直吼吼地說到。

“現在都興這個,再說廠子不行啦,這大概也算是個辦法。”我知道自己講不清楚道理,端起面前的酒杯又喝了一口。

“紗廠可是咱們地區最大的企業,當年多紅火啊,你們紗廠裡的人走在街上,個個都昂頭挺胸,讓人羨慕掉大牙,現在,怎麼說不行就不行啦?”老木匠放下筷子,垂著眼簾嘆了口氣。

“現在,這個誰也說不清楚,不知道以後能不能說清楚……”一提到廠裡的現狀,我心裡就恓惶,“至於國家財產是不是被人糟踐了,我們這些小工人還真管不了。雖然一直說工人是工廠的主人,可是我們什麼時候也沒有真當過家。”

“要是今後真把紗廠給私人了,你們廠裡幾千號人怎麼辦?”老木匠目光憂鬱地凝視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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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不行就下崗唄,現在不是已經開始砸‘三鐵’了嗎。”我感到有點喘不過氣來,有種引頸待戮的淒涼。

“孩子啊,你別擔心,如果紗廠真不行了,你就跟著俺學木匠吧,俺保證你成為一個最好的木匠。”老頭咵地一聲放下酒杯。使勁拍了拍我的肩頭,“你要記住了,作為一個男人,遇到再大的事兒都得直起腰,千萬別趴下了,你得為小壯娘倆撐起一片天來。”

“你這都是什麼老黃歷啦,現在誰還學木匠啊?”老太太端著一碟菜走了進來,嗔怪的衝著丈夫笑著,“人家吳平有技術,會手藝,比你強多啦。”

“你別看不起木匠,俺可是憑著這門手藝,一輩子沒讓你受過委屈。”聽到大娘懷疑自己的手藝,大爺不滿地梗起了脖子。

“對對對,你的手藝好,遠

近聞名,你一輩子沒讓俺吃過委屈。”大娘讚賞著老伴,眼神延宕過來,溫柔地望著我,“你大爺說得對,是個男人就要頂天立地,你和殷紅就是下崗了也不要怕,俺和你大爺這些年有點積蓄,你們三個就跟著俺們過,一時半會不用犯愁。”

大娘的話似一縷清風,我剛想開口說謝謝,不知怎地竟有些哽咽了。

半夜,我在乾渴中醒來,酒勁已經消散大半,意識開始清醒起來。屋裡的燈一直亮著,床邊方凳上放了半碗涼開水,地上擱著一隻熱水瓶,這一定是在我酒醉睡下後,大娘怕我半夜口渴,細心放置在這裡的。我心懷感激地喝了水後,隨手拉滅了電燈。月光從窗外浮射進來,水一樣在地面暈染開來,沒有了白日裡的喧鬧,偶爾幾聲犬吠更增添四野的靜謐,夜色中的村莊真是無比美好。

我沒了睡意,半靠在床頭想起心思。此刻,不知道紅姐是不是也輾轉難眠,望著月光在惦念著我。紅姐到底是什麼原因沒按時回來,是感到自己帶著小壯不方便,怕引起我們村裡人的誤會?還是小壯身體不好,病又加重了?要是這樣的話,更需要趕緊回來帶他去省城……人有時候就不能胡思亂想,思緒一旦放開了就再難收回,我心裡七上八下地翻騰著。

隨後的幾天,紅姐還是沒有回來,那時除了寫信和打電報,沒有別的聯繫方式,我感到愈加坐立不安。劉木匠老兩口也有些著急,老木匠又提出去河西紅姐家看看,我雖然恨不得立刻飛過去,但是想到紅姐的顧慮,還是強壓著心頭的焦躁,勸大爺再等兩天,如果正月十五上班了,紅姐和小壯還不回來,我們就一起去河西殷家莊。

我去小蔡師兄家還“大永久”,在那裡見到了大額頭肖美花,我問她什麼時候回來的,肖美花不好意思地說,自己初三就來了,她想和小蔡師兄趁這幾天假期去市裡逛逛。小蔡師兄問我殷紅怎麼沒一起來,我告訴他殷紅還沒有回城。小蔡師兄和肖美花都有些詫異,問我是什麼原因,我實話實說自己也鬧不明白。肖美花又問我去沒去過他們村,我有些警覺地問她聽到了什麼,她說自己回來前聽三紅她哥礦上的人講,把一個企圖來礦上搗亂的人打瘸了。我不自覺地撫了下還在隱隱作痛的右腿,問她是不是一個叫曹山礦的傢伙說的,她說就是這個猥瑣的瘦子。我狠狠地罵了一句髒話。小蔡師兄一臉擔憂地勸著我,你現在也算是有老婆孩子的人啦,千萬別再一時衝動惹出什麼事情來,他聽我說過二狗蛋被三紅她哥和曹山礦害瘸了腿的事。

我在小蔡師兄家呆了一下午,又在他們的一再挽留下吃了飯,出門時天色已經黯淡下來。月亮還沒有升起來,灰暗的風吹著光禿禿的樹梢,發出絲絲啦啦沙啞的聲音,我獨自走在墨色的街道上,就像一根虛無的荒草充滿了孤寂。

紅姐,你們為什麼還不回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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