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陽光穿過窗欞,懶洋洋地爬上了我的床頭,看了眼桌上爹留下來的小鬧鐘,已經過了11點了。

我頭昏目眩地爬起來,感到頰腫齒脹,半邊臉還腫著。其實,比**更受傷的是心靈,進廠做了城裡人的那點虛榮,在昨天下午被張胖子和一撮毛小李徹底撕碎了,讓我感到了無比地羞愧和恥辱。

春日午後的陽光,已經有了暖融融的氣息,我就著白開水吃完半張風乾的煎餅,身上才緩過了一些勁來。我拖著兩條腿踱到了前院,坐在招待所小樓前的水泥臺上,目光空洞地望著四周。陽光下的小院此刻寧靜而安詳,就連那群整日在老銀杏樹上打鬧的麻雀,都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我住得這個紗廠招待所,與一般意義上的招待所不同,它不是為了接待外面來客,而是專為本廠職工服務的,可以說是方便大夥的一個臨時安置點。每年春節前後,當這些女工的丈夫們(也有極少數的男工家屬)來探親時,她們可以向車間申請,再報請廠辦批准後,來廠裡的招待所住上一個假期。據說每年春節這裡都會住客爆滿,張胖子和小李一夥猥褻地叫它“XX所”。當然現在春節早就過了,人去樓空,我來的這段時間,還沒人來住過。

廠招待所只有一個管理員,就是行政科長欽大肚子的老婆,這是一個長著雙疤眼的胖女人,爹讓我叫她為曹姨。我這次來接班時,爹專門抓得那兩隻小公雞,在我去廠裡報道後的當天晚上,就被爹送到了他們家裡。爹請她多多關照我,允許我繼續住在招待所的配電間裡,疤眼曹姨望著撲稜稜的小公雞,眉開眼笑地一口答應了下來。

疤眼曹姨平時不來這裡,招待所裡裡外外的一大串鑰匙,就常年掛在我住的配電室門後。一般有人要來住時,都會到家裡去找她,把批准的手續交了,她才會晃動著滾瓜溜圓的身子,把要住宿的人帶過來。這裡平常都是爹幫著照看,現在又換成了我,疤眼曹姨繼續落個清閒自在。

上個星期天,我在百無聊賴中,開啟了招待所樓上樓下的每個房間,搜遍了裡面的角角落落,找到了兩張過期的飯票,一把斷了齒的梳子,幾個廢牙膏皮和一大堆舊報紙。在一張床板的蘆蓆下,我發現了一個泛著腥臊氣味的乳膠套,我拎著它前面凸起的圓頭,仔細端詳了一番,認出就是我小學同桌三紅吹過的那種氣球。我氣惱地隨手扔到了門外,竟然一下子粘到了銀杏樹的枝杈上。

三紅他娘是我們大隊的婦女主任,她曾在抄我的作業時答應送一個給我玩,第二天我興沖沖地問她討要時,她卻推說忘帶了。她就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忘帶,直到我把這事也忘了。後來就因為這件事,我和三紅結下了“仇”,後來又和三紅她哥結了“仇”,為此帶著兩村的孩子相互常年打鬥,直到我這次來接班前都沒有停止過。

我坐著無聊,心裡有憋屈的難受,抬眼看看天色尚早,就想著出去走走。說實話,進城有一段時間了,我還沒真正上街去過呢。

我鎖好了招待所的院門,踏著路牙石出了生活區。星期天馬路上趕集的人流熙熙攘攘,我沿著人民路一直往東,走了大約有十多分鍾,就看到了城中心那座高聳的古鐘樓了。

午後的陽光有點刺眼,我站在古鐘樓下,手罩在額前,仰著脖子去看那塊斑駁的牌匾,“玉震金……”我努力想要認上面的最後一個字,身後卻突然傳來一個沙啞的呵斥聲。

“哎——那個小子,你怎麼站在這兒呢?”

我吃驚地回過臉來,看見古鐘樓旁邊的文化館門前,站著幾個留著長髮的小青年,一個猴臉披著件軍大衣,正瞪著眼珠子,用手指著我。

“你怎麼站在這裡?沒看見這是十字路口嗎?”

在他厲聲訓斥中,我有些發懵,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一時有點手足無措。

猴臉身邊一個小平頭看見我張惶的樣子,也齜牙咧嘴地繼續衝我吼道,“農村來的,第一次進城吧?連交通規矩都不懂。”

“還穿了一身工作服,連大皮鞋都有了,是在哪裡偷得吧?”猴臉身邊的一個傢伙乜斜著眼,上上下下地掃著我。

“不是,是……是廠裡發得。”我聽他們誣陷自己偷東西,心一下子砰砰亂跳起來,趕緊結結巴巴地解釋道。

“什麼不是又是的?這個等一會再審你,先繞鐘樓轉一圈,弄懂交通規矩再走。”猴臉不耐煩地揮了下手。

看見一夥人氣勢洶洶的樣子,我一時不敢再問為什麼,趕緊乖乖地繞著鼓樓轉了一圈。

我回到了原地,還沒有停下步子,猴臉就不耐煩地又催促道,“再繞一圈,這是對你的懲罰!下次進城來就不會忘了,一點規矩都不懂!”

一群圍觀的人哧哧笑了起來,我不明就裡,心裡想著為什麼還要轉圈,呆頭呆腦地站在那裡,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哎……”小平頭剛要再對我發號施令,忽然臉色一下變了,湊到猴臉的耳邊嘀咕了一句:“咱們的死對頭,城北二虎來了。”

“在哪兒?”猴臉的目光裡露出一絲驚慌,對著身邊的同夥揮了下手,低聲招呼了一句:“快撤!”

猴臉一夥鑽進了身後文化館大門,我順著小平頭剛才的手指的方向,只見兩個光頭胖子,正從北邊的街道上,一路地晃盪著走了過來。

看著猴臉他們已經沒了人影,我猶豫了一下,也急忙撩開步子,三步並作兩步,上了對面百貨公司的臺階。

這是我第一次進百貨公司,那時的商品其實並不豐富,但是對我這個農村孩子來說,依舊感到有點眼花繚亂,目不暇接。身上沒有一分錢,我樓上樓下轉了一遍,走馬觀花地飽飽眼福,當我出了百貨公司的大門,再次回到大街上時,兩個光頭胖子早已不見了蹤影。

西斜的陽光照耀著白茫茫的馬路上,高大古鐘樓反射出銀色的光芒,猴臉和小平頭一夥人又鑽了出來,依舊站在了文化館門前,正在支派著一個進城賣菜的老農,像我一樣繞著鐘樓轉圈圈。

“再轉一圈,不行,還得再轉一圈,哈哈……”

這位拉著板車老實巴交的農民,已經不知在轉第幾圈了,周圍一群無聊的看客高聲叫著好,我忽然明白了過來,什麼狗屁交通規矩,這是猴臉一夥人閒得無聊,在變著法兒在作弄鄉下人取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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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子快過來!”小平頭一扭臉又瞥見了我,故意板著臉對我吆喝道,“你剛才還有一圈沒轉完呢!”

我一時羞愧難耐,臉刷地紅到了耳根,趕緊拔腿朝來路奔去,在我的身後響起了一陣恣意的狂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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