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姓許,是個跑商的,從十三歲起就跑著族叔跑關外販賣皮毛,十五年來,積攢了豐厚的身家,卻也因為常年在外,一直沒能娶上妻房,直到最近,他脫離了族叔,自個兒開了一家商行,雖然仍是做著皮毛生意,但卻不再跑關外,眼下正想著娶一房妻開枝散葉。

另一個姓趙,卻是個實實在在的舉人,只是家中並不富裕,僅有幾畝田地維持生計,他早年娶過一房妻,留下一個孩子,三年前妻子過世,他守了三年,如今便想再娶一個填房。只是家世相當的人家,一般都不願意自家女兒去做填房,而且還要當後母,而家世差些的,這位趙舉人自己又不願意,他是胸有溝壑的,認定下屆科舉必能高中,將來是要做官的,自己的妻子,絕不能上不了檯面,如此高不成低不就的,目標自然就盯上了豪門貴胄府裡的體面丫頭。這些丫頭雖說身份並不高貴,但卻有兩個大大的好處,一來既然是體面的丫頭,與府中的貴人們便是說得上話的,娶回家來,便等於是與這些豪門貴胄攀上了關係;二來旦凡體面的丫頭,都是極懂大家規矩的,自己將來做了官,便要靠妻子來撐起家中規矩,以免見了同僚,要被笑話是鄉巴佬。

晚香看了這份名冊,其實什麼話都沒說,只是池玉挑來撿去,卻在這兩個人中拿不定主意,按條件來說,這個姓趙的舉人是最好的,雖說眼下日子過得並不富裕,但若有真才實學的話,將來晚香一步登天,成了官太太,那可是再美滿不過的一樁事情。只是話又說回來,一來填房畢竟不比原配,地位要低了些,二來趙舉人膝下已有一子,自古以來,後母難當,到那時晚香裡外不是人,只怕反而害了她。

而那許姓商人,家財豐厚,又不曾娶過妻,晚香嫁過去,一準兒的原配正室,她雖是丫頭出身,但有侯府做靠山,想來一個商人,也不敢輕視她,即使只是個商婦,將來的日子卻要比填房、後母要好過得多,即使穿不上錦衣,吃不了玉食,也絕計不會短少了什麼,買幾個丫環僕婦使喚,更不在話下。

池玉也不知這兩個人到底哪個更好些,只將自己想到的,與晚香說了分明,然後讓她自己做決定。

晚香低垂著頭,想了大半天,才道:“奴婢並不羨慕什麼錦衣玉食,但也知道,這世上從來都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池玉一聽,便明白了,晚香這是選了趙舉人,心中嘆了一聲,道:“你果真是個有心氣的,只是後母難為,將來你有得苦吃了。”

說罷,她也不再多說什麼,取了筆墨,在那趙舉人的名字上勾了一個圈,然後喊了芙蓉來,讓她將這份名冊送回大少爺的手上。

原以為總要隔上十天半月的才有訊息傳回來,不料未過三日,那趙舉人便託了人來,表達了想見晚香一面的意思,池玉當時便有些不高興,趙舉人此舉,擺明了就是不給大少爺面子,更不尊重晚香這個人,但來人卻是個會說話的,自稱是城西孫媒婆,滿臉帶笑,又是嘴巴上抹了蜜,不論池玉臉色怎麼難看,奉承話兒就是不停。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池玉就是再生氣,也不好說什麼,這事情到底要晚香拿主意,因此忍了氣,把晚香又叫了來。

晚香倒是沉吟了片刻,然後方冷笑一聲,道:“便是趙相公不提,奴婢也是有這個心思的,只說是個舉子,才學不差,但也不知人品如何,奴婢身雖下賤,也不願嫁個浪蕩子,若此事不成,奴婢自此便絕了出嫁的心思,剪髮進姑子廟去。”

這話倒是嚴重了,更將晚香一腔心氣全部托出,聽得池玉一陣心驚。

孫媒婆卻滿臉堆笑,撫掌道:“姑娘這話重了,重了啊,其實趙相公也沒有旁的意思,只是他膝下有一獨子,平日裡再是寶貝不過,唯恐後母薄待,這才千挑萬選,府裡大少爺發了話,說姑娘最是賢良的,趙相公心中也是千肯萬肯,唯一不放心的,只怕姑娘與小少爺合不來,其實這回倒不是趙相公要相看姑娘,而是小少爺想相看姑娘,只要小少爺相中了,姑娘這一樁良緣便也成了。”

晚香面色沉靜,不喜也不怒,只是道:“奴婢生平為人處事,只憑良心與忠義,為人僕,必忠心不二,為人妻,定相夫教子,為人母,絕不寵溺無方,還請孫婆婆將此話轉告趙相公,若趙相公有意,可在十五那日,在定慧庵外攏月樓相候,若無意,只管在攏月樓上掛一尺素帛,奴婢見之則遠避。”

定慧庵就是侯府的家廟,攏月樓就在離定慧庵不遠的市集之中,站在庵口便能望見攏月樓的布幌子,步行不過半柱香的工夫就到了。晚香挑的時間地點,皆是正到好處,因為那日池玉正好要到定慧庵進香,晚香隨行,中途離開半刻,絕不會惹人注意。

“姑娘可真是……妙人兒啊……若說出去,哪裡像個姨娘身邊的丫環,便比當年這府裡老夫人身邊的大丫環也不差什麼,哈哈……”

孫媒婆也算是相女無數,但像晚香這樣,心氣既高,又拿得定注意的丫環,還真是頭一回見,其實原本她今日進府,便有替趙舉人相看的意思,那趙舉人原是想娶一個貴人府中的體面大丫環為妻,聽得只是個姨娘身邊的二等丫環,心中已經大不願意,只是侯府大少爺既開了口,這個面子他也不能不給,便想著讓孫媒婆先看一看,如果說人不是太差,就挑個日子讓自己的兒子相看,只要跟兒子合得來,他勉強也就娶了,為妻是不能的,頂多給個妾的名分。

趙舉人的心思,孫媒婆自是曉得的,只是跟晚香說了幾句話,她便瞧出,這姑娘心氣高,人又是個沉穩的,倒是個難得的好姑娘,因此又聊了些家常,將晚香的情況都打聽得明白,這才笑呵呵地告辭離去,回去尋了趙舉人這麼這麼一說,忍不住又誇了幾句,倒把趙舉人說得眼睛一亮。

“為人僕,必忠心不二,為人妻,定相夫教子,為人母,絕不寵溺無方。”

趙舉人聽得這些話,已是對晚香另眼相看,他雖寵溺自己的兒子,但畢竟也是懂道理的,知道溺愛易出不肖子,晚香雖沒有說什麼要對自己的兒子怎麼怎麼的好,但只“絕不寵溺無方”一句,已是深得他心,便已是望眼欲穿,恨不得約定之日馬上就到,他倒要親眼見一見這姑娘,是否言行如一。

二月十五轉眼即到,卻是天公不作美,半夜便雨絲不斷,淅淅瀝瀝一直到天明。

池玉起身後,望著窗外直嘆息,其實她原本已經不打算去家廟中進香,可是鬧出晚香這一出,她不去也不成了,天氣不好,她也懶得打扮,讓晚香隨意替她挽了一個髻,插上一根鑲珠銀簪,倒是催著晚香好好打扮了一番,一色兒水藍的衫子,上面繡了精緻的菊紋,胭脂化開了,打在臉上,白裡透著粉,再在發上插上翠珠子串的珠花,打眼一看,便是一個水靈靈、俏生生的大姑娘。

“姨娘,香燭、麵餅都準備好了。”芙蓉在外頭輕喚了一聲。

池玉帶著晚香出來,卻看到這小丫頭手上拿著三把油傘,頓時噗哧一笑,道:“你這丫頭,什麼時候學會耍心眼子,今兒不能帶你一道去。”

晚香要去相看趙舉人,這事情雖是大少爺首肯,但亦不能為外人道,芙蓉雖是個口緊的,但少一人知道總是保險些,因此除了晚香,池玉今天誰都不帶。

芙蓉頓時就無精打彩了。

晚香拍了拍她的頭,道:“你跟著姨娘的日子還長著呢,急什麼,今兒老天爺作美,你不用打掃院子,快回房去,把我昨兒教你的針法好好練練,回來我要查驗的,若不合格,罰你沒晚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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