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辦公室落成後的沒幾天,那個單獨闢出的合夥人辦公區域裡來了個三十歲左右的美嬌娘。越過一道由茶色玻璃電動門形成的三八線、很客氣地來和我們每個部門的老老少少們打招呼。她自稱是那邊的總經理秘書,叫rosette,還說他們的老闆……呃,大家共同的老闆這兩天就會來上班,她是先來打頭陣、佈置一下辦公室的!
瞧瞧人家那派頭!裝修期間遙控指揮,連個螞蟻都沒派來過。一收拾停當,馬上派個親和力極佳、人見人愛的大美人過來公關,還順便佈置辦公室!嘖嘖,高人啊高人!
我對美人——不管男女、老幼、中西、黑白——都沒什麼抵抗力。俗話說得好,醜人多作怪。有聽過美人多作怪的嗎?所以,美人都是可親近的,因為他們不會作怪、至少不會作很沒水準的怪!
三言兩語,我就和她聊開了。不僅瞭解到人家姓羅、芳名一個倩字,還瞭解到人家已經成婚四年、膝下一個嬌俏可愛的兩歲半女娃兒,更瞭解到她住在大柏樹方向、來此上班破費周章。於是我自告奮勇地提出晚上送她回家!順路!再說了,先打好基礎第一步、才能夠朝美好未來邁進一大步嘛!
下班之後,我等了她一會兒才見她揉著鼻子出來。
“裡面的味道怎麼還是蠻重的?都空了這麼多天、還放了那麼多菠蘿和去甲醛的東西!”她指著身後的玻璃門道:“我把窗全都開著透透氣沒問題吧?”
“沒問題,這兩天沒颱風!”我冷幽默了一把。都十一月下旬了,當然沒颱風!
她先是一愣,隨即笑著點頭。
嗯,這個美人看來還挺聰明的、反應也不慢,我喜歡!
回家的路上一如既往的堵,我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不過大都是她在問我。結婚了沒啊?有男朋友了沒啊?怎麼打算終生大事的啊?是不是眼光太高了呀?等等、等等!
我開始懊惱了。我發現天下所有結過婚、生過孩子的女人都見不得別的單身女人過逍遙自在的日子,恨不得把她們全都匯攏起來關進集中營,然後耳提面命地灌輸一下關於婚姻和家庭是女人的第一天職這個嚴肅課題。哪怕是這麼樣一個大美人!
我的回答越來越簡短、到後來成了敷衍。她下車之後,我著實松了一大口氣,暗自發誓從明兒起一定要和她錯開下班時間!
我好心的……嘿嘿,稍微有點居心不良的這一繞,多花了我足足四十分鍾的時間才到家!
七點半了,天早已黑透了,我也早已餓得頭昏眼花。家裡沒什麼現成的東西可吃,我很後悔沒在員工食堂打包點什麼東西帶回來。
我在小區裡有固定的停車位,離我住的居民樓大約兩百米的路。
走到樓道口,我正掏鑰匙呢,眼角的餘光掃到身後右側三四米處有一大團黑黝黝的東西正在向我緩緩靠近。我嚇得連呼吸都停止了、一瞬間腦子裡一片空白!那東西不是狗、不是人、也不是什麼物件,一動不動卻會緩緩飄行、而且還筆直地朝我而來。
“媽呀!”我終於叫了出來,與此同時也一蹦三丈高、嗖地一下竄進了被我一嗓子吼亮了樓道燈的門洞裡。光明總是能夠驅散黑暗帶來的恐懼……
“哈哈!原來你也會害怕?”有人很興奮地嘲笑我。
我站在樓梯上愣了一下,隨即認出了這個聲音——隔了這麼久我還能在第一時間認出他的聲音,這讓我自己都有點吃驚——頓時氣得我全身發顫。“方致遠,你個混蛋!”我撩著袖子衝了下去,指著他洋洋自得的臉就罵開了:“你他媽的屬無腳鬼的啊?!這麼做會嚇死人的你知不知道?!老孃我要是被你嚇出個三長兩短的話、你賠得起嗎?!”
方致遠一聲不吭地仰著頭、任由我口沫橫飛地罵了好半天,等我上氣不接下氣地停下了,他嘻嘻一笑、朝我張開雙臂,“好久不見,何小笛!”
“滾!”我扭頭就走。
“你怎麼又不管我了?!”他著急地大叫。
“就不管你!”我吼了一句回去,不過上樓梯的腳步是慢了下來。
“你再不出來我就叫了!”他竭力俯著上半身、伸長了脖子看我。
“你叫吧!看誰會出來理你!”我嘴上這麼說、身體已經轉了回去、也彎著腰看他。
“你背我上去吧!”他吃力地看著我。
“背不動!”
“試試看嘛!我比那時候輕了很多!”
我愣了一下,剛才的一瞥是發現他瘦了很多,現在就著昏黃的燈光仔細看他,簡直有點面黃肌瘦的感覺了!我想他可能生過大病了,隨即就又自作多情地聯想起他的病和我之間的關係了。
“你總不能把我扔在這兒吧?”他的聲音更加可憐了。
我哀嘆了一聲,一步一步地回到了樓下,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問:“你怎麼不買一個能爬樓梯的輪椅呀?”
“還沒上市呢!”他很無奈地聳肩。
“靠!真的有?!”我愣住。
“當然!”他白了我一眼,好像這是我應該知道的似的。“只是還不太安全,基本上上去十個、摔死九個而已!”他嘟嘟囔囔地說著,已經在解身上的安全帶了。
“回家去吧!”我俯下身平視著他,“我家太小了、而且也很不方便!”這理由不算太傷人吧!
“我佔很大地兒嗎?”他左看右看了一下,搖搖頭道:“我很節約佔地面積的!”
我皺眉。
他撅嘴,“你知不知道為了今天能來費了我多大勁兒?”
看他削尖的下巴,我可以猜到點他的意思。不過如果今天讓他上去了的話,我忍了這麼多天的功夫不都白費了嗎?所以我搖頭,“不行,背不動你!”
“那我叫人來背我上去成了嗎?”
“你叫人來把你背回去得了!”
“不要!今天我非上去不可!”他指天發誓。
我冷笑,“這是你家還是我家?你說了能算嗎?”
“能算、能算、能算!”他又來捶胸頓足了。
那嗓門大得真能把這樓裡上上下下十來戶人家全都叫下來……呃,至少一樓的兩戶全能給叫出來。
他看到我左顧右盼、顧忌的樣子了,連忙扯開嗓子叫:“你不把我背上去我就去、去告你歧視和侮辱殘疾人!”
我使勁拍了他的腦袋一下,“給我閉嘴!一天到晚殘疾人、殘疾人的,生怕全世界的人不知道你走不了麼?年紀輕輕的,怎麼這麼不知道自強不息啊?”
他負氣地抿著嘴唇、斜眼瞪我。
我真是拿他沒辦法了,瞪了他一會兒,認命地點頭應允了。
他撅著嘴、變戲法一樣從腿上裹著的毯子下面摸出一個塑膠打包盒舉起來給我,“我還給你帶大餐來了!”
我的心徹底軟了,嘴還沒軟,“我要是不讓你上去你就不打算孝敬我了是不是?”
他促狹地一笑。
我接過盒子一看,裡面大概是一塊牛排、還配著蔬菜和土豆泥。“總算還知道帶點東西來孝敬孝敬你姐姐!”
“快點!”他伸手搭在我的手背上,“我等了你很久了,凍死我了!”果然五指冰涼。
“幹嘛不在車上等?”我回頭隨便指了一下,身後方圓一百米之內少說有二十多輛車、也不知道哪輛是他的。
“我讓車回去了。”他搓著雙手、鬼鬼的表情道:“這叫破釜沉舟、免得你把我扔出來!”
“你……”我無語。得,這混蛋已經把我吃得死死的了!“要是我走到一半走不動了,把你摔了怎麼辦?”我得確認一下冒險的程度有多高。
“我剛才已經觀察過了,上去的時候我會拉著樓梯扶手的。再說你也肯定捨不得摔我!”不給我任何反駁的機會,他指著樓道裡那鏽跡斑斑的鐵扶手道:“要是你累了就把我放下來、休息一會兒再走。”
我翻了翻白眼又問:“呆多久?”這個問題很要緊!
“一輩子行嗎?”他歪著腦袋看我。
“再胡攪蠻纏我真把你扔這兒了!”我指著他的鼻尖。
“明天好不好?”他委委屈屈地抽動著嘴角、忽閃著亮晶晶的電眼看我。臉瘦了,他的眼睛倒看上去更亮了。
我暗歎一聲,他都擺出這麼可憐的表情了,我還怎麼說不好啊?不過……“明天我要上班,早上時間本來就很緊、沒法送你!”
“我跟你一起去,然後叫人到酒店接我就行了!”他倒是絕對的武林高手、見招拆招。
好了,我敗了!
“先搬輪椅上去吧,我怕一沒人看著就被人偷了!”我指了指他身下的電動輪椅,埋怨道:“也不知道弄個輕點、便宜點的來!”
“沒辦法才用這個的!”他低下了腦袋。
我想他大概是病得太厲害、沒力氣自己轉輪椅了。搖搖頭,彎腰在門前的臺階上吹出一小片乾淨點的地兒,然後用他裹腿的毯子鋪在地上、半扶半抱地讓他坐在上面、再用毯子裹著他。他真的輕了不少,連手臂都細了一圈,兩條腿更是瘦得只剩骨頭了。他的腰上沒有綁支架,八成是料準我會背他上去的、怕像上次一樣弄疼我的背。
“自己撐著點兒,別倒下去。”我關照了他一聲、把他帶來的大餐塞進包裡,提著那臺原以為會重死人、其實卻和我的二十四寸腳踏車差不多份量的輪椅一鼓作氣地上了樓。還沒背他呢,我就開始自怨自艾了,早知道會惹上這樣的主兒、我當初怎麼沒要那套二樓的單元呀?
再次跑到樓下,我已經微汗了。
他真是病得人都虛了,勾著我脖子爬到我背上的時候、手臂都在發抖。我的心擰了起來,沒好氣地問:“虛成這樣還來找我幹什麼呀?幹嘛不在家多養兩天?”
“再不見你我就要死了!”他把腦袋靠在我的右肩上、講話的時候一個勁兒地衝著我的耳朵吹氣,吹得我一身的雞皮疙瘩。
“死了就死了唄,多省心啊?”我想起他當年在醫院裡躺著的時候靜如止水的樣子來了。
“你省心了,我怎麼辦?不變成孤魂野鬼了嗎?哪兒能這麼便宜你呀?”嘴硬、語氣倒挺軟。
“哎喲,估計憑你這點小心眼,變成鬼也饒不了我!”我冷笑,又把他往上掂了掂,說了聲:“抱緊點兒,別說話了!”然後深吸一口氣、邁步上樓。
我要感謝我們酒店給予員工的特別折扣好讓我下得了狠心買了健身卡!我還要感謝從小學到高中的體育老師、謝謝他們高舉著教鞭逼著我成材!我更要感謝我爸媽造我的時候那麼用心,給予了我如此健康、健全的生命!
一口氣上了三樓、一停都沒有停過!
怎麼沒人頒獎給我呢?至少弄個關心友愛、助人為樂獎啊!
準備開門的時候,我實在是沒力氣再馱著他了,就把他靠牆放下了、用背頂著他的胸口,把他擠在了石牆和我這堵肉牆之間。我很後悔剛才怎麼沒讓門開著的!
我大口喘了幾下才緩過來,扭頭看了看他。他比我還慘、臉刷白,不知道是累的還是嚇的!
“我撐不住了!”他一邊低聲嚷、一邊就順著牆往下出溜,手上還緊緊地抓著我的領子、差點把我勒出眼淚來。
我一把抄住他的腰、把他又往上拽了拽,緩解了脖子上的絞刑,怒喝:“誰叫你沒事找事地折騰人?!”
他哀怨地瞪了我一秒鐘,控訴道:“你嫌棄我!”
“嫌你不是一天兩天了,才知道啊?!”
他抿著嘴唇怒視我,胸膛起伏得更加厲害。“那你把我扔下去得了!也別給我留什麼念想,又折騰你、又折騰我的!”他拿眼神朝腳邊的樓梯示意。
我叫是騰不出手揍他,否則真想……“你個混蛋!挖了坑讓我跳是嗎?叫我背你上來,然後又來慫恿我做殺人犯?早知道你要斷念想,我背你上來幹嘛呀我?!”
他不吭聲,只是狠狠地盯著我,然後毫無預警地突然鬆開了扒著我肩膀的雙手。
我被嚇得“啊”地尖叫了一聲、使勁摟著他的腰、把他的份量轉移到我的身上,連連後退了兩步、腰頂在了身後的樓梯扶手上、這才止住了後跌的勢頭。再往右一點就是萬丈深淵啊!
“混蛋、混蛋、混蛋!”我暴跳如雷……當然,沒跳!
他靜靜地挑著眉看我,眼裡冷冰冰的、沒什麼溫度。
我情不自禁地心虛不已,低著頭、拖著他往門前挪了挪,掏出鑰匙開門。
該死的防盜門,盜是防不了的、癱子倒是能防一大堆!誰設計的?怎麼都是往外拉的呢?我抱著個這麼重、還一步都動不了的男人,怎麼拉都被擋在門外。
“先把我放下!”試了兩回之後,他如是建議。
我把他放下了,順利開了門、然後再出來把他連人帶毯子拖了進去。
我詛咒我的房東!
把門檻造得這麼高、財神爺進門都得跌個大跟頭!難怪他們家搗騰來搗騰去、買的房子是越來越靠外環線了!
“疼不疼?”我揉著他的兩隻腳踝,剛才在防盜門的門檻上磕著了。
“嗯!”他撐著輪椅的座墊、低頭看著我的手。過了一會兒,說了聲:“對不起,我不該來的。”
“進都進來了,還對不起什麼呀?不嫌馬後炮嗎?”我沒好氣地數落他,“我跟你說了吧,我家對你來說實在太不方便了。你以為我是糊弄你呢?”
他垂下眼睛、不吱聲了。
“支架呢?帶來了嗎?”我看他坐得實在累得慌、我看著也累。
“嗯!”他朝輪椅靠背側了一下頭。
我在後面的兜裡掏出一個大布袋,裡面鼓鼓囊囊地、好像塞了不少東西。翻開一看,是一個尼龍支架、一片成人紙尿褲和一套乾淨衣服。
“哎喲,都帶全了!算準了我得留你過夜是嗎?”我訕笑。
他的背有點僵硬。
我覺得有點後悔了,默不作聲地先去洗了手,又帶了一大包溼紙巾出來給他擦乾淨了雙手。這才解開他的大衣釦子、給他綁支架。
“待會兒我讓人來接我回去!”他說得很輕、但是很肯定。
我咬緊了牙關、強忍著挽留他的衝動。我家是太不方便了。首先他的輪椅就轉不開,廁所和浴室也根本不是他能用的,桌椅板凳床對他來說都太危險了。
“抱抱我好嗎?”他按住我的手、低頭盯著我的臉。
我沒看他,撥開他的手繼續給他扣好了搭扣,這才抬頭迎視他的目光、問他:“你說你是不是個小孩子?做事欠不欠考慮?”
“嗯!”他委屈地點頭。
“下次還敢不敢了?”
他搖頭,眼淚都快出來了。
我跪在地上、雙手伸進他敞開的大衣裡抱住了他。他的身體薄了一層、背上的肋骨清晰可觸。
他的背開始輕輕抽動起來,真的哭了!“我太想你了!怕哪天萬一真的死了、連最後一面都沒讓你見到,你會內疚的!”
我真是笑也笑不出、氣也氣不起來。“你會長命百歲的!不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嗎?你怎麼算都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禍害,所以別擔心、我沒那個內疚的機會!”再說,我內疚個什麼勁兒啊?又不是我讓他生病的!呃……是和我沒關係吧?
他不吱聲了,用手撫著我的頭髮。“怎麼把頭髮剪短了?”
“看得膩了!”
“不是因為被男人傷了心?”
“是!”我拉長了聲音,慢吞吞地道:“你姐姐我又被人甩了、成了吧?”
“啊?”他推開我一點、很認真地看著我問:“你又有男朋友了?”
“什麼叫又有啊?說得我好像朝秦暮楚一樣!”我白了他一眼,忍住想要親掉他眼睫毛上掛著的淚珠的衝動、起身拿起桌上的打包盒道:“姐姐我要吃飯了,你吃過了嗎?”
“嗯!”他點頭,策動輪椅跟在我身後。
我把八仙桌邊的方凳全都塞到了桌子底下、給他開了道。
廚房有門檻,他進不來,只好可憐兮兮地扒著門框看著我、問:“什麼樣的男人?為什麼被他甩了?”
“老外!回祖國母親的懷抱了!”我眼都不眨一下地信口胡扯,反正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自己琢磨去唄!拉開微波爐把打包盒放進去之後,我轉身在電熱水瓶裡接了點過濾水燒上,這才朝他揮揮手道:“別擋著,去那邊自己玩去。”
他像是得到了參觀許可、扭身就走。這小子的教養真不錯!
“有門檻,我進不去!”他在臥室門口很挫敗地叫了起來。
我在心裡又腹誹了房東一遍,不過又感慨他的諸多不便。那個門檻只有兩三公分高、是拼接地板時必要的手段。
“過來推我一下!”他朝我招手。
我上去用一個膝蓋頂著硬質椅背、雙手按住把手,把輪椅的前面兩對輪子按得翹了起來,這才讓他順利進入我的閨房。
他很興奮,在有限的空間裡滑來滑去。先是按按床、拍拍枕頭,還捧著我的被子聞了聞。然後又滑到電腦桌前面、伸長了手臂拿起這個看看、那個瞧瞧的,很像一個剛搬新家的小朋友。“那上面是相簿嗎?”最後,他舉手指著書架最上面一層插著的幾個厚厚的本子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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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我拿一下呀!”他滑到門口叫我。
“姐姐餓了,先吃飯!”我從廚房端出轉得滾燙的牛排,又拿了罐啤酒出來,坐到八仙桌旁邊開吃。
“你吃你的,我看我的!”
“我就在我吃我的呀!你愛看不看!”
他著急了,指著書架的方向衝我吼:“我是說我要看相簿!”
“自己拿吧、我不介意!”我夾著一塊西蘭花送嘴裡,很大度地朝他揮了揮。
“你……”他氣壞了,扭了兩下身體左看右看了一會兒、一閃身在門口消失了,不一會兒又出來了,手裡舉著我的sb-800閃光燈道:“拿給我,不然我就砸了!”
嘿!我簡直是引狼入室啊!
“砸吧!反正你有錢!把你這輪椅賣了就夠我買好幾個相機的呢、閃光燈算什麼呀!”我故作鎮定地搖頭晃腦。
他真的把閃光燈朝我扔了過來!
我連驚叫的功夫都沒有了,一個飛身直躍、堪堪接住了閃光燈……的盒子?小子,敢玩我?!
他笑得肩膀抽個不停、身子都直不起來了。
我拍案而起、衝過去打算教訓他,到了他跟前才發現他已經不是在笑了,而是捂著嘴、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趕緊扶起他靠在椅背上,一手託著他後仰的腦袋、一手撫著他的胸口給他順氣。
他的臉漲得通紅,憋出的眼淚順著眼角向兩邊滑了下去、眼睛則無助地斜睨著我,手指頭無力地勾著我的手肘。
“慢慢的,慢慢的!”我輕聲安慰他。
他慢慢地恢復了正常的呼吸,頭依舊軟綿綿、沉甸甸地靠在我的手心裡,仰起的脖子勾出一道有稜有角的曲線。
我解開他腰上的支架,知道這玩意很容易妨礙他的呼吸。
“別!”他按住我的手搖頭,“待會兒、還得再綁上,太麻煩了。”
“今兒就別走了。”我很順利地說出了這句話,一點沒覺得窒礙。“我抱你上床躺著吧!”
他有點疑惑地看著我。
“讓你再耍我!報應來了吧!”我很兇狠地瞪他。
他勾起嘴角衝我笑。
我知道他在得意什麼,那意思就是:這樣不就讓你把我留下了嗎?於是我更加兇狠地瞪他。
他索性扇著兩排長長的睫毛衝我拋起媚眼來。
我真是輸給他了。
因為天還沒冷到要鋪電熱毯的日子,所以我就把平常一直扔在衣櫥裡的電熱墊拿出來塞到被子裡先給他焐上,然後再來料理他。
“你先去吃飯吧!”他不好意思了,“我自己來就好了。”
“洗過澡出來的?”我聞了聞他的頭髮,他總是很好聞。想到等一下可以抱著他軟綿綿的身子睡覺,我不禁有點興奮。
“嗯!”他看了看自己的手道:“不過還是得洗洗臉、洗洗手、呃……上個廁所。”
“那你再等會兒,我吃完了再來幫你,行嗎?”我知道我家那廁所、如果我不扶著他、他肯定會摔得慘不忍睹。
他點頭,“你幫我出去吧,我陪你!”他不再提相簿的事就說明他明白了我不願意給他看的意圖了。
我再如法炮製地把他帶到了餐廳裡。
他趴在桌沿兒上看著我吃。
“好吃嗎?”他齜牙咧嘴地看著我啃那塊被我用微波爐轉過了頭的牛排。
“還行!”我可捨不得扔掉這塊原本該很值錢的肉眼排。“你做的?”
“嗯!”他的表情有點臭屁。
“下回帶個蛋炒飯來吧!我還得顧著我的牙!”
“你搬到我那兒去住吧!”
我差點把嘴裡的牛排吐到他臉上,好不容易順過一口氣來、直愣愣地瞪著他,“啊?!”
“來你家太不方便了,而且……”他修長的手指像只螃蟹一樣一點一點地朝我的手爬過來、勾住我的小指道:“萬一你哪天真的火大了、把我扔下去怎麼辦?就算你不扔我出去、就把我撂家裡我也沒法兒活啊!”
我氣得笑了出來,踩了踩腳下的人造大理石地板道:“你可以爬啊!”
“太冷了,我會生肺炎的!”
我暈!他確實想過這樣的辦法!
“好嗎?”他很期待地看我。
“不好!”我板著臉繼續消滅那塊天殺的牛排。
“別吃了,我都擔心你的牙了!”他扯了扯我的袖子。
“姐姐我到現在還沒填飽一個角呢,不吃這個吃什麼?”我橫了他一眼,心裡則在盤算著是不是要去泡個泡麵算了。
“你要是來我家住的話,每天熱菜熱飯地供應,要吃什麼就讓廚師給你做什麼!”他用美食誘惑之。
“我在五星級酒店工作,”我拍拍他的肩道:“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
他撇了撇嘴、很不屑的樣子,“我的廚師是六星級的!”
我沒理他。
“住我那兒還不用你自己收拾屋子!”他開始掰著手指頭悉數他那兒的好處了,“中央空調、冬暖夏涼!地下車庫、保證你的小破車安全!水電煤、物業管理費全免!24小時熱水供應!無限量寬頻上網!衛星電視,hbo、n、鳳凰衛視等等一網打盡……”
“你家是賣樓的吧?”我笑著打斷他,搖搖頭道:“別說了,不會去的,我搬怕了!”再被人趕出來一次的話,我估計我得去跳黃浦江了!
他愣住了,眨著眼看了我老半天。
我揉了揉他的頭髮便不再理他,三下五除二地吞下咬不透的牛排、咕嘟嘟喝乾了啤酒,摸了摸肚子,“嗯,飽了!”我的胃腸功能很強勁,老懷疑吃塊木頭下去都能消化得一乾二淨!
餐具只有一個杯子和一雙筷子要洗,很快就完事了。拿筷子吃牛排大概我是第一人。我給他倒了杯開水冷著,然後帶他去廁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