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去食堂吃飯了,我倒了一杯熱水,從爹留下的那個舊電工包裡,掏出了用手帕包著的一塊幹煎餅,準備等水涼一涼再吃。學習了一個上午,坐得人腰酸背痛,我此刻站起身來,在房間裡伸了幾個懶腰,正在甩手踢腿的時候,師傅端著個飯盒,推門走了進來。

“你小子在練拳啊?”師傅有點驚詫地望著我。

“我哪裡會練拳,坐了一上午,活動下手腳。”我被師傅看到了私下的張狂,一時有點不好意思。

師傅望見了我擱在凳子上的幹煎餅,微微皺了下眉頭:“你不能整天啃幹煎餅。”

“沒事……”我忙著走了過去,把幹煎餅拿在了手裡,“師傅,你坐吧。”

師傅沒有回答我,徑直走過來,拿起我盛水的舊茶缸,呼啦一下推開了窗戶,將裡面的熱水潑到了窗外。

“師傅,你……”我不知道他要幹什麼,正在疑惑的時候,就見師傅開啟了自己的飯盒,一股蘿蔔燴肉的香味撲鼻而來。

“你還正發育,要是虧了身子,以後什麼用都沒了。”師傅將自己飯盒裡的炒菜,呼呼啦啦全倒進了我的茶缸。

“師傅,別……”我慌了手腳,鼻子一酸,說不下去了。

“別說了,吃吧。”師傅拍了下我的肩膀,英俊的臉上現出少有的溫柔。

師傅坐到了土沙發上,拿起了那本《怎麼辦》,低下頭又讀了起來。怎麼辦?我捧著沉甸甸的茶缸,莞爾片刻,才默默地坐到了他的身旁,狼吞虎嚥地大口吃了起來。

下午一上班,我還在迷迷糊糊地打著盹,許班長就來催大夥幹活了。

師傅放下手裡的書本,拎著工具準備出門前,回臉對我吩咐道:“趕緊洗把臉,醒醒困,我去三班細紗機那裡等你。”

師傅的技術好,對於幹活從了不含糊,我趕緊站起身來,在屋裡的水池上衝了把臉,一邊抹著臉上的水花一邊往外走。剛到了門口,卻被小李一把給拽住了。

“幹嘛?”我疑惑地停下了腳步。

“有好事。”小李狡獪地眨著小眼睛,朝著身後的張胖子揮了下手。

“別緊張,找你有點事。”張胖子和小李一邊一個挾持著我,來到了機聲轟鳴的車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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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我還是有點不明就裡,小李一臉壞笑地說道:“吳平,你小子真有福,我和老張給你找個乾媽,現在就帶你過去認親。”

“你們這是幹嘛!”我突然明白了過來,他們是想作弄我,趕緊掙扎著衝前面大聲喊道,“師傅——師傅——”

張胖子一下子急了,伸手捂住了我的嘴:“快點,別讓他亂叫喚。”

小李一把掏到了我的褲襠處,食指啪地用力一彈,我的下身霎時痠痛難耐,不由自主地躬下了身子,立刻失去了反抗的力氣。

“我讓你再叫喚。”小李伏在我的耳邊,咬著牙惡狠狠地說道。“你師傅是個什麼東西,再叫他,也救不了你了。”

事後,我才知道,用手指彈人卵球,是一撮毛小李練就得一個陰招,往往出其不意,又準又很。被彈到的人輕則酥疼半天,重得幾天走路都不利索,廠裡許多人都吃過他的虧。

師傅已經在前面沒了蹤影,我被老張和小李一路拖拽著,趔趔趄趄地上了北面的二樓副房。在掛著車間的檢驗室的門前,張胖子用膝蓋“砰”地一下,撞開了虛掩的房門,屋子裡立刻響起了一陣女人的驚呼聲。

“哎呀——”

“你們幹什麼——”

“耍流氓啦——”

“快出去——”

我掙扎著抬起頭來,就見一溜低垂的日光燈下,坐著幾位衣裝單薄的女工,中間的一位年輕的母親,正裸露著白花花的胸脯,給懷中的一個嬰兒餵奶。

“劉娟,俺給你找了個乾兒子來,哈哈……”小李拉著我的胳膊,衝屋裡喊道。

“你們……你們耍流氓!”我羞得面紅耳赤,趕緊垂下了腦袋。

“你們,幹嘛欺負人?”一個悅耳的聲音飽含著憤怒,大聲地響了起來。

“誰欺負他了?是這小子自己要來認乾媽的,殷紅,要不你幫劉娟認下這個乾兒子吧,嘻嘻……”老張猥褻地笑了起來。

我正反身死死地扒著身邊的門框,猛地聽到了張胖子叫殷紅的名字,好似被人給了當頭一棒,頭腦嗡地一下全蒙了。殷紅,殷紅怎麼會在這裡?我止不住抬眼望去,一位身形曼妙的俏影浮現在了眼前,一剎那,我整個人像泥塑一般沒了知覺。

“你們……你們不要臉!”殷紅柳眉斜插,杏目圓睜,弧線優美的臉蛋氣得微微變了形。

“俺們不要臉?全紗廠都知道,就你一個人要臉!”小李瞪著一雙死魚眼,朝著殷紅下流地聒噪著。

“你……”殷紅欲怒還羞,被嗆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不要——”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聲嘶力竭地叫喊了起來。

“什麼不要,有奶吃還不要!”氣急敗壞的小李,在我下面又猛彈了一指。

我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大腦頓時亂了方寸,扒著門框的手臂一軟,立刻失了抵抗的力量。

“不……”我的第二個不要還沒說出口,整個人就在張胖子和小李的蠻力下,如同一個拉滿的弓箭,簌地一下飛了出去。

“哇——”孩子的哭聲。

“流氓——”女人的尖叫。

“打他——”同仇敵愾的吼聲。

我感到自己栽進了一個綿軟的胸膛,被一股粘稠的液體淋了一臉,懵懂中還沒有完全明白過來,就被人一把掀翻在地,身子立刻像一面繃緊的大鼓,傳來了一陣乒乒乓乓的暴響。

“別打了,別打了……”

我的耳際傳來了幾聲羸弱的呼喚,面對著群情激奮的暴戾,這樣呼喚顯得如此蒼白而無力。我悲愴地趴在地上,承受著心靈和身體的傷害,卻沒有了反抗的勇氣。多少年以後,我依舊無法忘記這個屈辱的瞬間,記住了芥川龍之介這樣的一句話,使複雜的人性簡單化,唯一的手段除了暴力,你再也別無選擇。

“都住手!”

一聲斷喝如晴天霹靂,在小小的空間裡炸雷般響起。我揚起腫脹的臉頰,在人腿的縫隙中,看見了師傅怒目圓睜的雙眼。

“快起來吧。”

在我淚水朦朧的目光裡,出現了一張嬌媚的面孔,殷紅伸出一雙溫潤的小手,使勁地想把我拉起來,俏麗的身影在逆光中,勾勒出了一輪聖潔的光芒。

我在殷紅的支撐下,慢慢地爬了起來,望著師傅痛惜的眼神,嘴唇哆嗦著緩了好半天,才喊出了一聲:“師傅……”

屋裡沒了聲音,就連剛才哭鬧的孩子,也好像明白了眼前的事情,瞪著一雙委屈的眼睛,盯著臉色蒼白的母親。

“為什麼欺負人?”師傅瞋目扼腕,低沉的聲音,透著一股裂帛之氣,“明明不是他的錯,為什麼不分青紅皂白,恃強凌弱,拿一個孩子出氣。”

周圍一片風聲鶴唳,作惡的小李和張胖子早不知跑哪去了,只有幾個女人呆立在那裡,偷瞄著師傅冷若冰霜的臉頰。

“來,把嘴角擦一下。”殷紅剔透的雙眸含著痛惜,從白色工作圍裙裡掏出了一塊小手帕,為我輕輕抹去了嘴角的血跡。

師傅扶住了我的肩膀,目光閃了眼殷紅,輕輕地說了聲:“謝謝。”

“哎……不用……”殷紅的眼神有點慌亂,如玉的面頰浮出一抹緋紅,淡淡地嘆息恍若隔世,“這小李和張胖子也太狠了,怎麼能這樣捉弄人呢……”

那天下午,師傅沒帶我去拆那臺細紗機,而是臉色陰沉地坐在土沙發上,一頁頁翻看著手裡的小說。快下班的時候,許班長回來了,他有點奇怪地問師傅出了什麼事,師傅一言不發,沒有搭理他。許班長看了看我,欲言又止,就慌慌忙忙地出了門。

大夥陸續收工回來了,人群裡獨缺了張胖子和小李,保全班沒有了往日下班時的喧鬧。

師傅看見小蔡師兄一個人拿著工具,叮叮噹噹地走了進來,抬起臉來問了一句:“張胖子呢?”

“他……他和李師傅一起,被許班長給叫走了。”小蔡師兄看到了我狼狽的模樣,一臉驚詫地回答道。

“走吧。”師傅站起身來,對著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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