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了芙蓉,主僕二人便撐起油傘,提了香燭、麵餅往家廟去,西北角上有一道小門,塞了守門婆子兩個小錢,便順利出了侯府內院,踏進了一條清幽小巷。
池玉抬起頭,禁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雖說這條清幽小巷仍屬於侯府,但畢竟不同於內院,便覺著空氣都清新了幾分。
“姨娘,這條巷子走到底,便是定慧庵的後門,府裡的人來進香,都是走這裡。”晚香在一旁低低地道。
池玉點點頭,按晚香指點的方向慢慢前行,目光掃過兩邊牆壁,卻只見苔影斑駁,隔了一段,還有枯藤纏繞,昭示著這條清幽小巷已不知建了多少年。
定慧庵的後門,並無人看守,只順手一推,門便開了,發出咯吱聲響。走幾步,便轉入一條長廊,池玉收了油傘,又看向晚香。
晚香會意,輕聲道:“沿著長廊走,盡頭就是觀音殿,姨娘要進香,只管去,出了觀音殿,還有求籤臺,姨娘也不妨求個籤,再過去,便是坐禪之處,若有人來纏您,您只管不用理會,這庵裡的姑子,大多是老侯爺的姨娘,因無子嗣供養,老侯爺故去之後,才被發落到這裡來的。前院兒您千萬不要去,定慧庵雖是咱們府裡的家廟,但時不時也有別府的女客來進香,那兒人雜,惹出什麼事來,您不好向大少爺交待。”
池玉只是聽著,將晚香說的每一個字都記在心中,聽她說完了,才笑了笑,道:“行了,我都知道了,你只管將香燭、麵餅給我,自去忙你的事去。”
晚香臉一紅,卻仍堅持著將池玉送到觀音殿,便有個年老的姑子迎了上來。
“阿彌佗佛。”
“這是庵主慈心師太,原是老夫人身邊的心腹婢子,後來她的男人死了,老夫人便讓她來主持定慧庵,十多年來盡心竭力,將定慧庵打理得極好,只憑香火便能供養起全庵的人,不僅不需府裡貼錢,每年還略有盈餘,著實能幹,連侯爺也要敬讓她三分。”
晚香附在池玉耳邊又解釋了一句,便退到一邊。
池玉心中有數,忙屈身一禮,道:“庵主安好。”
慈心師太一臉慈祥的笑,道:“施主瞅著面生,是初次來庵中進香?”
池玉應了一聲“是”,將香燭、麵餅供上,又取出一吊錢來,道:“給庵裡添些香油。”
慈心師太笑著接過,口中只道:“姨娘客氣了,都是府裡的,哪裡還用得著,咱們這些方外人,平日裡受府中照應,還不知怎麼報答呢。”
“庵主只管收下,這香火是供給菩薩的,也是信女的心意。”池玉左右看了看,便又笑道,“不知庵主平日研什麼經,信女幼時也念過幾本,倒有些心得,不如尋一間僻靜的禪房,坐而論禪。”
慈心師太頓時笑道:“貧尼的禪房便是僻靜之地,施主請。”
說著,便吩咐身邊一個比丘尼去泡茶。
池玉又對晚香道:“我與庵主論禪去,你自在外頭轉轉,把這殿中每位菩薩、羅漢都拜過了,不許偷懶,隔一個時辰,再來尋我。”
晚香知道她是在給自己製造單獨離開的機會,心中也是乾脆之極,屈了屈身,應了一聲“是”,轉身便走。
見晚香領會了自己的意思,池玉笑了笑,這才對慈心師太道:“庵主請。”
慈心師太雖已入佛門十幾年,但要說佛理佛經,其實她懂的還真不多,身為庵主,她更多的心思,是放在招待香客、吸收香火上,否則,這定慧庵哪有今日的香火鼎盛,附近人家的貴婦貴女,都愛往定慧庵來求神拜佛。原以為池玉是別有所求而來,哪裡知道在禪房中坐定後,這個看著年輕的姨娘居然將一本《藥師經》說得頭頭是道,慈心師太便有些接不上口了,這哪裡是坐而論禪,分明是她這個庵主在聽別人講禪,老尼姑的面子有點掛不住,忍了又忍,終是道:“貧尼尚有些功課未做,便要失陪了,施主精通禪理,不如與庵中掛單的淨塵尼暢論一番,必有所得。”
池玉早已經看出慈心師太對佛經並不精通,倒也不為難她,只笑道:“這淨塵尼掛單在庵中,莫非她不是咱們府裡的?”
慈心師太笑道:“這庵裡的人哪能都是府中出來的,若如此,幾個老弱,哪裡撐得起偌大一座定慧庵。這淨塵尼是數年前從北邊兒的小觀庵來的,雲遊到此處,恰病了一場,貧尼為她延醫治病,病好後,她便在庵裡掛了單,原說只待一年便要走,卻不過貧尼盛意挽留,便一直留到今日。淨塵尼生□□清淨,平日也不待客,只愛與旁人論禪,偏又沒人論得她過,倒越發養了她孤僻的性子。”
侯府家廟裡竟然還有這樣的人物,池玉一時好奇起來,頗有一見的心思。
慈心師太察顏觀色,便又道:“淨塵尼不愛走動,她的禪房就離此不遠,想必這會兒正在房中做功課,看時辰,早課將完,施主此刻去,正是時候。”
池玉便順勢起身,笑請慈心師太領路,繞過幾株銀杏樹,踩幾步臺階,便到了淨塵尼的禪房,才走到房門口,便聽裡面一聲木魚斷響,果然是早課結束,來得恰到時候。
推門而入,便見一尼合什而起,見了慈心師太與池玉,也不多話,只是道了一聲:“阿彌佗佛,貧尼揖手。”
“淨塵,這位是府裡的池姨娘,特來與你論禪,你好生招待了,不可失禮。”慈心師太略略介紹了一下,便藉口做功課,退了出去。
淨塵尼的眸子輕輕一轉,望了池玉一眼,便自在蒲團上坐下,手握佛珠,低低地誦起經來。
池玉倒也不介意她的冷淡,好奇地打量她,見她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眉目清秀,雖是僧袍芒鞋,卻自有一股出塵脫俗的氣質,忍不住便有些惋惜,可惜了紅顏芳華,竟早早的就伴著青燈黃卷。再看這間禪房,更是樸素,一張雲床,一個蒲團,一燈一案,滿架佛經,牆上掛著一張白衣大士圖,一爐一柱香,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將書架上的佛經翻了翻,池玉不禁咂舌,有些她懂,有些她竟連聽都不曾聽過,慈心師太說淨塵尼精於禪理,倒也不是空口白話,只看這些佛經大多書角捲起,便知是時常翻閱的,自己不過是略有涉獵,騙騙別人還行,萬不敢跟淨塵尼這樣的人物論禪,免得貽笑大方。
她起了這樣的心思,便也樂得淨塵尼不理會她,取了一卷佛經,自得其樂地看著,心想只須熬過這一個時辰,等晚香回來便成。看著看著,池玉不禁便沉溺其中,她原就是懂些佛理的,只是後來父母亡故,她一心求生活,漸漸便淡忘了,此時再看,竟別有感悟,也忘了時辰。那淨塵尼倒也有趣,竟不管她在這邊翻看佛經,自己誦著經,二人雖身在一室,倒似遠在天涯一般。直到慈心師太領著晚香來尋她,池玉這才恍然清醒,對著一臉焦急的晚香笑道:“此間有趣,倒忘了和你約定的時辰。”
晚香尋到了她,心下已是安定,不好責怪池玉,只得道:“姨娘,該回了。”
“也是。”池玉對著慈心師太一揖手,“信女告辭。”
慈心師太忙合什回禮,道:“阿彌佗佛,施主好走。”
池玉又看了一眼淨塵尼,見她也合什相送,不禁笑了笑,同樣合什一禮,便帶著晚香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