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大肆發洩以後, 一些隱藏於平靜表面下的東西由此漸漸浮出水面,並被一一戳破, 許幕遠也對佐林有了更深入的瞭解,雖然現在來說為時已晚, 但許幕遠仍然努力做著改變,讓自己不再心浮氣躁,凡事先聽佐林的想法,一言一行也是認真琢磨過後才做的。

然而,現實並不會因為許幕遠的改變而減少對佐林的折磨。一天又一天,佐林的身體不但不見好轉,反而愈發嚴重, 身上的屍斑也從最開始盤旋在他腰側的那兩點一直延伸至整個身軀, 只要把衣服脫下來,絕對觸目驚心,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被潑了硫酸。

與此同時,佐林在這段日子裡也愈發的力不從心。

全身無力, 無法站立和行走, 人也變得越來越疲憊,一天基本上都在沉睡,清醒的時間恐怕就那麼幾個小時,因此,他大半個月的生活場地幾乎都在床上。

而許幕遠則看在眼中,急在心裡,卻無能為力, 他總是恰到好處的將內心的那股子慌亂隱藏,不是逃避,只是不願再增加佐林的心理負擔,因為他知道,沒有比親身經歷死亡更為可怖的事情,他所能做的,僅僅是在他好不容易清醒過來的時候,溫柔相對,體貼入微,希望這樣能暫時讓佐林忘掉那些已降臨在他身上,形同詛咒的噩夢。

即使每當佐林睡著的時候,他的整顆心都揪在一起,極度害怕他再也醒不過來,每分每秒都在探查他的呼吸,直到佐林睜開眼睛,懸著的心才終於能放下。

其實兩人都不願意過這樣的日子,面對如此嚴苛的現狀,不是不去試著改變,而是即便採取什麼挽救的行動,最終也肯定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現實就像一座大山,總有辦法把固執的人的脊背壓彎,這點,他們都心有體會,所以默契得在仿若無事的態度中過著平淡的日子,實際上兩個人都在數著秒數努力而認真得過活,因為佐林的身體存在太多不確定性,佐林怕某一天在毫無預兆中,自己就這麼悄無聲息的走了,而對許幕遠來說亦是如此。

又是沉重卻充滿希望的一天,還沒到七點,佐林就躺在床上陷入沉睡,大約六點半的時候,他還清醒過一次,許幕遠喂他吃了點東西,兩人聊了一會兒,便又困了。

給佐林蓋好被子,許幕遠起身去陽臺,獨自一人抽著煙,白煙繚繞,卻掩蓋不了他眼底的那抹憂鬱。幾乎每次在佐林熟睡之後,他都會一個人靜靜的待著,讓自己那根隨時處在緊繃狀態中的神經伴隨著尼古丁的味道慢慢放鬆下來。

只不過這次卻來了一位意外之客。

布丁拖動它那短粗的小白腿來到陽臺,圓滾滾的身子沿著陽臺四周溜達一圈,像在尋找什麼,最後挨著許幕遠的腿邊坐了下來,半邊肥肉更是直接壓在許幕遠的腳面上。

許幕遠停止吸菸,不輕不重的踢了踢布丁:“喂,不要挨我那麼近,走開。”

布丁沒有搭理他,趴在地上像是睡著了。

見攆也攆不走,許幕遠也懶得動,就這麼讓它放肆的壓著了。

一人一狗就這麼靜靜的待在陽臺,半個小時的功夫,煙完全燃盡,菸灰隨風飄落,只有寥寥餘煙還意猶未盡的殘存在空氣中,最後帶著一絲淡淡的愁緒,緩緩消散。

也許是布丁的存在讓他在這一刻感受到自己並非孤身一人,許幕遠的心情好了許多,轉身走進裡屋將菸蒂摁在菸灰缸裡,接著拿上換洗衣物準備去浴室洗澡。

自從養成了抽菸的習慣,許幕遠總會在抽完煙後去浴室沖洗,不讓身上留下一丁點的煙味。這不是潔癖,而是煙往往代表著憂慮和陰鬱,許幕遠不希望佐林捕捉到任何一絲負面情緒。

本應該睡著的布丁在許幕遠離開後也睜開了眼睛,伸出前爪在地上做了個伸懶腰的姿勢,接著站起身踱步走進屋子,笨拙得爬上沙發,繼續睡覺。

許幕遠看了它一眼,不明白這總與他作對的死狗今天怎麼突然轉性跑過來挨著他,不過畜生就是畜生,人不理解它的想法也是正常的。

思及此,許幕遠去浴室衝了個澡,出來後又坐在佐林的床邊,一遍遍凝視他的睡顏。

……

一夜過去,許幕遠基本上沒怎麼睡,自從佐林的身體惡化後,他總是這樣,一天二十四個小時,能有三個小時在睡覺就不錯了。倒不是他沒有時間睡,相反,他的時間很多,多到每一分鐘都是煎熬,因為他要時刻守著佐林,從佐林睡著到他醒來的這段時間,毫無疑問都是在無盡的恐懼中度過,他怕他一睡著,佐林就這麼靜靜的走了,不留給他一點緩衝的時間。

在長時間睡眠不充足的情況下,許幕遠的精神也萎靡許多,好在外表看不出什麼,要不然他真不知道該怎麼和佐林解釋。

即使處在睡夢中,佐林依舊睡得極不安穩,眉頭死死的鎖著,頭無意識的左右擺動,嘴裡還說著胡話,許幕遠探頭過去聽,實在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麼,只能無奈得嘆口氣,伸手拂去他臉上因汗水而粘黏在一起的髮絲。

幾聲痛苦的呻吟過後,佐林慢慢睜開了雙眼。

許幕遠有些驚訝,因為這是自佐林的身體惡化以來,他頭一次醒得這麼早,平時再怎麼說也會昏睡兩到三天,短點也得要一天半的時間,無論怎麼叫都叫不醒,非逼得他給他吊營養液,這也就是為什麼佐林做噩夢的時候,他不把他叫醒的原因。

而現在,佐林破天荒的提早醒過來了,許幕遠除了驚訝,更多的是欣喜。

“你醒了,身體感覺怎麼樣?餓不餓?渴不渴?”

剛醒就迎來兩句問話,佐林將有些渙散的目光投向許幕遠,幾秒後慢慢轉為清晰,接著又看向窗外。外面沒有陽光,也不是漆黑一片,灰色的天空中摻雜著一些橘紅的色澤,佐林揉了揉眼睛,撐起身體想要坐起來:“現在幾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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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幕遠連忙扶著他的肩膀,幫助起身,還在他的身後墊了兩個枕頭:“早上六點,這次醒的比平時要早。”

“是嗎……”直起上半身坐定,佐林沒看許幕遠,依舊盯著窗外的景色,沉默數秒才緩緩開口,“許幕遠,你知道嗎?我剛才做了一場噩夢。”

“嗯?什麼噩夢?”許幕遠向佐林靠近了一些。

佐林眨了眨眼睛,即使剛睡醒,面色仍然顯得很疲憊:“我夢到我去山上玩,你還記得嗎?就是我十八歲那年和你一起爬過的那座山,不過不同的是,夢裡的山很高很高,我不停地攀爬著階梯,一直想上到山頂,可是那段階梯卻在無限延伸,無論怎麼爬都爬不完,等我終於爬上去的時候,我卻一下子從山上摔了下來,四周很黑也很冷,我看不到東西,只有冷風呼啦啦的在耳邊吹,身體也一直在下降,彷彿沒有終點。”

話說到這裡彷彿就畫上了句點,許幕遠卻沒有馬上搭腔,因為他看得出佐林還沉浸在那場噩夢中,沉默才是對他最大的安慰。

就這樣安靜了五分鐘,佐林才慢慢將目光收回。

許幕遠知道他已經緩過神來,伸手附上他的手背,柔聲道:“沒事的,只是一場夢而已。”

佐林搖搖頭,之後又點點頭,不知想表達什麼,片刻,他說:“許幕遠,我們去旅遊吧。”

許幕遠愣了愣,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會有這個想法:“你怎麼忽然想去旅遊?”

“散散心而已。”

“可是你的身體——”

“沒事的。”佐林打斷他,“我不想整天窩在床上,看同一片天空,或許再過一陣,我連眼睛都睜不開了,與其這樣,倒不如利用剩下的時間到處看看,這樣至少還能在生命的最後關頭過得多姿多彩一些。”

“佐林……”許幕遠欲言又止。

他想告訴他一切都會沒事的,佐林會好好的,他也會活得長長久久,可這些話說到底只是基於自欺欺人的安慰,他不需要,佐林亦是如此,他們已經徹底接受現實,不會再犯傻了。

“……好。”許幕遠點點頭。

******

許幕遠的話應驗了,他當真能帶著佐林走遍世界各地,卻萬萬沒想到是以這樣的方式。

在兩人的意願達成一致時,許幕遠和佐林當天就選好幾個旅遊景點,之後,許幕遠更是馬不停蹄的聯絡旅行社,定好往返機票,獨自包攬下一切大大小小的瑣碎事情。

兩人可能要出去很長一段時間,布丁卻沒人照料,許幕遠思前想後,最終把它交給李莫維代管。

在他臨走之前,布丁被套著繩子蹲在地上,可憐兮兮得張望著他的身影,肥嘟嘟的身體在此刻顯得有些孤寂,許幕遠看了它一眼,頭一次對這只討人厭的臭狗生出一絲不捨。

把所有事情妥善安排好後,兩人整裝待發,因為佐林無法行走,許幕遠便把他抱在輪椅上。

明明這玩意兒前不久還是自己的代步工具,現在卻換了一個主人,之前他生活不能自理,需要佐林照顧,如今卻對換過來,這之間產生的落差讓許幕遠的心頭微微泛苦。

於是一切都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循序漸進。因為佐林的特殊性,許幕遠並沒有選擇跟團,而是包團,但由於人數太少,只有他們兩個人,一開始旅行社並不太願意,不過看在許幕遠出的價夠高,才欣然應允,就這樣,兩人上了通往澳大利亞的航班,這是他們旅遊的第一站。

幾乎在後背沾到靠椅的一瞬間,佐林就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許幕遠向空姐要了一條毛毯給他蓋上。

飛機在飛行的過程中並不平穩,機身總是在氣流的作用下升騰又下降,佐林睡著睡著,頭就歪在許幕遠的肩膀上,許幕遠含情脈脈的凝視他的睡顏,愛憐得拂去垂落在他臉上的一縷髮絲。

過道另一邊的小女孩正在嘎吱嘎吱的嚼著零食,望著這有些過分曖昧的一幕,好奇得眨了眨眼睛,說道:“叔叔,這個叔叔怎麼一上飛機就睡了呀?”

許幕遠這才意識到她是在對自己說話,笑道:“因為他困了啊。”

“他的頭壓在你的肩膀上不痛嗎?我媽媽經常說我枕著她的肩膀睡,她很難受。”

“不痛。”許幕遠繼續看著佐林,眼神溫柔得彷彿能滴出水來,嘴角還帶著淺淺的笑意,“怎麼會痛。”

小女孩還太小,自然不明白話語間隱含的深意,只是有些困惑得眨著眼睛,問:“叔叔,你為什麼要對他這麼好呢?他是你的什麼人啊?是很重要的一個朋友嗎?”

“對啊,很重要很重要的存在呢。”

小女孩不再說話,因為她的嘴裡已經塞滿了食物,再加上沒有什麼要問的了,吃著吃著也跟著睡了過去,旁邊的婦女朝許幕遠歉意得笑了笑,也向空姐要了一條毛毯,給她蓋上。

a城的飛機不能直達澳大利亞,途中需要轉幾次機,兩人從第一趟飛機下來已過去六個小時,佐林還在沉睡,在機場工作人員的幫助下,許幕遠帶著佐林上了第二趟航班,就這樣週轉了幾次,十二個小時之後,他們終於來到澳大利亞,隨團導遊也早已等候在此。

導遊自然知道兩人的特殊情況,見佐林還在熟睡,什麼都沒問就直接把他們帶去賓館,臨走前告知了一下明天的旅遊行程,接著便帶上門離開。

跨越大半個地球的時差讓許幕遠有些不適應,現在雖是晚上,在飛機上睡夠了的許幕遠卻再無任何睡意,去浴室簡單清洗了一下便窩在佐林身邊躺著。

佐林的呼吸雖輕,但好在平穩,許幕遠比較安心,在佐林的額頭上印下一記輕吻。

就在這時,處在睡夢中的佐林卻突然有了轉醒的跡象,長長的眼睫毛微微顫了顫,接著慢慢睜開了眼睛。

“這是哪裡?”佐林有些迷茫得問道。

“澳大利亞。”

“是嗎?”頓了頓,佐林坐起身來,打了一個呵欠,“原來我們已經到了。”

“嗯。”許幕遠點點頭,“要不要吃些東西?”

佐林搖搖頭,看向被窗簾遮擋的窗戶:“現在幾點了?”

“晚上八點。要不要看看外面的景色?”

佐林點點頭,許幕遠起身拉開窗戶,一片燈火通明的景象映入眼簾,高調宣揚它的繁華。

夜風徐徐吹進視窗,不冷,只帶來一絲舒服到極致的涼意,佐林靜靜觀望了一會兒,又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見佐林仍有些睏乏,許幕遠說道:“再睡會兒吧。”

佐林點點頭,躺回床上,許幕遠走過去給他掖好被角。

兩人的目光在不經意間相對,佐林有氣無力的說了一句“謝謝”,便緩緩閉上了眼睛。

許幕遠伸手撫摸他的頭頂,一下下梳理著他的髮絲,嘴角勾起一抹無奈又有些苦澀的弧度:“笨蛋,該說謝謝的人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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