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日,早晨去給大少奶奶請安時,又得了通知她打掃庭院,池玉心中大喜,趕緊準備了,到了晚間,大少爺便果真來了。
一進門,齊耦生便見到了被供在醒目處的那只白玉碗,不禁怔了怔神,池玉親手奉了大紅袍上來,見他的目光一直盯在白玉碗上,便笑道:“那日婢妾在西廂房裡胡亂取了幾件,待回來了,才知道這只白玉碗是您的心愛之物,便供了起來,每日擦拭。”
“不過是件玩物。”齊耦生回過神,淡淡地說了一句,便不再理會。
池玉見他沒有把白玉碗要回去的意思,心中更是歡喜,在一旁坐了下來,想把池玉的事情再提一提,只是一時間想不到什麼好的說辭,面上便顯得有些猶豫。
齊耦生一眼看過來,心中不喜她有話不說的樣子,擰擰眉,道:“有什麼就說。”
池玉被他一催促,膽子便大了些,索性便道:“上回婢妾跟您提過,晚香那個丫頭的事情……不知道大少爺您心中可有什麼人選?”
齊耦生料不到她竟然說的是這樁事情,怔了一下才道:“一個丫頭,就教你費了這許多心思,是什麼道理?”
池玉聽出他語氣中略帶不滿,心中忐忑,勉強又笑道:“婢妾是打鄉下來的,也說不出什麼道理來,只聽得老人們說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這丫頭自伺候婢妾以來,一直謹守本分,如今年歲到了,不放出去,怕是心中要有怨氣,婢妾心中是喜歡她的,也不願誤了她,更不想讓她懷怨伺候,如今趁著彼此都好的時候,將她放了出去,還能落一份感激,豈不是兩下都好。”
這話倒有幾分道理,府裡到了年紀的丫頭,向來不是配小廝,就是放出去自行婚嫁,否則時日久了,是要生事的,齊耦生也不是不肯放晚香,只是不滿意池玉對一個丫頭用的心思,都比對自己的多,因此聽了池玉這話,他只是不置可否,隔了半晌,卻道:“用飯罷。”
池玉頓時滿心失望,卻也不好再多說,傳了飯,用過之後,原以為大少爺會跟以往一樣,漱過口後便會離開,誰知耳邊卻又聽了一句“今兒留宿”,頓時就面紅耳赤,心如鹿撞,手足無措了半天,才去鋪床,又喚晚香打了洗腳水來,親手替他洗腳。
一夜無眠,到了次日清晨,大少爺洗梳離去,池玉才呆呆地坐在床沿,突然就掉了眼淚。
“姨娘,這是怎麼了?好好的,哭什麼?”晚香倒了水進來,看見池玉掉淚,頓時吃了一驚。
池玉搖了搖頭,只是掉淚,卻連一聲抽泣都沒有發出,顯是傷心到了極處,晚香慌了手腳,片刻後才反應過來,伸手把被子一掀,見被單上不見紅色,這才知道姨娘為什麼傷心。
這種事情,晚香連勸都無從勸起,只得道:“許是大少爺這幾日身子不舒坦……”這話說得,連她自己都覺得心虛。
池玉不出聲,哭了一陣,卻自己擦乾了眼淚,對晚香道:“讓你擔心了,我沒事。”
晚香欲言又止。
池玉卻已坐在菱花鏡前,對著鏡面照了照,驚呼道:“眼睛都腫了,這可怎麼辦才好,一會兒還要給大少奶奶請安去。”
“姨娘……”晚香又喚了一聲,眼圈兒紅了,“姨娘,您想哭就大聲哭吧。”
“我已經哭過了。”池玉看著她,嘆了一口氣,“哭又有什麼用呢?我已想明白了,大少爺只是……不喜歡我而已,他來我這兒,不過是因為我是他的妾,不管他喜歡不喜歡,按規矩,他每月裡,都有一日要過來的。他送我的那些東西,雖是他心愛的,可也不過是已經玩膩了的,放在西廂房裡,與放在我這裡,又有什麼區別……好了,晚香,我都不哭了,你又哭什麼,其實大少爺人還是很好的,他雖不喜歡我,卻也不會虧待我,你放心。”
晚香卻已是泣不成聲,得不到大少爺的寵愛,她幾乎已經可以想見,日後池姨娘的日子,會有多麼難過。一想到這些,她心中就難受已極。
池玉已經不想哭了,她自覺得已經想得很明白,也想得很通透,不是每個女人都能得到丈夫的寵愛,更何況自己出身小戶,原也不配被大少爺寵愛,可笑她原還懷著一腔慰藉之心,心疼那個男人,卻忘了她本就是做為一個生養工具才進門的,如今她連生養工具都做不成,恐怕用不了多久,便也要落個趕出府去的下場,前途雖渺茫,但未必不能自強自立,總算讓她看得到出路在何方。可是晚香這一哭,卻仍牽動了她剛剛平靜下來的心緒,終是禁不住主僕倆個抱頭痛哭了一場,已是誤了去給大少奶奶請安的時辰,她索性就派了水荷去告了一個病假。
水荷去時,見池玉與晚香倆個都是雙眼紅腫,不禁滿面狐疑,一肚子疑問地走了。其他丫頭們見大少爺前腳剛走,池姨娘和晚香便在屋裡痛哭,一個個不明所以,卻也知道輕重,不敢過問,只敢在私底下議論,卻也不知哪句不恭敬的話讓芙蓉給聽到了,拿著掃帚將這些丫頭們一通好打,打得小丫頭們自作鳥獸散。
大少奶奶倒是通情達理,不僅接受了池玉的告假,連黃昏時分的請安,也一併免去了,大丫環心菊看不過去,在一邊冷言冷語,道:“大少奶奶,這池姨娘恃寵而驕,仗著這幾日正處在風頭上,竟敢誤了時辰後,才派了丫頭來告假,您不責罰她便罷了,怎地還這般大肚,連黃昏請安也免去了?”
“死丫頭,你懂什麼。”大少奶奶隨口斥了一句,卻笑而不語。眼下,一個病了,一個待進門,突然就又冒出一個出風頭的,這局面正是她所期望的,她不僅不會打壓,反而樂得坐觀其變,只等好戲開場。
池玉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處到了風尖浪頭之上,她對大少爺原本懷有一股憐惜之情,終還是被大少爺的冷漠給打消了,現在她只一心想幫晚香出府,卻又不敢再找大少爺,心思轉動了數日,才突然靈光一動。
“晚香,我有個堂兄,人雖輕浮些,但本性不壞……”
卻是她終於想到了,自家有個還未娶親的堂兄,雖說只是個普通的莊戶,但急切間,似乎也沒有比池旺更好的人選。晚香是自己的丫頭,她把自己的丫頭許配給自己的堂兄,就算是大少爺,沒有足夠的理由,也不能反對吧,只是……有些委屈了晚香,以晚香的條件,配個管事也是不差的。
晚香低頭想了片刻,卻對池玉盈盈一禮,道:“奴婢任憑姨娘做主。”卻是她想得明白,嫁到莊戶上,日子雖比不得侯府裡溫飽,也脫不去奴籍,但到底遠離了侯府,也就遠離了是非,二少奶奶即使是知道了真相,再想尋她的不是,也鞭長莫及。
池玉見她答應了,心中頓時歡喜莫明,這樁親事要是成了,以後她和晚香就是親人了,便尋了機會,想託滌塵幫忙再送個口信回去,只說自己想念親人了,想見一見二叔、二嬸。不料見了滌塵,還未來得及開口,他便遞了一份名冊來。
“池姨娘,這是大少爺命小的送來的,讓您挑一挑,相中了哪個,只管告訴大少爺,餘下的事,便不用您操心了。”
池玉怔愣了許久,才接過名冊,開啟一看,裡面足足記錄了七、八個男子的名字、生辰八字及身家情況。她心中一熱,原本已經冷卻的心,卻又暖和起來,大少爺他……終究還是把她所求的事放在心上,只是池旺那裡,看來是沒戲了,這上面記錄的男子,隨便哪個挑出來,都比池旺強了不是一點半點,這樣的人家,晚香嫁過去才不委屈。
於是當日池玉就和晚香關在房中,將這七、八個男子逐一挑選,最後卻挑出兩個人來,一時難以決定。名冊上另外幾個人,要麼是商鋪掌櫃的子侄,要麼是府中管事的子侄,甚至還有一個大少爺的長隨在內,雖都是年紀相當的,但各有東家或主子,晚香便是嫁了,也仍是奴籍,而且還脫離不了侯府,池玉一個也瞧不上眼,便通通捨棄了。
選中的這兩個男子,年紀都在二十七、八,雖比晚香大了許多,但條件卻都是極吸引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