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敬王!”

關小六作為羽林衛, 守外宮門之一, 曾經不止一次遠遠見過敬王。

他迷迷糊糊地隨著上峰由外宮入內宮,雖未進入明華殿舉事, 可心裡卻隱約知道此行究竟為何。

是以在守著內外宮必經之路的那條道上,見到威風赫赫一列精兵伴著滾滾煙塵席捲而來, 見到為首那人寶馬銀槍挾著凜冽森然戛然止於宮門前時, 一向利索的舌頭竟然磕巴起來。

關小六下意識跪了下去,唯餘身旁人劍戟一般挺著, 止住了敬王前來之勢:

“內宮無詔不得入。”

關小六心如擂鼓,只覺小命休已,卻聽頭頂那如出溪澗冰擊碎玉式的嗓音響起:“爾欲攔我?”

旁邊那犟頭崔平茂倔著腦袋持戟攔門,甕聲道:

“無詔,任何人不得入。”

“阿茂慎言!”關小六急得覷了前方烏泱泱一眼看不到頭的甲兵, 鐵胄冷兵倒映著天邊的微光,反射著萬千森然寒意, 如地獄奔騰而來的催命閻王,有損毀一切之勢。

羽林衛縱然是精兵良器,可哪裡比得上隨著敬王南征北戰的精兵部曲,聽聞連他們□□之馬都是飲過人血的。

崔平茂腦袋不會拐彎, 只記得上峰讓守好門戶便守好門戶, 執意要楊廷出示詔令。

內外宮牆內隔了一條長長的走廊, 易守難攻, 雖說門外只守了關小六與崔平茂兩個羽林衛, 可大敞的紅漆木門內, 卻是陳列了近千羽林衛整裝待發,若楊廷當真硬闖,兩方必定會發生巷戰,時間勢必會被拉得很長。

關小六膽子小,只求雙方莫要當真起了衝突,否則自己這條性命必定要首先交代在這,正自焦急間,卻聽身後一陣渾厚的笑音傳來。

新晉的穆琛副統領大笑著出門,朝崔平茂便是當心一腳:“哪來不長眼的狗東西!敬王你也敢攔?”

崔平茂訥訥回不過神來,受了當胸一腳四仰八叉地摔了一跤,正回不過神來間,卻見穆副統領退開半身,朝敬王拱手道:

“王爺,卑職幸不辱命。”

穆統領眸中閃爍著崔平茂看不懂的光芒,關小六自小在外混著長大,三教九流見得多,心裡不由咯噔一聲:穆統領這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啊。

果見敬王一牽馬轡,高聲喝道:

“本王欲入宮勤王,滅反賊,保我大梁盛世;此時投誠者,既往不咎,若能戴罪立功,另有加封!”

穆副統領當下伏地應和:“敬王高義!臣,願誓死相隨!”

“很好。”

關小六心頭突突跳,他眼睛尖,心裡亮:這兩人一唱一和,怕是做戲。瞧這眉眼官司,怕是早就暗度陳倉了。

不過他就是一混飯吃的,誰效忠誰,誰當皇帝,他都沒什麼所謂。

羽林衛中多數精衛糊里糊塗跟著上峰起事,本就心頭惴惴、老大不安,此時見自家副統領都臨陣倒戈,而敬王兵強馬壯,虎狼之軍席捲而來,更早早地失了抵抗之心。

早先坊間傳聞,敬王一諾,重於千鈞——羽林衛門手中劍戟刀兵不由落了滿地,紛紛伏地不起:

“願,追隨敬王!”

聲振寰宇,直上雲霄。

關小六也扯著憨傻的崔平茂伏地,一併呼號:“願隨敬王!”

話音未落,方才還在眼前的鐵騎已如風一般擦過身側,烏泱泱一片兵士隨之經過闊朗的拱門,鋒銳的甲冑摩擦間,帶起了一股森然冷意。

敬王當先打馬而入,長長的走道旁,數千羽林衛一分為二,沉默地目送著勤王之師穿梭而過,這般多的人馬,明明該是雜亂無章,卻連落地的馬蹄都如初一致。

在敬王人馬即將消失在走道前,這數千羽林衛如魚入深海,整齊有序地匯入,由穆琛領著,搖搖墜在在敬王府騎兵營身後,往裡大跨步而去,遠遠看去,浩浩湯湯,幾有綿延未覺之勢。

勤王之師,如摧古拉朽般,朝乾元殿而去,所遇關卡,皆不合一戰之敵悉數倒了戈。

圈禁著的官眷們遙遙聽到動靜不小,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扒拉著窗戶試圖透過那薄薄的窗紗往外看,奈何什麼也沒看見。

“哎,你說,外邊發生了什麼事?”

“看不清啊……”有命婦交集地走來走去,“老爺那也是生死不知,真真是急死人了。”

正焦躁間,卻見方才還毫無動靜的敬王妃騰地地站起,眸似流星,在清晨幽幽的天光裡,整個人簡直是熠熠生光:

“諸位,方才本妃所提時機,到了。”

她幾乎可以算得上是迅速地從腰間香袋裡掏出火石,王母急得伸手阻她,不安道:“若計劃行不通當如何?”

“是啊是啊,怎麼想這都太冒險了。”

“若他們不來救我等,我等豈不是要活活燒死在這兒?不妥,不妥。”

有膽小的臨陣退縮,提出異議,內殿靜了一靜,只聽到被蘇令蠻輕輕笑了聲,那聲調柔軟,卻彷彿另含著股堅硬:

“他們安敢?!”

“殿內嬪妃且不提,各官女眷大部在這,若當真被一把火都燒了,不論最終誰坐上龍椅,朝野必定動盪,底下的位置……恐怕是坐不久。”

群眾的憤怒,足以推翻一切,壓倒所有。

何況還是這滿朝的文武百官。

“是以,他們不敢冒險。”

蘇令蠻言盡於此,眼見殿中位高權重的幾位夫人都點頭同意了,才倏地點燃火石,就著殿內的帳幔燒開。

門外羽林衛們先是聽到一陣高亢的慘叫,驚恐與火光一瞬間爆發出來,還未待他們反應過來,殿內緊闔的大門被人從內拍得“哐啷”作響,銅把手上的銅環晃得厲害。

一婦人驚懼的聲音傳了出來:

“走水了!走水了!”

“快!放我等出來!”

天干物燥,尤其夏日,輕薄的帳幔掛得到處都是,火勢蔓延極快,從薄透的窗紗看去,殿內四處亂竄的身影和著驚恐的尖叫,幾乎將整個皇城的黎明,都渲染上了恐怖的色彩。

容不得人多想,羽林衛們幾乎是立刻衝過去,將門打了開來。

往日裡高貴無雙的貴人們個個釵橫鬢亂、花容失色地衝出來,好似經受了無數驚嚇。

在這處守著的一堆羽林衛不出三十人,雖個個人高馬大、身手矯健,可束手束腳,即便極力試圖保持秩序,依然被驚慌失措的人群給衝散了。

“走水了!”

“走水了!”

即便皇宮的建築在建築之初都用了最好的防火材料,可到底是木製建築,夏日天干,不一會,這火便迅速蔓延起來,在不遠處,都能見到沖天的火光。

“愣著幹什麼?還不速速滅火?”

一個羽林衛正自發愣,卻抬眼撞見一張本不該在此出現的面容,姝色無雙,傾國豔色,一身灰撲撲的太監常服,在這沖天火光裡,面上神色淡得幾乎看不出,他見鬼似的叫了一聲:“敬……敬王妃?”

蘇令蠻“唔”了一聲,回身看蘇令嫻,包括容妃幾個被捆著的也都抖抖索索地出來了,由聖德太后派來的兩個嬤嬤另外找地方看著,在內殿參加夜宴的女眷們都出了門,便道:

“再幹看著,恐怕整個皇宮都得遭殃了。”

這話自然是假。

皇宮在設計之初,便考慮到起火後的滅火事宜,這獨棟的建築群落,在燒完後便不會再繼續蔓延,蘇令蠻在點火時便已考慮到了,若滅火及時,除了會引起短暫的騷亂外,也不過是一些財物損失。

不過羽林衛並不知道。

此處起火,他們責無旁貸,滅火為當務之急,更顧不得追究敬王妃為何會一身太監常服地來此,女眷們早就亂糟糟地衝出了院落,阻止不及,便也只得盡心救火——上峰罵起,也有一樁說頭。

蘇令蠻穿梭過亂糟糟滅火的人群,在離院子三百米外的牆下,找到了等候的官眷們。

蓼氏與幾個性格強硬輩分偏大的長者一道主持秩序,后妃們花容失色地抱成一團,心裡隱隱約約知道,此行不妙,不由憂心起往後的飯碗有無著落,惶急地早失了主意,也不在意由臣子的女眷奪了指揮權。

“敬王妃。”

蓼氏在外素來都保持著尊敬,先福了一禮,除了幾個猶自回不過神來的,也都在其帶領下福身行禮。

“不必多禮,”蘇令蠻凝著臉道,“現下宮內情形如何,我等都不甚清楚……但想來爾等夫郎們都不大自由,否則必是要來尋的。”

“如此便有兩個選擇,一,尋法子與他們相聚。二,另選一個躲避之處,待事了了再出來,也免得被羽林衛單獨拎出,去威脅各自夫郎們。”

膽氣小的,不願在宮內亂闖,贊同另尋一僻靜處躲著;可更有那著急的婦人們,覺得與官員們一處有商有量,更易解決事宜。

蘇令蠻沒管低聲爭執的人們,只道:“若要尋旁人不去的僻靜處,怕是只有冷宮了。本妃有個提議,身上沒有功夫的女眷們便去那裡藏好,其餘人若願意的話,與本妃闖一闖明華宮。”

明華宮內是郎君們喝酒夜宴之處,若事有不諧,恐怕明華宮是第一起事場。

敬王妃這提議,算是最穩妥的了。

當下得了許多人的應允,不過最後有些微末功夫並且願意與蘇令蠻一道的,也不過堪堪二十人。

蘇令蠻一眼看去,阿瑤、段艿等幾個書院同窗,便只有幾個年事高的長者,如安國公府老太君等人,鄂國公府夫人,兵部侍郎夫人等,袁師姐也在裡面,朝她擠了擠眼睛。

她驀地笑了:“出發。”

一行人均有些功夫,袁師姐更有些躲避的技巧,各宮宮人們還跟無頭蒼蠅似的沒了主心骨,只需躲開四處巡邏的羽林衛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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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令蠻明華宮去過幾回,還是極熟的,不一會一行人便摸到了不遠處,躲在抄手遊廊外往百米外的院子看。

密密麻麻的羽林衛將整個大殿圍得水洩不通,刀槍映著漸亮的天光,連遠處的走水都不曾影響這些人一分一毫。

“看來……果真是在裡邊。”

蘇令蠻沉吟半晌,心裡正揣度著楊廷去向,背後卻被輕輕拍了拍,她驚詫回頭,發覺綠蘿好端端地站在她身後,一身緊身短打,面上有些急:“王妃,王爺不在此處。”

“你知道?”蘇令蠻詫異地問,“宮內現下情形如何?”

綠蘿為難地搖頭:“奴婢知道的不算多,王爺現下入宮勤王,明華宮內囚著百官,裡邊已經進行過一場交鋒,聽聞是血流成河……眼下聖人被禁乾元殿,恐怕……不大好了。”

“果真是中山王?”

謝七娘道。

綠蘿點點頭:“是中山王。”

其餘人等能跟著來明華宮,也不是那愛驚慌失措的,雖說在聽聞血流成河時,心裡咯噔了一瞬,可到底素質過人,不一會便轉換好了心情,打算看看敬王妃如何做——畢竟,敬王不在裡邊。

蘇令蠻沉吟半晌,覺得這一次,不得硬闖。

若阿廷勤王順利,中山王兵敗,手頭的籌碼除了女眷,便是這些文武百官的性命,她需想個法子,好叫中山王得不了逞。

策反,那是不可能了。能在此地出現的羽林衛,必是中山王心腹,難度太過。

下毒?

蘇令蠻思忖著法子的可行性,拉過身後的袁師姐問:“師姐,阿蠻這有蔣師姐曾經給過的蒙汗藥,藥性極強,一滴即倒,你可有什麼好法子,能讓這些羽林衛都倒下?”

袁師姐問:“這一滴是要入口,還是沾之即倒?”

“入口。”

她好笑道:“那估摸著不行,非常時期,這些人警惕性高著呢,恐怕不會輕易食不明之物。”

“那……恐怕只能用老法子了。”

蘇令蠻遺憾地看著眼前的雕樑畫棟,處處可見匠心,一把火燒下去,恐怕只能付之一炬了。

就在敬王妃跟造火頭子,四處放火搗亂時,楊廷一行人已經浩浩蕩蕩地來到了乾元殿外。

不過幾個來回,中山王留在門外的侍衛們便被瞬間折斷脖子,丟卻了性命,被拋在了臺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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