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北平原初冬的傍晚,玫瑰色的雲塊在磁藍的天空中,徐徐變化著形狀,時而像巨人,時而像雄獅,時而又像一位抱著嬰兒的母親。我出了車間,在冷風中匆匆朝浴室走去,順便抬頭瞥了一眼正在變換著的雲朵,恰巧就看到了那朵抱著孩子的白雲,心情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

當我從淚眼婆娑的殷紅口中,知道了彭大壯犧牲的訊息,內心頃刻間掀起了一陣激烈的狂瀾,一個多星期以來,我總是努力回想著這個曾攪亂了自己生活的排長,可是除了他粗壯的身體和沖天的**外,整個音容笑貌在我的記憶中,已經十分模糊了。我感到有些悲哀,不僅為了這位本縣第五位南疆烈士,也為了被他遺留在世上的孤兒寡母,他又一次毀滅了一個女人對未來的希望。

初冬陽光正以最大的斜角照射在大地上,每一個物體都在清冷的紅暈中,拖上了一個長長的陰影,剛才還明亮的天空,此時已經灰濛濛的了。

我洗完澡出來,就趕緊朝回走,自從我收留了殷紅母子後,我原本平靜的生活就變得雜亂起來。上班時魂不守舍,一下班立馬就往招待所趕,因為殷紅早就在那裡翹首期盼了。

剛出了生產區的大門,我被一撮毛小李給拉住了:“你小子這是忙著幹嘛?慌里慌張,顧頭不顧腚的。”

“你有什麼事嗎?沒事就別纏著我,趕緊回家抱孩子去。”我沒好氣地想將小李拉我的手,給扒拉開。

“俺要是有孩子抱就好了,連個媳子都娶不上,哪來的孩子啊?要不你幫著給我介紹一個?”小李瞪著一雙賊眼,拉著我依舊不願放手。

“你小子品行太差,手腳還不乾淨,廠裡恁麼多的大姑娘小媳婦,哪個看見你不是繞著走。”我沒好氣地噁心了他一句。

“你就這麼不待見俺,你有什麼可牛的?現在也不是當電工的時候了。”小李被我說得有點急了,可是依舊腆著臉,衝著我繼續聒噪道,“俺給你說個事,你知道嗎?小蔡出事啦。”

“小蔡出事了?他今天不是請假了嗎,能出什麼事情?”我心裡凜然一驚,有點懷疑地望著小李,以為這個傢伙又在戲弄我。

“真不騙你,俺要騙你,就是畜生,聽說小蔡今天早晨跳河啦。”小李嘴裡賭著咒,不太像是危言聳聽。

“你是怎麼知道的?現在人怎麼樣了?”我也有點急了,瞪著眼睛問道。

“俺是聽厂部的人說得,人被一個擺渡的船工救了起來,好像沒什麼大事情,下午城西派出所的人都來廠裡調查了。”小李一邊捋著嘴角的黑毛,一邊有點得意地說道。

“他……他為什麼跳河?”我心裡猜測著,撲通撲通地亂跳。

“據說這小子失戀了,李琴跟他分了手,一時想不開,就跳了運河。”小李眨巴著小眼睛唏噓道。

聽了小李的話,我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其實,自打王二公子介入,李琴調出紗廠,我就有了不詳的預感。我想小蔡師兄也應該知道這個結局,只是不敢面對,還想自欺欺人罷了。可是,我沒有想到他會在痛苦中,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真沒看他如此痴情,還有這樣的勇氣。我因為急於回去,沒辦法去看小蔡師兄,便不再同小李囉嗦,趕緊轉身離開了。

暮色蒼茫,冷風更甚,我進了生活區,不由地加快了腳步。穿過雜樹林來到小院前,我仔細觀察了一下,看到四周杳無一人,才迅速地打院門,閃了進去。銀杏樹下停著殷紅結婚時彭家給的26吋鳳凰坤車,二樓最西邊的房間裡透出一絲燈光,因為老銀杏樹稠密的枝杈遮擋了視線,在院子外面很難看出裡面住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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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剛才耽擱了時間,現在肯定有點晚了,就三步並作兩步上了樓,推開半掩的房門,殷紅早已穿好了棉衣,焦躁地站在屋子的中央,等著準備離開了。

“對不起,今天有點事耽擱了。”我趕緊對著殷紅抱歉道。

“飯我熱在了鍋裡,你趕緊吃,我走了,已經要遲到了。”殷紅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對了,別忘了小壯夜裡醒了,給他喂一遍水。”

“你放心,快走吧,出後門時候注意安全,後面田埂上的路不好走,天已經黑了。”我還沒有看清殷紅的眉眼,她已經一陣風似地出了門。

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我聽到殷紅下了樓,又推起車子奔了後院,緊接著就是一身壓抑的開關門聲,周圍的一切便安靜了下來。

我先看了看床上熟睡的小壯,而後才來到桌前開啟了飯鍋,從裡面端出了一個煎雞蛋,兩隻熱乎乎的白面饅頭。我坐下來一邊吃,一邊為殷紅走夜路擔起心來,為了避人耳目,害怕再生事端,我又把招待所後牆上的小鐵門偷偷開啟,殷紅每天上下班都從這裡進出,外面的那段田埂小道又黑又不安全。

自打被趙家人趕出來以後,殷紅就請求他們收費室的主任,將自己的上班時間進行了變動,與我白天的時間錯開來,每天都排成了夜班,這樣我們就可以輪流來看護小壯了。彭大壯犧牲後,他的撫恤金還沒有批下來,沒有人定期給殷紅母子匯錢了,殷紅在趙家的時候,就打發帶小壯的親戚回去了,這才出現了趙局長趁虛而入的事情。

我看到殷紅這樣黑白顛倒的生活,心裡非常不是滋味,就提出該想一個辦法。殷紅說讓她母親過來幫著帶小壯,可是又害怕自己在這裡住的事,被廠裡的人知道了,到時候被他們趕走。因為廠裡住房緊張,住招待所需要廠辦批准,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我倆琢磨了好久,也沒有什麼好主意,只能暫時這樣先熬著,等過了春節,殷紅給小壯斷了奶再說。

這一個多星期裡,我都是像今天一樣,一踏進二樓的房門,早已等候著的殷紅潦草地交代幾句,便推起腳踏車旋風般掩門而去,我就暫時成了這個不滿週歲吃奶孩子的保姆了。小壯還算好帶,這孩子不認生,少哭鬧,常常會堆滿討好的笑臉,衝我咿咿呀呀地打招呼,在苦難中生長的孩子,大概都有一種本能的敏感和靈性。

說實話,讓我這樣一個大小夥子幹這個活,的確是有點勉為其難,儘管殷紅反覆地給我輔導交代,夜裡一定要給孩子喝一次奶粉把一次尿,可還是有兩次我睡著了,讓孩子遭了一夜的罪。遇到這些問題,我也會感到瑣碎和煩惱,可是一想到這對孤兒寡母悽苦無助,再看見殷紅每天滿懷歉意的眼神,享受著她細膩溫柔的照料,一切便又都釋然了。

吃完了殷紅留下的晚飯,我下樓簡單洗漱了一下,又回了趟自己住的配電間,拿來了一本高中的立體幾何。因為我做保全工需要看圖紙,所以空間感很好,在地區學習的時候,又鑽研過平面幾何,對那些證明定理比較熟悉。特別是最後一次畢業考試,我將的立體幾何題做了出來,大大地提振了自己的信心。我雖然不知道現在學習這些能有什麼用,但是心裡卻有著說不出的隱約幻想,我記住了袁圓鼓勵自己的一句話:知識一定能改變命運。

傍晚知道了小蔡師兄的事,我的腦子一直在翻騰著,今晚的書有點讀不下去了,想著自己曾經為李琴墮胎忙前忙後,還去醫院找過殷紅,就感到了一種無聊和荒唐。我曾在一本書上看過這樣一句話:愛情可以使人心昇華到至善之境。可是在我身邊,卻是每個人在利益面前,一次次對情感的背叛。相對於現實利益的誘惑,那些所謂的愛情是如此地懦弱。我甚至開始懷疑,那些無論貧窮或富貴,無論疾病和苦難,至死不渝的愛情故事,只存在於書本裡,因為現實中的或缺,它們才如此誘人,令人嚮往……

一個晚上,我就在這樣胡思亂想著,直到最後陣陣睏意襲來,歪倒在了小壯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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