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觀裡十分靜謐,有風吹來,能聽到樹梢上的積雪撲簌簌落下來的聲音。

我被老黑弄得很緊張,死死抓住他衣服的前襟。

“飛簾,”老黑的臂彎緊了緊,“先帝其實還活著,現在人就被關在我過去的齊王府裡。”

長時間的安靜中,我睜大的眼睛裡,印著另一雙暗沉的黑瞳。

“飛簾,”他有些遲疑,“那個人,現在被人用鐵鏈穿了琵琶骨,鎖在我當年住過的臥室內。這事,一直讓我不安。有時候,在無人安靜的時候,我似乎,覺得自己能聽到他在惡狠狠地詛咒,詛咒他的兒子們。”

他不安地舔了一下嘴唇,垂下頭,與我額頭相抵。

“飛簾,我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好半天沒有反映,確實被嚇住了,那個……所謂的先帝居然沒死,那麼,現在坐在金鑾殿上的尉遲澈又算什麼?而且……我的腦袋裡亂紛紛的,理不出頭緒。我努力回想,那時候和許多事情我都有些模糊了。只記得打得亂哄哄的時候,有好長一段時間,先帝的詔令仍然發出,卻沒有人能見到先帝。那一陣子,夏家緊閉大門,不許我們外出。而二哥整日焦躁,猜度著宮中的形式。難道那時就已經……

“似乎是太后收買了丙常。”洌對我說,“丙常,是先帝當年揀回家的乞丐幼童,淨了身後,一直留在身邊當做寺奴。當年這樣的孩子據說有好幾個,按甲乙丙丁排名,丙常只是其中之一。因為感激先帝當年的救命之恩,丙常對先帝,一直是忠心耿耿。”

“但,竇太后是個很奇特的女人,她好像是專為後宮而生的。這個表面和和氣氣的女人,其實有著異常的敏銳。我還在宮中時,便發現,她總能隨時發現別人關係中細微的裂隙,然後加以利用。

“先帝多疑狠刻,與丙常同時侍奉先帝的甲乙眾人,很多已遭橫死。丙常大約也有些自危。竇太后善加利用,丙常就漸漸與太后走得近了,這些事是他們私下裡進行的,外人不得而知。

“我所知道的是,我剿清秦王殘餘班師凱旋,回到自己的齊王府時,太后,澈和丙常都在等著我。

“太后對我攤牌,先帝此時就關在我這齊王府內,原因是當時事急,晉王府又太惹眼,也不易守衛。我的齊王府安靜不引人注意,正好可以用來安置先帝。

“丙常說,他受先帝救命之恩,雖萬死不能一報,但此時因種種原因,不得不行此下策。他說,此事到此地步,他有罪,也絕不容許任何人再傷害先帝一根寒毛,必得留下先帝一條命來。他堅持此秘密與我分享,為的就是讓我和澈互相牽制。如果誰敢做出殺君軾父的大逆之事來,另一個就可以將之公諸於天下。

“丙常武功高強,我自問怕也不是他的對手,澈與太后應該更是不能。而且丙常統領後宮很多年,在宮中也是廣植羽翼。太后也得讓他幾分。

“他們商量好了一切,把我當成平衡的砝碼。丙常堅持要我去看一眼先帝,我本不願意。反正澈給我修建了新的寧王府,我大可不必把自己和那個老頭聯絡在一起。可丙常異常堅持,我只得去看了一眼。他們已經把我的臥室加固得如同堡壘,四周的石牆兩三尺厚。鐵柵也的兒臂般粗。我站在鐵柵外,看到的是一個老人在石牆內狹小的空間內打著轉轉。不時咆哮幾聲。見到我,他嚎叫著撲了過來。但他的琵琶骨上穿著的鐵鏈,限制了他行動的範圍。”

洌說這些時,眼神恍惚迷離,似乎至今還覺得此事難以置信。

“他看到我,似乎有些興奮,‘是溯?’他問。溯是秦王的名字。”

“我說:‘不,我是洌。’”

老黑沉默了,他是洌,這個身份似乎讓他困擾。好一會,他才繼續說下去。

“先帝恨恨地看著我,臉上是想掐死我的表情。我對他這樣的表情已經習慣了。更何況此時他被鎖在柵欄後面,我一點也不畏懼他了,只覺得有點噁心。

“‘溯呢?’他問。

“‘被我殺了。’我故意說。

“‘不可能!’

“那時候,我猜測他大概還是比較偏愛秦王一些。

“我退了出來。

“丙常對我說:‘皇上和我會好好的照顧先帝,但尉遲洌你也要常來看看父親。’這對你沒有壞處。”

我好奇的看著老黑,他後來去看過他的父親嗎?

“我出來後對著牆壁吐了。”老黑慎重宣告。

“但我也知道丙常說的是真話。這是個天大的秘密,現在讓我分享了。從此我們彼此之間互相牽制,誰也別想輕易動手。

“丙常盯太后和澈很緊。生怕他們對先帝下了黑手。

“ 後來我知道,太后和澈本來是想直接下手殺了先帝的,但先帝武功高強,他們兩個,一個女流一個文弱,所謂下手根本沒有可能。他們找過樑太醫,想要些特別的藥物,梁太醫拒絕了。他雖不問那娘倆要□□幹什麼,但心中卻是明白的。

“後來真正動手抓住先帝的,還是丙常自己。我不知道丙常到底怎麼想的。

“澈如果想對我動手,就意味著建立起的平衡將要被打破。所以丙常說可以重新修葺齊王府了。我假裝重修齊王府,,弄得齊王府前整日車水馬龍,澈無法對先帝下手,也無法對我下手。只要我說一聲先帝還活著,他就全完了。在他想出同時根除我們兩個的辦法前,他根本不敢輕舉妄動。而他沒那一舉除掉我們兩方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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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你也看到了那些信件了。齊王府出事了!”

洌深鎖的眉頭,證明了他的不安。

我一直靜靜的聽他述說,震驚得說不出話來,果然是父子相殘,同類相食。和那樹頂上的老鷹相似。這樣的兄弟父子關系可真讓人難以理解。

我一直在老黑的懷裡沒有動,此時手中依然緊緊抓著洌的衣襟。洌想直起身,牽動我跟著他一起動作。我才意識到,我的身體有些發僵。

老黑趕緊抱緊我,安撫的拍打我的後背。

“我該怎麼辦?飛簾?”

難怪那時,二哥覺得許多事很奇怪,一方面覺得政令暢達,做得很不錯不像澈的手筆;一方面又總說先帝病危,見不到先帝的人。現在想來,那時澈已是在挾天子以令諸侯,老皇帝琵琶骨上穿了鐵鏈在他的脅迫下為他出謀劃策。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齊王府的血案會是誰做的?”我問。如果不是洌,那就是有人和澈的手下起了衝突。

“我估計是秦王。”洌說,“這事說起來是秘密,但知道的人肯定會越來越多,首先梁太醫父子就可能知道,梁太醫正直,小梁還有些孩子氣,他們知道也還罷了。別外那些齊王府的守衛,宮中的近臣。我的手下如胡管家也都知道。再說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丙常知道秦王還活著,又去聯絡告知秦王也不是沒有可能。

“丙常的心思,總希望先帝不死不活這麼吊著,即可免去他心中的歉疚,又可保證他自己的安全。而他也不是那麼放心我的。”

“如果秦王這一次沒能得手,下一步他會怎麼做?”我問?

老黑搖搖頭。表示他也不知道。

我想了一下,如果秦王再次嘗試倒也不怕,宮中高手眾多,不那麼容易得手。可如果他索性把這個秘密公之於眾……

“秦王不會把這事捅出來。”老黑似乎知道我在想什麼,他肯定的說,“如果先帝沒死,那勢必先帝要爭取復辟,那當皇帝的輪不輪得到秦王還就難說了。我和澈固然身敗名裂,他秦王也撈不到好去。”

這倒也是,洌還有幾個未成年的弟弟活著。皇帝和丙常也真是,幹了這種事,還要把洌拉上。

“你覺得秦王能夠得手?”我問。

老黑又搖搖頭,“我擔心的是我自己,現在,秦王的出現,意味著我的平衡作用消失了,他們說不定就沒了忌憚。”

“他們會怎麼做?”

“他們也許會和秦王講和,把先帝從齊王府移出來。”

讓我想想……轉移了先帝之後,洌沒了拿對方的砝碼,他們就可以隨便找個罪名殺掉洌。於是澈和秦王再形成新的平衡。這可真夠複雜的。

“別讓澈和秦王聯合起來啊!”我焦急的對老黑說,“破壞他們。”

“我一時想不到該怎麼做。”老黑有些苦惱。

我也不知道。我頭一回覺得自己好笨,而笨絕對是人生的一大缺憾。

“不過你的思路是對的,一開始我想的是:如何阻止他們轉移走先帝。你說得對,要阻止他們之間的聯合才是重點。”老黑若有所思。

我們互相摟抱著,開始苦思冥想。

想來昨天老黑收到信後,心裡一定紛亂如麻,卻安心的聽我回憶自己的童年家事。兩相對比,他的父親與他的關係又是這個樣子,他心裡一定不好受。我喝多了,只管自己呼呼大睡,他卻一個人摟著我在那裡發愁。現在,我稀裡糊塗地,不知該從哪裡下手,覺得自己幫不上他。凡此種種,都讓我心裡覺得歉疚。

我摟了他的脖子,“老黑,實在不行,我們就公然打出反旗,徹底與他們決裂。”

“要用最小的代價,”老黑安撫我,“一旦又大規模的打起來,遭殃的是百姓。你可記得,你在井底曾對我說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你還說過:‘作人不能太缺德,得為百姓想想’。我們別急,再想想。”

我在井底說的嗎?我已經不記得了,他居然記得這麼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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