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胤旁若無人地赤身露體,這一舉動無疑令藥廬內的另外兩個男人如遭雷擊,呆若木雞,可是,驀嫣那毫不打算避諱眼光和流出的鼻血也如同是一劑猛藥,將他們不得不立馬清醒過來。

眼前這兩人的態度實在是曖昧得過分,像是一種無聲地宣告,儘管葉楚甚垂斂眉目,不動聲色,可眉角的青筋卻隱隱抽動著,俊美的臉顯出幾分鐵青的色澤,下顎緊繃得像是要碎裂了。

“我先帶這刺客出去。”好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似乎已經恢復了一貫的鎮定自若,就連口吻也仍是那麼溫寧淡定,嗅不出半點火藥味。不等驀嫣反應過來,他已經拎起那不省人事的刺客,轉身走出藥廬。

和葉楚甚比起來,向晚楓就顯得不客氣多了。

看了看慢條斯理擦拭著水珠的蕭胤,向晚楓的眼裡盛滿了濃濃的諷刺,當看到驀嫣的鼻血還在源源不絕地往下淌時,他眼裡那些諷刺全都瞬間便轉化成了顯而易見地輕蔑。

哪有一個雲英未嫁的女子敢如此大膽地盯著一個男人□□的身體看?

而她,不僅僅是看,竟然還看得目不轉睛!

而且,她的視線還很明顯地集中在那男人的腰腹以下的部位!

還有,她居然看得如此盡興,以至於鼻血流個不停!

“簡直是,寡廉鮮恥。”好一會兒,向晚楓才半眯著眼,用鼻子哼了一聲,以四個不怎麼中聽的字為眼前這一對男女下了定論,隨即,他冷冷地一拂袖,頭也不回地出了藥廬。

驀嫣有些尷尬地乾咳了一聲,把視線集中在自己的鼻尖處,得了便宜還賣乖地在心裡暗暗將這

“寡廉鮮恥”的標籤和責任,全權轉貼在蕭胤身上。

可不是嘛,要不是這狸貓毫無預警地突然站起來,她也不會“被迫”看他的裸體看得眼也不眨一下,結果,不僅鼻血長流,還因此遭到了向晚楓那變態醫生的鄙視。

說來說去,狸貓才是罪魁禍首!

思及至此,她的目光忍不住又轉回了蕭胤身上,卻兀然發現,蕭胤不知何時已經將擱置在一旁的衣袍全都穿戴妥當了。

她在心底暗暗哀嚎,懊悔自己不該想太多,沒想到,額外福利,竟然這麼早就宣告結束了。

蕭胤將寶藍色的外袍衣帶給輕輕系上,這才拿起方才擦拭過自己身體的半溼帕子,為驀嫣拭盡鼻血。

“驀驀,我還以為,你真的這般無情,眼見著那刺客舉劍殺我,也不肯開口呼喊,為我解圍。”

他的舉動很是輕柔,像是正在擦拭傳世珍寶一般小心翼翼。可是,那雪白的帕子之前曾經擦拭過他的身體,如今,這溼溼的帕子又拭過驀嫣的臉龐,瞬間,驀嫣的鼻血流得更厲害了。殷紅的鮮血印子染上那帕子,顯得更加觸目驚心。

他不動聲色地一邊擦拭,一邊開口,深邃的眸底有著淺淡的笑意,就連俊容上的閒適恬然,也沒有絲毫改變,只可惜,話語中暗藏的玄機,就令人有些不寒而慄了:“雖然你的呼救稍稍遲了些,不過,總算是聊勝於無。”

對於他如此明顯的話中有話,驀嫣頭皮一麻,乾笑了兩聲,有些語無倫次地開口,企圖垂死掙扎著做最後的解釋:“我之前,也不知怎麼回事,不知不覺睡著了,剛才,哦,剛才我是突然醒過來的……沒想到,正好看見那個刺客,於是我就——”她結結巴巴地說著,很有些前言不搭後語。

“你確定你真的是睡著了突然醒過來的麼?”蕭胤是何等聰明的人物,怎麼會被她這欲蓋彌彰的解釋給矇蔽了?他打蛇隨棍上地立即打斷她,接過話來,望著她的黑眸,格外的深幽黝暗,隱藏著無盡的波瀾:“方才,你的肚子叫得那麼大聲,即便是埋在土裡,我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原來你根本就一直都是清醒的?”驀嫣被他聽似毫不在意的語氣而噎住了。眨眨眼,她覺得自己的發聲似乎都有些不自然了,一字一字問得格外艱難:“你竟然也不呼救,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刺客動手殺你?”

“你覺得呢?”他薄唇微揚,四兩撥千斤地反問,將問題再度拋還給她。此時此刻,他即便是嘴上說著最動人的話,臉上掛著最為迷人的笑容,可是,他卻深深明白,自己不過是帶著不為人知的面具,內心仍舊是缺乏感情的。他斂著眉,嘴角勾著淡笑,氣定神閒地開口道:“我不過是拿這條命和葉楚甚賭一賭,賭你心裡的人,究竟是他,還是我。”

驀嫣因他的言語愣了半晌,不確定他說這話的目的何在,也鬧不清究竟又是有什麼算計。

“犯得著拿自己的命去試探他人嗎?倘若我沒有呼救,那你不是就很危險麼?這又是何必呢?在我心裡,你與他們,自然是不同的。”好一會兒之後,她才不得不語重心長的喟嘆著,硬著頭皮在唇邊擠出一抹近乎僵硬的笑容,說著並不見得多麼好笑的話,想緩解此時怪異的氣氛:“其實呀,其他的人,在我看來,也不過就是一根蔥罷了,而你,是兩根!”

“一根蔥也好,兩根蔥也罷。今日你也看到了,青州衛王府的人是怎生得不待見我,他們認為是我用計毒害了你父親,對我恨之入骨,恨不得將我千刀萬剮,扒皮拆骨。”果不其然,她刻意的玩笑並沒有收到意想中的效果,燭火之下,蕭胤本就高大的身量被火光拉成一個修長的剪影,那一雙幽深的眼,像是在看著她,又像是要用目光刺透了她,顯得陰沉難測:“倘若我毫不避諱地承認,衛王之死的確與我有關,那麼,你會不會後悔剛才為我開口呼救,以身犯險?”

“不可能吧?!”驀嫣笑得很勉強,只覺得自己滿臉的笑容就像已經破爛的面具,一個不慎便會碎成一地,幾乎遮不住滿臉的僵硬:“別開這種玩笑,天雖然黑了,可你卻沒必要在袖子裡裝個鬼來唬我。”

說實話,她不是沒有懷疑過衛王蕭翼的死與狸貓有關。

的確,衛王蕭翼遠在青州,山高皇帝遠,不管是擁兵自立,還是起兵造反,都是有可能的,而對於狸貓來說,這無疑猶如一顆□□,隨時可能炸得天下大亂。所以,蕭翼死了,最大的受益者無疑就是狸貓,為了江山與皇權,即便是親父子也可以舉刀相向,更何況,蕭翼與狸貓在身份上不過是叔叔與侄子?

可是,蕭翼隻身入京為蕭齏奔喪,在明知此行凶多吉少前提下,定然不會把號令大軍的兵符帶在身上,而且,只怕當時也是早就安排好全身而退的後路了。以狸貓的智慧和心機,不可能想不到這一層,在當時那種情況下,殺死衛王,可說是百害而無一利。狸貓不會這麼傻。而且,他竟然敢在她面前這麼毫無避諱地假設,足以說明,衛王之死與他無關。

只不過,狸貓對蕭翼的死似乎很是淡漠,倘若日後有一天,他得知了真相,知道蕭翼就是他的親身父親,不知,他會有怎樣的表情?

“這世間,沒什麼事是不可能的。”看著驀嫣滿臉勉強的笑容,蕭胤搖搖頭,笑得雲淡風輕,純黑的眼像是飽蘸了濃墨,深不見底,可卻隱隱能見到其間恍惚晃動著的一絲悵然:“倘若真是那樣,你我之間,便有著不共戴天的殺父之仇。那麼,你和我,也就永遠也不可能成為‘我們’。”

驀嫣哦了一聲,對於這個假設不置可否,卻只是眼兒爍亮地盯著他,單刀直入:“你做的這一切,真的全都是為了青州的兵權麼?!”

“沒錯。”

見她問得甚為直接,他也就答得極其爽快,一點也不拐彎抹角。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坦白?”見他答得這麼順溜,連一點要隱瞞的意圖也沒有,她更是好奇了:“你難道就不擔心我一怒之下,就此不肯再受你唆擺了麼?”

“你是個心明眼亮的聰慧人,不會笨到自掘墳墓,去做這種沒腦子的傻事。再說,我從不認為,你會隨意受誰唆擺。”他只是看著她笑,目光比先前更柔了幾分,卻也別具深意,但那笑咪咪的模樣,卻讓人打從心裡發寒:“驀驀,你敢不敢捫心自問,然後,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對我一點感覺也沒有?”說著,他緩緩的低下頭去。

好個自視甚高的狸貓,他都明說對她沒感覺了,卻為什麼還是老做這麼曖昧地動作,讓她小心肝撲撲亂跳?

他又是憑什麼篤定,她就非得要喜歡他不可?

驀嫣翻了個白眼,正想嘲笑他自我感覺太過良好,冷不防卻看見眼前那張帶著笑意,俊美異常的面容越靠越近,不知道為何,她陡然間無法反應,只覺胸口突然一震,氣息一亂,心跳莫名加快,連人帶心,全都揪緊了起來,怎麼也找不到呼吸的正常頻率。

他靠得很近,薄唇俯近,幾乎要吻上她的臉頰,近得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花草墨香,近得彼此連呼吸也交纏到了一起,異常熾熱。那種熱讓她心頭沒來由地一跳,頓時被一陣熱燙的浪潮席捲了全身,難以言明的熱流一直蔓延到腳尖。

“呵呵。”在如此危險地距離內,驀嫣斟酌著字眼,就連笑也乾澀得很:“我對你當然有感覺,因為,我是個視覺動物嘛。”

這話的寓意太明顯了,她的意思是,就算喜歡,她也僅只是喜歡他那張人模人樣的臉,細細想來,狸貓如此自視甚高,以他身為一朝天子的自尊與自傲,恐怕是決計無法承受這種是男人都忍受不了的侮辱吧?

她開始期待,他聽完之後會作何反應。

有沒有可能,一向笑臉示人的他會突然暴怒,伸出手一把掐死她洩憤?

“視覺動物麼?”誰知,蕭胤不怒反笑,笑得比任何時候都迷人,靠在她耳邊,薄唇淺勾,用呼吸撩撥她的發,輕輕慢慢地只回應了一句話:“我也是。”

言下之意,也就是表明,在他看來,她的外貌不過關。

一天之內,連續被兩個男人鄙視了長相,驀嫣雖然並不十分在意,卻也感覺到了一絲鬱悶,見多了猥瑣宅女穿越之後成了傾國傾城的普遍型案例,如今,她才第一次覺得,自己沒能穿成個美女,大約是老天給她的最大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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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泥土裡被“種”滿了足足一天一夜之後,驀嫣才被那兩個丫鬟給挖出來,扔進浴桶裡。

奇怪的是,她的腿原本軟弱無力,可如今,膝蓋處熱熱的,她試著活動了一下筋骨,兀然欣喜地發現,雙腿比起之前,突然有力了許多,雖然只能勉強往前捱兩步,但是,至少站立時已經不若以前那般風吹欲倒了。

可惜,當她照鏡子時,雙腿的力氣在意外的打擊中全都化作了漿糊。

向晚楓也不知是不是心胸狹窄,瞅著這個機會就刻意報復她。毫無疑問,他定然在那藥土和藥泥裡摻雜了一些什麼古里古怪的東西,此時,她的臉腫得像發了酵的饅頭,幾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樣來,再加上她剛洗過熱水澡,熱水蒸燻之下,她那張臉看起來一點也不見人相,透著粉紅粉紅的色澤,倒像是市集冷盤攤子上的白水豬腦頂。

長相遭人鄙視已經夠慘了,如今,即便她再怎麼淡定,恐怕也會羞於頂著腫得像豬頭一般的臉出去見人吧?!

所以,用過晚膳之後,當葉楚甚來客房找她,要帶她去親自審問刺客時,驀嫣的頭搖得如同撥浪鼓,第一時間就嚷嚷著拒絕起來:“你看我這副豬妖一般的模樣,怎麼能出門去?而且,還是要去審刺客?!”

“那個刺客是青州衛王府的人,估計來頭不小。”葉楚甚瞥了一眼她那腫得老高的臉頰,細細看來,真的很像是豬妖。可是,他卻因她此刻的滑稽相而大笑,相反,嚴肅得有些與平時大相徑庭:“他一直叫囂著要殺了蕭胤,為你和你父親報仇,其中想必是有很多誤會,如今看來,你必須要親自走一趟才成。”

無奈之下,驀嫣便要求葉楚甚非得給她弄個面具來帶帶,才肯勉強出門去。

葉楚甚懶得理會她,不顧她的抗議,徑自推著她所坐的輪椅便出了客房,一路往“墨蘭塢”的囚室而去。

“墨蘭塢”建在湖面上,迴廊甚多,往往還極長,加上如今天色擦黑,一路燈光灰暗,霧氣瀰漫,偶爾遇到個丫鬟僕人什麼,也都是步履無聲,面無表情,如同遊魂野鬼。此情此景,當微風吹拂著簷下的風鈴,發出極清脆的聲響時,便給人一種行進在黃泉路上的森冷感覺。

寒夜料峭,驀嫣穿得單薄,走了一段路之後,便抱著雙臂,忍不住打了個足以驚天動地的大噴嚏。

一件披風劈頭蓋臉地從天而降。

“你與蕭胤是不是早有私情?”葉楚甚那肅然得近乎刻板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驀嫣雖然看不見他此刻的表情,可是,卻也大致猜得到他這麼問的緣由。

“私情?”苦笑一聲,她忙不迭地將披風裹緊,以抵禦寒冷,這才低聲咕噥著:“你會不會和僅見過一次面的人有私情?”

“你與他僅只見過一次面?”本處於行進中輪椅突然停下了,葉楚甚繞到驀嫣身前來,蹲下身子看她,瞳眸淡睨,眉梢上挑,一抹深沉的笑意自唇邊泛開,點染在眼底,變成不易覺察的譏諷:“你以為我是三歲稚子,會相信這種鬼話?”

這話聽起來的確是匪夷所思,別說葉楚甚不相信,就連她自己也鬧不清,她和狸貓的關係是怎麼一日千里地大步躍進的。

“倘若你和他沒有——”可是,還不等驀嫣開口解釋,葉楚甚已經再一次開口了。他聲音不大,可是語氣卻很重:“憑何他以內子稱呼你,你也不曾加以反對?”略微頓了頓,那張原本溫煦的俊臉,這會兒卻繃得很緊,冷若冰霜,眼神鋒利如刀:“他與你在大庭廣眾之下舉止親暱,甚至於,還公然肆無忌憚地調情,在斷絃居,他與你整整一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曾離開,你讓我如何相信,那一夜你們什麼也沒有做過?或者說,他又怎麼敢當著我與晚楓的面,在你眼前旁若無人地赤身露體?!”

葉楚甚這狐狸向來是個談笑用兵的高手,相處下來,此時,還是驀嫣首次看見他如此直白地表露情緒,近乎於失態。

“葉楚甚,你說話的語氣怎麼這麼怪?就好像一個親手抓到老婆紅杏出牆的男人,滿嘴醋酸味。”她皮笑肉不笑地調侃著,這才慢吞吞地開口澄清:“老實說,在斷絃居,是我第二次見到他,之前,我和他僅只見過一面,說過的話,加在一起,也不會超過十句。”

說起來,葉楚甚倒也是有理由憤怒的,畢竟,他素來是個精明狡猾的人,如今卻被蕭胤給耍了一頓,還平白地要拿出八千萬兩白銀,甚至於賠上面子,押上全家人的性命,可當著蕭胤的面,他竟然還能做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要是再沒點情緒發洩,驀嫣幾乎都要以為他是個聖人了。

聽完她的辯白,葉楚甚默不作聲,只是起身推著輪椅繼續往前,似乎是在咀嚼這辯解具有幾分的可信度。好一會兒之後,他像是需要確定一般,再次開口詢問,以求得保證:“你說的都是真的麼!?”

“那是當然!那個自我感覺極其好的狸貓,做一切事,無非都是為了青州的兵權。”驀嫣翻個白眼,絮絮叨叨地數落著,以發洩自己心中的憤懣:“其實,在我眼裡,他也不過就是一根蔥罷了!”

“那我呢?”身後的男人不動聲色地再次發問。

“你?!”驀嫣還在對蕭胤的所作所為憤憤不平,聽葉楚甚突然這麼發問,心不在焉應了一聲,也沒有多想,隨口便要回答:“你是——”

“你是不是想說,我是兩根蔥?”在她的標準答案揭曉之前,身後已經搶先傳來了葉楚甚含笑的聲音。

不過一句話,驀嫣便知道,葉楚甚已經恢復正常狀態了,而且,這個不怎麼標準的答案也無疑於是向她直接透露了一個重大的秘密。

說是偷聽也好,說是窺視也罷,總之,蕭胤與她在藥廬裡的談話,葉楚甚全都聽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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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是!”仰起頭,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驀嫣正好可以看見葉楚甚下頜的優雅線條,那弧度完美的下頜,襯得他的臉部輪廓更加無懈可擊。一邊看,她一邊不忘在心底感嘆,美男果然是美男,即便腹黑,也無損他的優雅,無論變換什麼視角,都是那麼充滿吸引力。

笑得很有幾分得意與狡猾,她一字一字地揭曉最終的標準答案:“我是想說,在我眼裡,你當然不是一根蔥,你,是一顆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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