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真快,我那身嶄新的工作服,經過兩次洗滌後,顯出了一層白茬茬的底色,穿起來更有了一種特有的魅力。我就這麼一身工作服,只有週末晚上洗,週日白天晾乾了,星期一再穿了上班。碰到陰雨天晾不幹的時候,我就在電爐上小心地烘乾。對這身表明自己身份,令小蔡師兄和其他學徒工羨慕的制服,我用心呵護,無比地愛惜。

又要到週末了,當時按照廠裡的規定,每個星期六的上午,都是雷打不動的學習時間。以前全廠都要停下來讀報紙。可是,自從去年開始生產任務緊了以後,大車間裡的學習就放鬆了,大家想著每月能多拿幾塊錢獎金,草草地應付一下就算完事了。

因為我們保全班的工作任務,沒有辦法具體量化,基本是許班長按照大家當月的表現來定,所以我們還堅持著每週的學習。其實,大夥心裡都明白,無非是想藉著這麼一個名義,能有個半天不幹活的休息時間。

大班長許長久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老初中生,文化水平還不錯,所以讀起報紙來,也是抑揚頓挫。今天他讀得是一篇報紙上的頭版文章,要求把以前弄錯的人和事,都重新改正過來。

在許班長讀報時,底下大夥縮著頭各想各的心思,我看見只有身邊的師傅,少有地放下了書本,豎起耳朵在認真聽著。

我的思想又開了小差,想著昨晚自己實在沒忍住,趁著夜色悄悄地溜出招待所,冒著被人發現後當流氓抓起來的風險,來到生活區前院宿舍樓後,探頭探腦地尋覓葉紅的蹤跡。這是我第一次目睹紗廠女工的生活,每個宿舍都人滿為患,大人孩子擁擠一處,高低床塞滿所有的空間,花花綠綠衣物、床單、尿布漂浮在每一個角落。那時沒有商品房,都需要單位分配,全廠3000多人,最困難的就是住房了。許多夫妻分居的女工,因為沒有房子,結婚生育後,依然帶著孩子住在集體宿舍裡,後來孩子慢慢長大了,同宿舍的人有意見,摩擦吵罵甚至大打出手的事,幾乎時有發生。

我沒有找到葉紅,卻經歷了一場女人的“戰爭”,相互的謾罵,眾人的勸解,孩子的哭嚎,一時間雞飛狗跳,亂成了一鍋粥。回來後,躺在自己狹小的配電間裡,想象著生活區每天都要上演的全武行鬧劇,我依舊心緒難平,膽戰心驚。我不由地感嘆起爹的聰明,在這個雜亂紛呈的環境裡,他不僅為自己選擇了一個好的職業,還偷偷營造了一個安寧的環境。在這個月明星稀的春夜裡,我第一次對那個從未謀面的“恩人”崔書記,生出了一份濃濃的感激之情,因為爹說這一切都是他照顧給予的。

許班長終於讀完了那篇冗長的文章,看見下面大夥昏昏欲睡的樣子,揚起臉來使勁地咳嗽了一聲:“大夥都別睡了,注意聽講,關心時事。”

“關心不關心與俺有個鳥毛關係?俺們就是個小保全工,管不了那些事情。”一撮毛小李一邊剔著黃牙,一邊頭頭是道地狡辯著。

小李的話引來了周圍一片附和聲,許班長的臉有點掛不住了:“你小子嘴上缺個把門的,整天盡是胡說八道,也不怕犯錯誤。”

“俺們要犯錯誤,那也是下面褲襠裡的錯誤,絕對不會是上面頭腦的錯誤。”

屋子裡一片鬨堂大笑,許班長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這個一撮毛真是油鹽不進,對誰都不太買帳。許班長自找了個沒趣,心裡十分惱火,盯了小李一眼,猛地提高了聲音:“別他媽的瞎胡扯了,大家都靜一下,我來說上個月車間的生產情況,還有大夥獎金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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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許班長要說獎金,大夥立刻不吱聲了。這是許班長的殺手鐧,因為每個人的獎金表面是大夥評得,其實就是他一個人說了算。許班長看見大夥秉心靜氣,一個個都豎起了耳朵,才開口宣佈了這個月獎金的檔次,師傅、張胖子、老黃師傅三人是一等,小李等人是二等,我和小蔡師兄這些學徒工,理所當然地拿三等。

許班長嗓音剛落,小李就扯著喉嚨叫開了:“憑什麼又給了我一個二等,我哪裡幹得比他們差啦?”

許班長就是要得這個效果,話早就在心裡等著他了:“這個獎金分配比例是廠裡定的,是你叔叔他們廠辦發得檔案,一等獎就這麼多,你看這三人誰不如你?你說出來大夥同意換,我個人沒有意見。”

許班長話裡有話,一下點中了小李的軟肋。張胖子嘿嘿笑著,老黃師傅有點繃不住了,直接衝著小李說道:“給你個二等就不錯啦,你幹得活比我們誰都少,質量更不用說了,一個並條機滾筒,你弄了三次也沒弄妥帖,讓人家當班組長天天來找,還是魯豫師徒倆給你擦得屁股。”

小李的臉憋得通紅,話一下卡在了嗓子眼裡。許班長看到小李氣急敗壞的樣子,故意吸了吸朝天的鼻孔,“要是沒意見,就這樣了,我去車間給童主任彙報一下。”

許班長抑制不住得意之色,拍拍屁股出了門。大夥嗡嗡地議論起來,沒有人再理小李了,看到一撮毛小李吃了憋,我心裡感到特別解氣。發生這一切的時候,師傅就坐在我身邊,拿著許班長丟下的報紙,一字一句認真讀著,他手邊攤開著一本小說,封面上畫著一個外國老頭,下面還有一行曲裡拐彎的外國字,書名叫著《怎麼辦》。

“老張,你昨天上二樓辦公室,偷摸人家葉紅了吧?”黃師傅閒著無聊,擼了下嘴邊的髯須,又開始挑逗起張胖子。

“媽了個X,這都是誰瞎扯得。”張胖子抬起頭來罵了句髒話,“那個‘破鞋’是俺們這些人能摸得嗎?”

我本來坐在一邊看他們閒扯,忽然聽到了葉紅的名字,心裡一個激靈,衝著身邊的小蔡師兄故作不解地問道:“葉紅是誰啊?”

小蔡師兄抬起了頭來,驚詫地望著我:“你……你是問我們前紡的葉紅嗎?”

“對,就是這個葉紅,這兩個字咋寫得?”我掩飾不住心情的激動,聲音都有些顫慄了。

“什麼葉紅啊?人家叫殷紅,殷勤的殷,紅色的紅,長得像天仙一樣,咱們全紗廠,甚至大半個縣城,沒人不知道的。”小蔡師兄疑惑地回應著。

“她是哪個車間的?”我心激烈地跳動著,繼續追問道。

“我不是說了嗎,就是在我們前紡呀,她原來也在細紗機上擋車,現在調二樓幹統計去了。”小蔡師兄隨口回答到。

殷紅,原來她叫殷紅,那個刀削臉胡秀美說得就是她,是她頂替了刀削臉,到二樓幹統計去了的。籠罩在心頭多日的陰雲,在一瞬間雲開霧散,我的心不由地一陣狂跳,恨不能現在就去探究一番。就在我與小蔡師兄對話的時候,剛才被許班長衝了一頓的小李,又沒臉沒皮不甘寂寞地開了口。

“你說這個殷紅是怎麼長得,天上的仙女也就是這個樣子吧?要是能親一口,睡上一回,讓俺死了都願意。”小李捻著腮上的黑毛,搶過了張胖子的話題。

小李的話音未落,就聽得啪地一聲,師傅將手裡的書一合,重重地摔在了土沙發上。師傅站起身來,徑直朝門口走去,眾人一時面面相覷沒了聲音。

“呸——”看見師傅出了門,小李才使勁啐了一口,“整天擺著個臭臉,這些年苦頭還沒吃夠,到現在還以為自己是太子呢。”

“你小子啊,也就只能在背後說說大話,要真敢在魯豫面前耍橫,小心又被他摘掉了大臂。”老黃師傅哪壺不開提哪壺,故意挑了小李一句。

“我看他還敢?”小李打腫臉充胖子,引來了眾人一陣鬨笑。

黃師傅不顧小李一臉惱怒,又轉過來臉來,對著張胖子繼續鼓動說:“來,來,老張,你接著說,你告訴俺們紗廠有誰還能跟殷紅比得?”

在眾人的起鬨下,張胖子一下來了精神,咂吧了兩下嘴,又賣弄了起來:“要說咱紗廠那可真是不簡單,不能說全縣美女都來了吧,至少也收羅了一多半吧。你說哪一個都讓人心裡饞得慌,可這些人加起來,也不抵上殷紅一個手指尖,你說她是咋長得?嘖嘖嘖……整個一狐狸精轉世啊。”

無論在任何的地方,女人,特別是美女,永遠都是男人最熱衷的話題,更別說這些整日吃苦受累的保全工了。在我們紗廠有這樣的說法,“十個保全九個騷,一個不騷見酒倒。”

在眾人的歡笑中,小李伸手在小蔡師兄腿襠裡撩了一把:“你們看看,你們看看,小蔡這樣的童男子都硬了,快把褲襠頂個洞啦,呵呵……”

小蔡師兄被小李弄得羞愧難耐,趕緊捂著褲襠躲到了一邊。在保全班所有新來到學徒工,現在除了我之外,幾乎都被小李和張胖子作弄過。我雖然打心討厭張胖子,可還希望他能繼續說下去,我太想知道關於殷紅的情況了。

“媽的,這個狐狸精一身臊氣,要能上了她的床,我估計閹狗都會翹起鞭來。”小李害怕自己被冷落了,又一臉猥瑣地趕緊接上了話茬。

“你這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們都憑什麼說人家殷紅是破鞋?”旁邊有人在一旁,故意地戧了小李一句。

“咱們這樣的人,殷紅當然看不上,一沒權二沒錢,崔老扒追了她恁麼長時間,給了恁麼多好處,還不知道睡沒睡上呢。”張胖子眨巴著紅紅的眼珠子,咧開一嘴黑牙笑了起來。

張胖子嘴裡的崔老扒,就是爹一口一個的崔書記,聽張胖子這樣輕蔑地編排自己的恩人,我心裡感到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大家正在閒扯著,門咣地一響,許班長又轉了回來。

“上午下班了,大家趕緊去吃午飯,三班那臺細紗機停兩天,童主任都給催了好幾次,下午一上班就拆了它。”

聽許班長這麼一說,屋裡的人都住了嘴,各自起身在工具櫃裡拿起飯盆,轉眼間屋裡的人就走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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