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佐林在早上七點的時候清醒過來,這幾次他都醒得比較早, 也不知是什麼原因。

吃過早飯,兩人便在導遊的安排下遊覽景點, 佐林坐在輪椅上,許幕遠負責推,兩人一前一後,就這麼逛了幾個小時,佐林卻並沒有像往常那樣覺得困,想睡覺,精神倒是一直都不錯。

就這樣, 他們一路上走走停停, 看到有什麼感興趣的東西就會停下來駐足觀看一番,絲毫不像一般旅行團那樣,看完一個景點就跟趕命似的急著往下一處走。

外國注重生態保護,空氣自然也十分清新, 一路走下來, 許幕遠和佐林都覺得身心舒暢許多。

短短五天的時間,他們便把艾爾斯巖石、大堡礁、維多利亞大洋路、波浪巖、昆士蘭熱帶雨林、藍山國家公園,悉尼歌劇院以及菲利普島自然公園等等這些著名景點全部遊覽完畢,按常理來說,他們隔天就應該收拾行囊準備離開這個國家,但因為跟的不是一般的旅行團,佐林也有幾分想留在這裡多玩幾天的意願, 許幕遠便決定在這裡多待一陣。

因為許幕遠是臨時做好這個決定,旅行社那邊有些措手不及,好在及時安排下來,隨團的導遊也奉命陪他們在澳大利亞多待了一段時間,並且重新制定一份相關的旅遊計劃。

因為兩人的一時興起,許幕遠和佐林在澳大利亞又多待了五天,五天後,他們乘上飛機,前往另一個國家,開始另一段全新的旅程。

兩人從一開始就定好前往哪些國家遊玩,後來一統計才發現大部分的旅遊景點都在澳洲,順著制定的計劃往下走,在這三個月的時間,他們幾乎把大半個澳洲玩轉。

等把所有的旅行計劃完成,許幕遠和佐林卻沒有急著回去,幾個月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旅行除了玩樂,更多的是教會人一種成長以及如何享受人生的生活態度。

一個月三十天,三個月便是九十天,在這九十天裡,他們見識到各種奇人奇事,還結交到不少來自世界各地的朋友,每天體會到一種與忙碌的生活截然不同的充實感。

每每產生這種感覺,許幕遠都不禁回想起曾經那個埋首於辦公桌上的自己,如果不是遇到佐林,如果沒有發生這麼多的事情,他的一生是不是還會在庸庸碌碌中度過?

可惜世上沒有如果,如今他遇到了,便一切成了定性,正如佐林活不了多久的現實,無論多殘忍,始終要去接受,既然改變不了,就只能放空思緒,繼續盡情肆意的享受剩下的人生。

這些日子的旅行是一種心靈的度化,讓他們變得隨性,也不再拘束得受制於塵世的種種。

所以當原先預定的旅遊計劃全部完成的時候,他們又心血來潮選了另外幾個國家,有歐洲的,有非洲的,也有美洲的,基本上是想到哪就到哪,完全沒有常規,最後更是直接脫離旅行社,買了當地的地圖四處瞎逛。

就在兩人的心態逐漸發生改變的時候,時間也在不停移動它的腳步。轉眼間已過去大半年,佐林的身體也隨著時間的延長慢慢發生改變,可惜不是奇蹟般的好轉,而是預料中的惡化。

其實早在半個月前,佐林昏睡的時間就變得越來越長,以前最多沉睡三天,現在只要一閉眼,隨隨便便都是五天後才能醒來,睡得最長的一次是七天,嚇得許幕遠連大氣都不敢喘,那一次是他最生不如死的一次。

然而,當糟糕的事情開了個頭的時候,更糟糕的事情還會接踵而至。

佐林現在就如同被抽光了氣的皮球,渾身軟綿綿得使不出半分力氣,意識也昏昏沉沉,以前至少還能走兩步,如今別說走路,就連說話也十分吃力。

無論是吃飯,洗澡還是穿衣,全部經由許幕遠一手打理,然而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情況,最糟糕的在於——一個周後,佐林連咀嚼食物的力氣也沒有了,許幕遠不得不喂他喝一些流質食物,但如果遇到佐林昏迷的情況,便只能給他吊生理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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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就一般情況而言,後者發生的幾率比前者多得多,所以幾乎都在吊生理鹽水的佐林,除了讓身體補充到必要的營養,其餘例如固體一類的食物一律無法食用,也不過才短短半個月的時間,本就瘦得皮包骨頭的佐林,身形更顯單薄,輕飄飄得彷彿風一吹就能帶走。

每次看到這一幕,許幕遠雖然從未在面上表露過什麼,內心卻猶如刀刮一般痛苦,就好像利刃在一刀刀的凌遲著身體,每一刀下去都掀皮帶肉,卻無法逃脫。

久而久之,在佐林看不見的地方,圍繞在許幕遠周身的憂鬱幾乎能將他整個人淹沒。

兩人現在正在歐洲西部的某個國家,鑑於佐林的身體狀況越來越糟,許幕遠不得不開始考慮要不要回國,畢竟這裡人生地不熟,如果出什麼事情無人照應就不好了。

可做主的人並不單單是他,還有佐林,許幕遠想等佐林醒來後,問問他的想法。

三天後,佐林醒了過來,許幕遠詢問他的想法。

乾裂的唇瓣無聲的動了幾下,許幕遠透過唇形發現他要表達的意思竟然是——去雲棲山。

雲棲……雲棲……

那個地方……

看著又有些昏昏欲睡的佐林,許幕遠露出一抹苦澀的微笑,輕輕地點了點頭。

雲棲山位於a城南郊,高度約2982米,是a城周邊唯一一處5a級國家景點,同時也是許幕遠和佐林首次相遇的地方。

這個地方,是佐林一切快樂和痛苦的起點,同時也是許幕遠一生都無法抹去的傷痛。

許幕遠不明白為什麼時隔幾十年,佐林還想要故地重遊,也許是想看這裡的日出,又或許是想透過這裡緬懷什麼。可無論真相到底是哪個,許幕遠依舊按照佐林的期望收拾行囊,連轉幾次機,十四個小時後回國,又連夜帶著他來到雲棲山的山腳下。

現在已是深夜,佐林還趴在許幕遠的背上昏睡,許幕遠找了就近的旅館住下。

連續幾次的奔波已讓許幕遠感到有些勞累,不過他始終沒放棄做一件事。

端來一盆熱水放在床腳,許幕遠將佐林抱起來橫放在床上,然後讓他的兩腳懸空,接著捲起他的褲腳,脫掉鞋襪,用沾了水的毛巾一遍遍細心地擦拭著腳掌和腳背,就連指縫也不放過。

這麼長的時間以來,無論許幕遠再累,也始終會完成這件事。

其實很多人都知道,情侶的雙手代表兩顆心的連結,因此會交換戒指,戴在彼此的手上,但卻鮮少有人知道,雙腳的意義比雙手更為深刻,因為它們代表的是一起走過的路,無論是坎坷的,平順的,還是充滿快樂和悲傷的,都是見證愛情的獨一無二的存在。

而佐林的雙腳,已陪他走過太長太艱辛的路,這一走便是走了幾十年,也許裡面已經沒有愛情的成分,也許中途大部分都是他在胡攪蠻纏,但對許幕遠來說,這份記憶仍然尤為可貴。

將兩腳擦乾,許幕遠低下頭,在佐林的腳背上落下虔誠的一吻。

******

凌晨四點的時候,許幕遠就因為睡不著睜開了眼睛,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幾個小時的假寐裡,他覺得心煩意亂,腦子裡不斷回想佐林那愈發糟糕的身體狀況,只覺得像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從床上坐起,許幕遠抹了把臉,隨即站起身在黑暗中摸索,想要尋找什麼東西。

旅館的走廊連夜開著燈,他想去外面抽根煙。

好不容易找到想要的東西,許幕遠轉身朝門的方向走去,就在這時,他突然看到靠近門邊的床上似乎有個直起身來的人影。許幕遠的第一個念頭是佐林,但隨即想到佐林一般不會那麼早就醒過來,而且也沒力氣坐起來,便變得有些不確定,試探性的叫了聲:“佐林?”

意外的是,在他話音落下後,那個看不清實質的人影似乎震了震,接著慢慢的點了點頭,還輕輕的“嗯”了一聲。

許幕遠有些驚訝,為了確定不是自己產生的幻覺,連忙摸索著牆邊的開關,將燈開啟。

啪的一聲脆響,黑暗的房間被昏黃的燈光包圍,適應了黑暗的眼睛即使面對不亮的光線也仍然覺得刺眼,許幕遠看到床上的那個人微微眯起了眼睛,沒想到還真是佐林。

下意識的將煙盒塞進後面的褲袋裡,許幕遠走過去托住佐林的後背,雖然不明白佐林為什麼能這麼早醒過來,而且還有力氣坐起身,但為了防止他摔著,還是事先做好預防準備。

“身體感覺如何?是不是好點了?”一手託著佐林的後背,許幕遠伸長另一條手臂去夠床頭櫃上的水壺,給旁邊的玻璃杯倒了些水進去,接著將水杯遞到佐林眼前,柔聲道,“來,喝點水吧,在飛機上你滴水未沾。”

搖搖頭,佐林伸手推開擋在他面前的水杯,抬頭看著許幕遠:“我們現在在哪裡?”

與以往截然不同的是,佐林現在的目光尤為澄澈,在他昏睡最嚴重的那段時間,他的眼神總是渙散而晦暗的,而如今雙眼不僅明亮,整個人還顯得特別精神,完全看不出之前話沒力氣說,飯沒力氣嚼,整天奄奄一息的模樣。

如此突然卻足以讓人欣喜萬分的改變卻沒讓許幕遠產生半點愉悅的心情,他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這樣的佐林,心中的不祥預感竟會變得越來越強烈,甚至心生出一個絕對說不上好,且不吉利的念頭——佐林的這副模樣,就好像瀕死的人迴光返照的狀態。

眉頭不由自主的蹙起,許幕遠陷入沉思,直到耳邊傳來佐林的聲音:“怎麼了?”

猛地回過神,許幕遠對上佐林疑惑的目光,這才想起佐林之前提到的問題還沒回答。

收斂心神,許幕遠說:“沒事。我們現在正在雲棲山的山腳下。”

“是嗎。”佐林埋下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半晌又抬起臉,說道,“現在幾點?”

“凌晨四點左右。”頓了頓,許幕遠像是想起了什麼,“要不要去看看日出?”

佐林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好啊,可是現在去會不會早了點?纜車也沒開。”

“纜車五點開,坐纜車上去看日出的人很多,到時候肯定看不到全景了,倒不如提早爬上去。”

“你是說爬山?”

“嗯。”

“可是我爬不動。”

“沒關係。”許幕遠定定的看著佐林的臉,“我背你。”

身形微微一顫,佐林沉默半晌,輕輕的點了點頭:“嗯。”

……

佐林雖然精神許多,但下地行走仍然不行,許幕遠便揹著他上山。

山區的天空一般都亮得比較早,即使現在才四點五十的樣子,遠方的天邊也仍然露出一絲淺淡的光,在厚重的黑雲中若隱若現。看來今天是個好天氣。

雲棲山既然是國家級景點,觀光裝置一定都是經過特別精修的,就連爬梯和路燈也不例外。許幕遠就靠著兩邊有些昏黃的燈光,揹著佐林一步步的攀爬在平整而寬闊的石梯上。

四周沒有喧譁的鬧聲,只有斷斷續續的蟲鳴以及兩人時輕時重的呼吸聲。這裡沒有白天的吵吵嚷嚷,有的只是能撫慰人心靈的沉靜,而頭頂那片深藍色的天空彷彿正在用它那廣袤的身軀圈出只屬於他們的世界,讓雙方在此刻只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與心跳。

明明有很多話要說,兩人卻不約而同的保持沉默,像是不忍打破四周的安靜般,而這副沉默的態度卻並不顯得尷尬,反而自然得如同呼吸,彷彿兩人一直以來都是以這樣的方式相處著。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許幕遠的步伐依舊沉穩如初,皮鞋的鞋底與水泥地面相碰,發出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響,佐林就這樣細心的捕捉著這道聲音,側臉貼著許幕遠的背,閉上雙眼。

在佐林的臉與背部相貼的一瞬間,許幕遠的身形微微一僵,隨即又恢復自然。

時隔一小時,天邊的光亮越聚越多,深藍色的天幕也逐漸向淺藍過渡,看來過不了多久,太陽就會升起來了,而許幕遠現在還沒爬到山腰,要想看到完整的日出,像這樣老老實實的爬是見不到的,返回去坐纜車更是不明智的選擇。

思維在腦海中急速運轉著,突然靈光一現,許幕遠沒再走石梯,反而跨向旁邊的山路。

感受到自己趴伏著的背部突然有些顛簸,佐林有些疑惑的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不再是似乎望不到盡頭的平整階梯,而是鬱鬱蔥蔥的樹林以及陡峭的小路。

“這是哪裡?”

“太陽馬上就要升起來了,如果我們老老實實的爬上去肯定看不到日出全景,正好我以前來過這裡,比較熟悉這裡的路段,走捷徑會快很多。”

佐林不再說話,抬眼看著前方彎彎曲曲的山路以及枝葉繁密的樹林。一陣清涼的山風吹過,將樹葉吹得沙沙作響,晃動的樹枝縫隙中,危險的峭壁以及淺藍色的天際時隱時現,視野比先前走過的路要好很多。

山路不比人工修葺過的路,雜草叢生,還到處都是小石子,路段也沒有穩定性,一會兒直長,一會兒蜿蜒,在沒有任何爬山裝置的前提下,徒步走這種路本身就很困難,如今還要背一個人,就更是增加了行走的難度,所以沒過多久,許幕遠還算平穩的呼吸便變得有些紊亂。

佐林及時察覺到他的狀況,忍不住說道:“算了,還是別走山路,去旁邊那條修好的路吧,看不到日出全景也沒關係,大不了就在山腰上看了。”

誰料,許幕遠聽後卻固執得搖了搖頭:“我們就走這條路。”

“為什麼?”

許幕遠微微喘著氣,答道:“既然要給你,就一定要給你最好的。”

“……”佐林沉默下來。

沒有得到回應,許幕遠也不介意,喘了口氣,提足勁繼續向前走。

前方的路仍然不平坦,走了大約二十多分鍾,許幕遠的呼吸也越來越粗重,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佐林能感受到那陣即將浸透衣服的溼意。

內心的乏力感一擁而上,且不斷加劇,佐林彷彿再也支撐不住腦袋的重量,再度將臉貼近許幕遠的後背,在許幕遠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臉色慘白如雪,疲憊不堪,如同瀕死的病人,嘴唇在空氣中無聲的抖動兩下,想要說些什麼,卻好像沒有力氣,徒留嘴巴在不停的重複開合的動作,又好似不甘心般,掙扎著想要衝破什麼東西的束縛,最終努力從喉嚨裡擠出一句話:“……休息會兒吧……”

許幕遠的腳步未停:“沒關係,還可以再走,馬上就到了。”

佐林側著臉無聲的笑了笑,呼出來的熱氣打在許幕遠的背上,他凝望著不斷向後倒退的青翠樹木,那時隱時現的峭壁和遠方的山景彷彿吸走了他的視線,讓他的目光變得渙散。佐林極疲憊的緩慢眨了眨眼睛,隨時可能睡著,卻強撐著不讓自己閉上雙眼。

“……許幕遠……”

“嗯?”

“有件事……我要和你說……”

短短幾個字卻是在斷斷續續中說完,佐林就像在完成一件艱鉅的任務般,每個字在說出口之前,都要在彷彿沒有知覺的舌尖上溜幾圈。

“嗯。”許幕遠好似沒有察覺到佐林的異樣,輕輕點了點頭。

“其實……在你的腿……不能行走的時候……我之所以會……承諾照顧你一輩子……並不是贖罪……而是……為了提供給自己一個……適應你的機會……可是……直到現在……我才發現……我……做不到……”

“……”

許幕遠沒再說話,腳步卻在逐漸加快。

佐林沒有察覺,依舊自顧自的說著,即使每說出一個字,都像在消耗他的生命,讓他連喘口氣的機會也少得可憐;“這些日子以來……你所作出的努力……和挽回……我都看在眼裡……但是……對不起……即使明白你已誠心悔過……我卻無論如何……也踏不出……嶄新的一步……我不敢再愛了……因為我怕……我下一秒又會被拋棄……又會……被傷害……”

說完,佐林連喘幾口大氣,胸腔更是在不停的劇烈起伏,這種狀態就好像正常人一邊跑五千米的路程,一邊說話那般,可是在佐林這兒,他只是單純的動著嘴皮子而已。

“……別說了,佐林。”許幕遠埋著頭,“你先睡會兒,等你醒來,我們就到了。”

嘴角保持一個淺淡的弧度,佐林緩慢的搖著頭,頭與布料摩擦的觸感讓許幕遠知道他在拒絕他的提議。

“許幕遠……算上前世的時間……我們已經……整整糾纏了二十五年……也該到結束的時候了……你累……我也累……何必讓自己……活得這麼痛苦?”

“我知道……愛情不是說放……就能放……但它也不是……生命的全部……總有一天……你得放下……找到更好的……因為……哪怕我活著……和你在一起……世間也容不下……我們……的存在……”

“不會的……”許幕遠的聲音有些顫抖,“你會活得好好的,我這一生也只要你一個人……”

佐林恍若未聞,他重重的呼出一口氣,接著說:“這陣子發生的種種事情……讓我想通了一件事……與其為了避開是非輿論……而偷偷摸摸的……在一起……活得疲憊不堪……倒不如徹底放開手……像個普通人一樣娶妻生子……反正……很多同性戀不也是……這麼走過來的嗎?”

“再者……就算世人……能容得下我們的存在……我們所剩的時間也會成為……最大的難題……你終有一天……會比我先走……我無法承受……那樣的孤獨……”

“……別說了,我求求你別說了佐林,會好的,我們一定會好起來的……”

自欺欺人般不停地搖著頭,許幕遠感覺不知名的恐懼一窩蜂朝他湧了過來,使他根本不敢回頭,只能盲目的向前走。

然而,佐林的話卻怎麼也揮之不去,它們就像夢魘般迴響在他的耳邊,讓他根本躲閃不及。

許幕遠沒想到,之前的預感並不是他的錯覺,他更沒想到,當他認為自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的時候,殘忍的現實會比他更早跨出一步。

它是來得那麼的突然,讓他措手不及,就連理智也近乎崩潰。

也就在這時,許幕遠才明白,他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堅強。

至少當面臨佐林的生命在他面前慢慢流逝的絕境時,他是慌亂的,不肯面對的,沒用的。

背上的人不再出聲,許幕遠怕了,他怕佐林真的就這樣不聲不響的離開,連忙喚著他的名字,腳步卻無論如何也不敢停:“佐林,佐林,說句話吧,佐林。”

隔了很久很久,直到許幕遠差不多快被絕望淹沒的時候,他突然聽到佐林輕輕的嗯了一聲。

微弱到幾乎可以忽視的回應對許幕遠來說卻猶如天籟之音,他激動得連話也說不順暢了:“我們,我們馬上就到了,很快,很快就到了,你再堅持一會兒,不要睡,一定不要睡,好嗎?”

這次,佐林沒讓他等太久,又輕輕的嗯了一聲。

許幕遠不敢再耽擱,使出渾身解數奮力向前走,同時又隨時注意著佐林的狀況。

山越爬越高,路越走越遠,許幕遠明明累得連喘氣都來不及,卻始終堅持時不時的和佐林說著話,不求他回答,只為了一遍遍確認他的安然無恙。

佐林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也有一句沒一句的應著。

時間在跋涉中慢慢流逝,淺藍色的天際也開始發生變化。那越來越多的光亮由最先的淺黃色逐步向橘紅色過渡,其間還伴隨著一些無法被照亮的灰色烏雲,放眼望去,恍若置身紅海。

許幕遠透過枝葉間的縫隙看到了這般景象,而前方的道路也越來越開闊明亮,他知道,再往前,便是此行的終點。

“佐林,我們到了!還差幾步我們就到了!”

一邊喜出望外的說出這番話,許幕遠一邊加快腳步向前走去。

兩邊的林木在不斷前行的過程中越來越少,道路也越來越平坦,一陣亮光閃過之後,兩人終於穿過鬱鬱蔥蔥的樹林,到達寬敞的觀景臺,一大片氣勢雄偉的山景映入眼簾,太陽也正好在這個時候冉冉升起。

“佐林,我們趕上了。”

迎著陽光,許幕遠笑了。

側臉緊貼著許幕遠的後背,佐林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慢慢升起的紅日,也笑了。

視線有些模糊和不穩,就像鏡頭在不斷晃動一樣,讓人無法清晰的聚焦,佐林努力穩住目光,轉而盯著許幕遠那頭漆黑的頭髮,輕輕的說:“……許幕遠……”

“嗯?”許幕遠沒有回頭,託著佐林的雙手卻在悄悄施力。

“這景色好美。”

“嗯。”

“這是我有生以來看過的最漂亮的景色。”

“嗯。”

“謝謝你。”

“嗯。”

“……許幕遠……”

“嗯?”

“你聽著。”

“嗯。”

“我原諒你了。”

“……嗯。”點著頭,許幕遠的身形微微顫抖著。

嘴角依舊保持微笑的弧度,世界在這一刻徹底天旋地轉,佐林緩緩閉上雙眼,感受那陣越來越強烈的暈眩:“我好睏。”

“嗯,睡會兒吧,不過只能一會兒哦。”許幕遠的聲音有些抖。

“嗯。”

“只能……只能一會兒哦,因為我很快就會叫醒你,我們還要去別的地方。”

“……嗯……”

仰起頭,許幕遠也微笑著,即使嘴角在不停的抽搐,像在竭力壓抑著什麼:“我們還沒在自己的國家轉轉呢,對了,下次我們去海南怎麼樣?不,我們馬上就去,好不好?”

“……”

“……佐林,你說好不好?”

“……”

“……好不好……”

“……”

陽光普照大地,天際湛藍如畫,一切都那麼得平和,在這裡觀賞日出的人們又迎來嶄新的一天。

迎著刺眼的光亮,許幕遠緊閉雙眼,努力將脖子仰得老高,彷彿天空中有什麼東西牽引著他。

而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正疑惑的看著他所在的方向,接著扯了扯旁邊婦女的衣角,說道:“媽媽,那個叔叔為什麼要哭呢?”

婦女順著小女孩的話朝許幕遠看去,半晌,不確定的說了一句:“也許,是因為太陽太刺眼的緣故吧。”

小女孩還覺得疑惑:“那趴在他背上的那個叔叔為什麼閉著眼睛?是睡著了嗎?”

“嗯。”

小女孩愈發不解了,忍不住咕噥著:“真奇怪,既然是來看日出的,為什麼還要睡覺呢?”

耳邊喧囂不已,有驚嘆聲,也有相機在拍照時發出的咔嚓咔嚓的脆響,密集的人流一批批進入,又一批批離開,人影晃動,彼此間不小心肢體相觸,卻僅僅隨意一瞥,便不聲不響的錯開,就好像生命,來時轟轟烈烈,去時悄無聲息,如同被水暈染的白紙,連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水跡最終也會被無盡的白色吞噬,不留下一點存在的痕跡。

背上的軀體靜靜的趴伏著,薄薄的布料不能阻止彼此的溫度。

那殘存的溫暖彷彿是最後的慰藉,讓許幕遠的眼前全是一片被水模糊得看不清實質的景象。

——佐林,說好了哦,我們還要去別的地方,所以別睡得太死,要不然我叫不醒你。

——對了對了,等遊覽完所有的景點,我們就去國外結婚怎麼樣?你穿西裝的樣子一定很帥。

——所以佐林,醒過來吧。

——佐林?

——佐林……

——你這個騙子……

如果不能在一起,要你的原諒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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