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唉,太多人形容過“時間”這討人厭的東西了。這兩天我的感受和那些負面的描述非常貼合,覺得時間是我最大的敵人、尤其是在上班的時候。還有對面那扇一抬頭就能看見的茶色玻璃電子門和門後那影影綽綽可見的晃動的身影,都像是個致命的漩渦一樣,無時無刻不在吸引著我的目光、折磨著我。
我不得不讚歎我們酒店的佈局。多好啊,兩邊各有一架員工電梯,好像料到總有一天我們這個樓面會分家一樣、直接避免了我每次從車庫搭電梯上來的時候會有的提心吊膽。遠見卓識的設計,太……他媽的遠見卓識了!
一晃,整整一個星期過去了。我沒有邂逅小混蛋、沒有邂逅rosette、當然也沒有邂逅堂哥加合夥人edward!
這天下午,我奉命外出聯絡一位客戶,這讓我有如釋重負的感覺。我糟糕的情緒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而好轉,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所以能從悶得死人、吵得死人的辦公室裡出來透口氣讓我興高采烈。
客戶拜訪得很成功,人家很豪爽地答應了在我們酒店宴會廳裡辦聖誕、新年派對。我想之所以事情辦得如此順利是緣於我超好的心情。說實話,那接待我的人長得什麼樣我都不記得了,但是我卻覺得他肯定很可愛,否則怎麼能讓我對他一直笑個不停呢?
從客戶那兒出來的時候,我的腳步輕快而又自信。我相信我的抵抗能力恢復了!
驅車返回酒店的路上,我的手機響了,跳出來的號碼讓我嚇了一跳:方致遠!
咦,這個小混蛋什麼時候在我的手機上動過手腳了?是那天晚上我洗澡的時候嗎?我沒注意。
我把手機扔在副駕駛座位上、猶豫著要不要接。
鈴聲響個不停,很有不屈不撓和誓不罷休的味道!
我接了。剛才的輕快和自信在瞬間全都被拋諸到了腦後!
“小笛,我病了!”他的聲音裡除了故作的委屈之外,聽起來的確有點虛弱。
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心裡有種強烈的內疚感油然而生,連我自己都不明白到底在內疚些什麼。
“病了好幾天了,到現在還下不了床……你來看我好嗎?”聲音裡又多了點可憐兮兮的味道。
“我現在在外面,今天……有點忙。”我的喉嚨被這樣的謊言磨得有點乾澀、冒煙,鼻尖上都有些冒汗了。
他很久都沒出聲、也不掛電話,只是一個勁兒地對著話筒吹氣、吹得我都呼吸困難了。
即便是隔著電話,我的腦海裡依舊可以清晰地浮現出他滿臉失望的表情,就和那天我拒絕了他一起午飯的時候一樣。我的內疚感更甚!
“怎麼了?這麼不舒服嗎?”我實在忍不住了,“去醫院了嗎?”
他還是不說話,呼吸更加沉重了。
“說話呀!”我按耐不住地吼了一聲。
“小笛……”他終於吭聲了、飽受折磨的聲音,“你真的、不想要我,是不是?”
我寧願他沒有說話!
“我……知道了。”一陣可疑的悶哼聲和唏唏嗦嗦的噪聲之後,電話突然結束通話了。
我一手扶著方向盤、一手捏著電話,傻了!木然地跟著前車往前蹭了好一會兒,終於我再也忍不住了、顧不得什麼交規不交規的、一拉方向盤、把車停在了高架的緊急停車帶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我明白了剛才那可疑的動靜是什麼了。他肯定是身體抽筋了!
我趴在方向盤上嗚嗚大哭了起來、傷心得好像是我被他甩了一樣。
哭罷起來,我把他的聯繫方式從通訊錄裡刪除了。這是一種儀式、一種我痛下狠心的儀式!
我發覺自己真的有點賤!
接下去的兩天,方致遠沒有再用任何方式聯絡過我。我擔心得要命,可說是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但是我還是強迫自己安靜、太平地端坐在椅子上,假裝自己的屁股被粘在上面了。
肯定有人會照顧他的!他堂哥不是在嗎?家裡不是還有那個五十多歲的老婦人嗎?還有司機呢!沒事的,肯定沒事的!
我不敢去想他的臉和身體又瘦了一圈的形象,不敢去想他四肢痙攣、呼吸困難的景象,不敢去想自己看到他的慘狀時是會失聲痛哭還是會暴跳如雷……我更加不敢去回憶他歪到在我家床上睡著時的樣子;他挑著眉、眼睛亮閃閃的看我時那種鬼鬼的表情;他趴在桌邊、齜牙咧嘴地看著我啃牛排的表情;他在我房間裡東摸西看時欣喜的樣子……
我、不、敢、去、想、方致遠!
每周五是我和婷婷她們幾個聚會的固定的日子。這是自從我與高不可攀分手之後、朋友們自發組織起來的安慰聯盟,漸漸的就成了習慣。一般情況下,我們總是先在不同的飯店吃飯、再到固定的酒吧喝酒。上個禮拜因為我心情太差,所以就找了個理由推託了,今天不行了。我一定要去、一定要找點別的事兒乾乾、一定要讓我的腦袋休息一下……一定要學會忘記方致遠!
因為芳華要加會兒班,所以晚餐的時間推遲了一個小時、改到了七點半。
我決定到健身房去健身一小時。
健身是一件很不錯的讓人心無旁騖的體力活,在體力大量消耗的同時,腦袋已經因為缺血、缺氧而沒空胡思亂想了。二十分鍾跑步機、二十分鍾器械、二十分鍾爬樓機,這是我的固定節目表,但是今天我沒有上爬樓機,我怕想到前些天揹著方致遠上樓的情景。於是我把今天的日程改成了三十分鍾跑步機、三十分鍾器械。效果很明顯、也很有效。
衝了澡出來之後,我覺得神清氣爽、有足夠的精力去應付接下來的聚會了。頭一次,覺得這樣的聚會會是一種負擔!
我恨你,方致遠!你招呼也不打一聲地硬生生闖入、讓我的生活亂成了一團麻!
我更恨我自己!明明知道在沒有準備好以前、不要牽扯進任何千絲萬縷的關係當中去,可是不管我怎麼好說歹說地勸自己,都無法再拯救自己了!
上車的時候婷婷打電話來催我,說她們已經到了指定的那家生意好得必須提前兩個禮拜預訂的川菜館,就在等我一個呢。於是我急匆匆地驅車前往。
真的見到她們三個的時候,我還是很高興的。這就是友情的力量吧!
事後想想,我當時大概表現得太過高興了,把她們三個都給弄傻了。一上來就挨著個兒把她們狠狠摟了一番,摟到莉娜的時候還好好輕薄了她一下、惱得她直跳腳。
我說過,盛莉娜是我們當中最漂亮也是最聰明的一個,比我小一歲。天生小麥色的肌膚,加上窈窕、凹凸有致的身材、姣好的五官,和一頭蓬鬆、有彈性的長波浪,為她贏得了黑美人、黑珍珠的雅號,當然還有大把、大把的追求者。她和我一樣,出道很早。早年在東航飛國際航班,積累了豐厚的英語底子和閱人無數的經歷。後來據說因為東航跌了一架飛機,她才辭去了這份工作,安心落地、到我們酒店前臺工作了。外貌並非她最吸引人的地方……至少不是最吸引我的地方,而是她反應敏捷、心思縝密、頭腦冷靜,彷彿永遠都知道自己的人生目標的個性。她於兩年多前嫁了一個比她大二十二歲的美籍華人、然後就在家過起了housewife的日子。當時我們所有人都大跌眼鏡,但同時又都相信她的選擇必然是最好的!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也的確不錯。
方婷婷和我同年,卻是我們幾個當中最穩重的一個。我們幾個內部鬧小矛盾、誰有事想不通都會由她出面來當和事佬和知心大姐姐。可她自己卻在去年年底毫無徵兆地與共同生活了六年之久的老公離婚了。我們誰都不知道她的婚姻已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直到她辦完手續的當天、邀了我們幾個大吃大喝了一頓、隨後又到錢櫃瘋到了凌晨三點、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時候才告訴我們。我們都傻了!她則笑嘻嘻地感慨:原來再深厚的感情都會被現實中的不完美一點點填滿、填平,最終破裂。說完之後,她嚎啕大哭,把我們都嚇壞了……她從未如此失控過!驚愕之餘,我們另外三個都被她的痛哭感染到了,像疊羅漢一樣抱著她、一起痛哭了一個多小時。
謝芳華是我們當中年紀最小的一個,今年二十六歲、單身且無固定男友,江西人。是個苦哈哈的孩子,童年歲月非常的不幸,可是卻造就了她開朗、積極的性格,當然還有一個胖咚咚的身材。她的口頭禪就是:但求好吃、好喝、好睡,此生足矣!她在莉娜辭職後沒多久就轉行去做了房產中介,憑著她甜美、憨直的外形以及良好的服務精神和素質,現在的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的。
對於莉娜和芳華的一個辭職、一個轉行,我有點不理解和不服氣。在酒店工作怎麼了?怎麼人人都覺得這是個靠不牢、不正經的職業呢?我就很正經啊?我是很正經的吧?
那家川菜館的手藝的確名不虛傳、算是對得起我們提前這麼多日子的預訂。
飯後本該去我們的固定據點、位於衡山路上的某酒吧的,可是席間莉娜就提議換別處,因為最近為了迎世博、那條路在大興土木地修路、嘈雜得要命。芳華一聽就馬上舉手建議去147,她一直對summer很有意思。婷婷和莉娜立刻同意了。
我據理力爭了一下子,但是被她們很果斷地否決了。
我很鬱悶,卻又不好表現出來。明明想著法兒地不去想起小混蛋,但是卻被她們一個小小的提議就給戳破了。後來想想也算了,算是對自己意志力的一個考驗吧!再說,好久沒有summer的訊息了,我還真有點想他了呢!
飯後,我們四個坐著我的車直奔147。
再見到summer讓我很高興。
他看到我們的突然出現也很驚喜,扔下到了一吧檯花痴女們、張羅著帶我們去包房。“今天怎麼會來?事先也不打個電話給我?”summer拉了我到一邊、有些埋怨地看我。
我發現他瘦了些、膚色黑了些,顯得更加帥氣和陽光了。“哎喲,出去玩過了?”我笑著摸了摸他剃得短短的楊梅頭。
“出去玩?!”summer拍開我的手,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瞪著我:“我哪兒有閒錢出去玩?!”
我愣了愣,有些尷尬地抓抓腦袋。是哦,他的經濟條件我還算知道點的,應該是沒什麼閒錢和閒功夫參與旅遊這種奢侈的活動的……不過,他也不用這麼生氣吧?“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我小心翼翼地問他。
“你想想都多少日子沒見面了?不是說要當我姐姐的嗎?”他好像被我的低聲下氣弄得來勁了,橫眉豎目地質問起我來了。
我眨了眨眼睛,有些難以應付他這突如其來的孩子氣。
“說什麼吶?”芳華跳了過來、擠到了我們中間。
“你也是!”summer立刻朝她開火了,“你們怎麼一個都不知道來捧捧場的啊?我們這兒是不賣酒還是賣假酒啊?發郵件給你們、你們一個都不知道回一個!還口口聲聲地認我做弟弟呢,這是對待你們兄弟的態度嗎?!”說著說著,他的眼眶都有些發紅了。
我們四個都有些傻眼了,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summer、summer!”婷婷過來拉著小男生的手臂、拖著他坐了下來,“姐姐們錯了,姐姐們知道不配做你的姐姐,你原諒我們好嗎?我們這不是來了嗎?以後保證每個……月都來這兒、保證有郵件必回,好不好?”
芳華偷偷問我:“summer怎麼了?是不是家裡出什麼事了?”
我不知道!這個小孩是個那麼懂事和要強的孩子,這樣脆弱的樣子我從來沒見過、也想象不到。“大概是吧!也有可能是工作出問題了?或者出國的事?”
芳華扁了扁嘴,看了看一左一右挨著summer坐著的婷婷和莉娜、連忙撲了過去擠開婷婷、自己挨著小夥子去了。
我坐在了另一邊的沙發上定定地看著滿臉委屈的summer,琢磨著他到底是哪兒不對了。
對面三個一個勁兒地好言對他,滿臉的愧疚看來像是真心認識到錯誤了。
summer很快就恢復了常色、振作起來,慢慢地笑開了,變回了那個我們熟悉的那個陽光大男孩。不過在離開包廂前他還是扔下一句狠話:“你們知道錯就好了!”他輪流掃視著我們道:“我真是把你們幾個當姐姐看的,你們只要記得還有我這麼個半路弟弟就好了!”
我們四個立刻全體起立,在我的帶領下向他行了一個很莊重的禮。
summer笑著扭頭走了。
我們四個面面相覷地坐回沙發上,到了都沒明白他這是怎麼了。
“你去!”莉娜朝我撇了撇嘴道:“都是你做的孽、你帶頭說要認他做弟弟的!你去問問他到底是怎麼了!”
芳華想要主動請纓,但是被莉娜一個眼神給制止了。
我只好摸摸鼻子出去了。我這是怎麼了我?怎麼到哪兒都惹事生非的呀?
吧檯裡,summer像是在等我一樣、一看到我就對著同事james低聲耳語了一句什麼、又出來了。今天的生意不怎麼樣,一半桌子空著呢。
我們坐在門邊的一張兩人小桌子邊。
“那兩個檯球桌呢?”我終於有機會問出一進門就有的困惑了。那裡現在變成了一個小小的舞臺,正有一個留著披肩發的男青年抱著吉他在自彈自唱呢。
“不知道!”summer沒興趣地瞥了那裡一眼道:“你上次來過之後沒幾天就搬走了,都快一年了。”說著他又狠狠瞪我。
我扁了扁嘴、沒敢言語。
他掏出煙來遞向我,我抽出了一根。他給我點上了火,然後自己也點了一根。
“出什麼事了?”我開門見山地問他,“家裡出事了?”
我知道一點他家的情況。他的父母都是當年去新疆支邊後留在當地的知識青年,可是在他才九、十歲的時候就離婚了。母親帶著他的妹妹一起留在新疆生活、父親則帶著他回了上海。回到上海之後,他的父親一直找不到好工作,在上海和周邊城市裡過了好多年顛沛流離的日子。他也跟著父親從這兒搬到那兒、從這個小學轉到那個小學的。雖然還不至於像芳華小時候那樣會吃了上頓、沒下頓,但是那種苦日子也的確是我們這些小康之家的孩子們無法體會的。到了他考上大學的那一年,他的父親退休了,也終於因為機緣巧合加上政策扶植的關係、在故鄉上海得到了一塊落腳之處,就是位於涼城附近的那間一室一廳的老公房。可是由於早年的磨難,他父親的身體也在落腳之後垮了,一直病魔纏身、大醫小藥不斷,使得本來就拮据的日子益發有熬不出頭的味道了。減少家庭負擔、為爸爸治病、籌錢留學……這些都是summer這個乖小孩這麼辛苦的打工和兼職的原因。
summer沒有開口,只是用手指繞著菸缸邊沿不停地畫圈。
我沒有催他,目光被他頭頂上冒出的幾根白頭發給吸引住了。剛才包廂裡燈光暗、沒注意,現在坐的桌子頭頂上就是一個小射燈,把他頭頂的短髮照得根根必現,那幾根刺眼的白髮也就無處遁形了。
這麼年青的孩子呀……怎麼這麼早就有白頭發了呢?
我們每個人都在為了各自的生活而奮鬥著,嚐盡了其中的酸甜苦辣。累了、倦了、寂寞了的時候就想找個肩膀靠一靠、加點油、充點電。summer是個懂事的孩子,從來都笑嘻嘻、樂呵呵的,很陽光的樣子,可是背後呢?半夜一點下班的時候、一個人孤孤單單騎車回家的時候、累到眼睛睜不開的時候,該怎麼派遣呢?向誰傾訴呢?
那麼……小混蛋呢?那天打電話給我的時候聽起來那麼可憐和寂寞,是不是也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希望從我這兒得到點慰籍呢?那他現在呢?是孤零零地躺在家裡的那張大床上、還是醫院的病床上呢?如果是在醫院裡的話,這次應該不會再有隔著道布簾說悄悄話的我和小潘了吧?他那個堂兄edward雖然上次見到的時候看來是蠻照顧小混蛋的,但是他畢竟是個大男人,何況還應該有很多事務纏身,所以……此刻他是不是陪在方致遠身邊呢?半夜裡誰幫方致遠翻身?平時誰幫他擦身、陪他說話解悶呢?他身體抽筋的時候,可有人抱著他、安慰他、為他按摩呢……他現在還好嗎?
我的眼睛有點溼,快要被這排山倒海而來的思念給擊垮了,所以我連忙揉了揉summer的腦袋,嗔道:“傻瓜,剛才不是還姐姐、姐姐的叫得歡呢嗎?現在問你怎麼了、怎麼倒不理我了呀?”說著,我不動聲色地按了按眼角、把軟弱的淚水給擦掉了。
summer終於抬眼看著我了,眼裡裝著滿滿的哀傷和……無奈。“前兩個月我回了趟新疆……我妹妹……出事了。”
我愣了一下,緊盯著他。“怎麼了?”
他的臉垂到了胸口,頭頂上的那幾根白髮更加展露無疑在我眼前。“她……死了。”
我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目瞪口呆地盯著他的頭頂。“死、死了?出、出什麼事了?”我有點過激地感到呼吸困難、口乾舌燥,脖子後面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他的臉伏在了橫放著的手臂上、肩膀輕輕抽動了起來。
我甩了甩腦袋,再次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小男生身上。猶豫了一下,伸手一下一下地撫著他的腦袋。
“妹妹她、學壞了……”
一句很簡單的話、一個很簡單的“壞”字怎麼會有那麼多含義、聽起來如此之沉重?
我起身繞到他身邊、扳著他的肩膀讓他靠在了我的身上。
summer靠在我的肚子上、依舊捂著臉無聲地抽泣著。
我看到婷婷和芳華從包廂裡探出頭、扒著門小心翼翼地看著我們。我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她們先別過來打擾,兩個人又縮了回去。
“媽媽受不了打擊、病了,神智一直不太清醒、還老是想自殺……爸爸還不知道,我瞞著他、怕他身體會吃不消。”summer低低地傾訴。
我突然想起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就沒有收到過他發來的郵件或者短消息,原來這個小孩在獨自面對如此不堪重負的局面啊……
“警察說……妹妹是吸毒過量死的。我不知道、我……沒想到她會、會這樣!”summer靠著我的肚子搖了搖頭,喃喃地道:“是我不好!老是那麼忙,很少打電話給她、也沒去看過她們……我不是個好哥哥、也不是個好兒子……”
“張柯,”這是summer的中文名字,我很少這麼叫他,可此時、我覺得這樣稱呼他比較好。“你是我認識過的最好的一個男孩子,懂事、吃苦耐勞、有鮮明的人生目標。可是人在長大的過程當中,總會錯失很多東西。當時我們都不在意,一旦失去了,我們就又會拼命反省和後悔,總想著要是當初我這麼做會怎麼樣、那麼做會不會好一點,對不對?”
他在我手裡點頭。
“妹妹多大了?”我問他。
“二十歲……”他又開始哭了,“我跟爸爸要來上海的那天早上,天沒亮她自己就起來了、跑出來拉著我和爸爸的手不讓我們收拾東西,還坐在地上哭、打滾,說她一定會乖的,求求我們不要走……”
我也哭了。為了他、也為了我自己、還為了我的小混蛋!
“她去年說要來上海打工,我叫她不要來、說媽媽一個人在那邊沒人照顧、叫她留在那裡好好照顧她。可是,我其實是……累了、沒力氣再看著她了!”
“她寫信告訴我談戀愛了,說那人是個上海人,長得像我,我還取笑她是戀兄情節……”
“就在她出事的前兩天她還打電話給我,哭得一塌糊塗,叫我救救她。我以為她是喝醉了,勸了她一會兒就掛了,沒想到她真的是……要我去救她啊!嗚嗚嗚……”summer抱著我、在我的懷裡悶悶地飲泣著。
酒吧裡的生意雖然不是很紅火,但是在座的有不少是常客、認識summer這個平日裡一直笑呵呵、禮貌有加的年輕人。現在乍一看到這個陽光大男孩哭得像個小朋友一樣,都驚訝得目瞪口呆、不停地把詢問的目光投向我。
我有些尷尬,但是還是忍不住陪著summer落淚。生活中有那麼多讓人傷心欲絕的事,我們都希望這種日子能夠快點過去;也有人會沉浸在這種悲傷之中難以自拔、直至耗盡自己的生命。小summer,請你快點振作起來、從陰影裡走出來吧!
“你是個好哥哥,好兒子,好男人!”我撫著他的短髮低聲道:“可是你只是一個人、力量有限,肩膀上扛不起這麼多、這麼重的擔子,所以,不要太責備自己!我們要學著承認自己是個弱者、獨自一人時往往微不足道。”
summer在輕輕地點頭。
我不知道自己的這番話是不是太教條了、對於如此悲傷的他來講是不是真的有作用,也不知道他聽進了多少、是否起到了點安慰的作用,不過他漸漸停止了哭泣,只是還把臉藏在我的懷裡。
“以後有什麼事就直接打電話給我。我是個多懶惰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拍著他的頭頂道:“以前一起工作的時候不是連到食堂買飯都是叫你去的嗎?你發的那些郵件都像是廣告一樣,我沒功夫一封封看,知道嗎?”
“嗯!”
“鬱悶了、想找個人聊聊,或者欠揍、欠罵了的時候就打給我們幾個,就算不一定能湊在一起陪你坐坐,但是分別來或者接個電話、罵你兩句的功夫還是有的!”
“嗯!”
“覺得丟臉了嗎,哭成這樣?”我知道他為什麼還不肯抬頭的真正原因,就開始取笑他。
“嗯!”他偷偷地伸手揉了揉鼻子,然後探出一隻眼睛四下張望了一下、馬上又縮到我身後。
我從口袋裡掏出小包的餐巾紙塞到他手裡、忍著笑道:“快點擦擦!”
他接了過去使勁地擦著臉。
我拉過椅子坐在他身邊、擋住了身後射來的好奇和詢問的目光。
summer反反覆覆地用紙巾擦著臉,直到眼睛周圍的皮膚都被擦紅了才停手,有些扭捏地抬眼看了看我。
我劈手奪過他手裡已經被他團作一小團的餐巾紙扔到了菸缸裡,認真地看著他道:“慢點長大,小夥子!你總會老的,到時候回頭想想今天,你會笑的!”
“謝謝你,小笛!”summer目光灼灼地看著我。
“別客氣,張柯!”我揉了揉他的腦袋、避開了他的注視。他的目光我承受不起,因為我很清楚這樣的目光背後有什麼。小混蛋的目光裡每時每刻都有這樣的火光在燃燒,那火已經把我燒得……快要無地自容了。
天哪,我在發瘋一樣地想他!誰來救救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