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姑娘們支援正版~全文首發晉/江/文/學.城  今夜無月, 黑沉沉的夜色透過窗紙,似乎要將壓抑也一併透了進來。

鄭媽媽暗暗嘆了聲, 幫吳氏掖了掖被角,勸她:“夫人不如略進些飯食,不然二娘子回來,看見夫人您這樣必又要生氣了。”

“她若果真在乎我這阿孃, 怎能這般大膽, 一個人不知死活地往野林子裡衝?”吳氏掩面, 轉頭向床裡低泣道:“便沒事……往後, 定州城裡哪裡還有人家肯要她?”

“夫人!”鄭媽媽提了一聲,見吳氏像嚇到了,立馬要壓低聲音道:“二娘子再不濟,還有蘇府做後盾!這定州城裡不嫁人開了女戶的也不是沒有,憑二娘子的脾氣本事, 你還怕有人欺負得了她?”

吳氏低泣不語, 於她有限的見識裡,女子最終的歸宿還是嫁人, 若嫁不了人,那便是沒有好下場了。

鄭媽媽正不知如何勸她, 蘇令嫻溫柔的聲音便從外室飄了進來:“母親身體可大好了?”

翠縷細細地回了什麼兩人聽不真切, 腳步聲已近了內室, 蘇令嫻一身銀霓紅細雲錦齊胸襦裙, 外罩狐皮小坎肩, 一臉擔憂地走了進來。鄭媽媽眼毒, 一眼就認出那是吳家年前剛送來的唯一一件狐皮小肩,據說是京畿時興的樣式,每一簇毛尖都瑩潤潔白,夫人一直捨不得穿,壓在箱底打算等二娘子及笄做嫁妝的,沒想到竟是便宜了她。

鄭媽媽大喇喇的目光讓蘇令嫻手縮了縮,她撫了撫坎肩上的白狐毛,才赧然笑道:

“實在是對賬之時看到了太歡喜,嫻兒便忍不住往身上套了套,沒想到被阿爹見了,就直接賜給嫻兒了。”

“不錯!”蘇護一臉鬱色地踏進房來,“是我做了主的。你這做母親的,莫非連一件衣服都捨不得給女兒?難怪麗兒要跟我哭訴你時常短了她的用度!”

吳氏一句話沒說,便被扣了頂大帽子,她不可置信地抬頭直視蘇護:“老爺!”

鄭媽媽嚎啕一聲,跪在地上大聲哭訴:“老爺冤枉啊!夫人自嫁入蘇府,一直兢兢業業,將蘇府上下打點得妥妥當當,便大娘子和小郎君的用度也與嫡出一般無二,絕無短處,一切來往皆有賬目可尋,大娘子可對?”

蘇令嫻艱難地點了點頭,扯了扯蘇護的袖子:“阿爹,母親不曾短了女兒的。”蘇護面色這才緩了緩。

“至於夫人為二娘子及笄準備的坎肩,您給了大娘子,夫人可一句話都沒說,都怪老奴看衣裳眼熟多瞟了幾眼,讓大娘子不快,老奴這就給大娘子賠罪。”

鄭媽媽跪下“砰砰砰”一連磕了好幾個響頭。

就在這時,一聲大喝從外飄了進來:“鄭媽媽,你起來!”

蘇令蠻大步流星地從外走了進來,臉色鐵青地看著蘇護,吩咐道:“鄭媽媽,你起來,這等人,你跪他作甚!”

“你——”蘇護的怒氣剛緩下去,又急遽升高,伸手一掌便刮了來,風聲呼呼,可見其高漲的怒意。蘇令蠻一把捉了住,似笑非笑道:“阿爹如今是越活越回去了!”

“欺負了阿孃,然後還要拿阿孃身邊的僕人出氣是麼?”

“你——”蘇護欲抽回手,卻驚詫地發覺腕間禁錮著的一股巨力,讓他動彈不得,面色不由脹得通紅:“放手!”

蘇令蠻猛地鬆開手,蘇護一個趔趄,直接跌在了榻旁的椅上。

鄭媽媽見蘇令蠻回來,心中不由大定,幹脆利索地起身站到了床旁,吳氏卻激動地撲出了床沿,一把揪住了蘇令蠻的衣角:“阿蠻,阿蠻,我的阿蠻,你終於回來了,阿孃都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蘇令蠻紋絲不動,左手輕輕拍了拍吳氏的手,頭也沒回道:“阿孃,我的事,待會說,啊?”

吳氏眼淚婆娑地收回手,被鄭媽媽扶著,起身坐到了一旁的美人靠上。

蘇護被這一跌,將勢氣跌了一半,但怒意卻如澆了油一般,幾乎要沸騰:“你這不孝女,我要開你出籍!”

“阿爹,你確定?”

吳氏猛地坐直了身子:“老爺,不可以!”

蘇令嫻嘴角一翹又瞬間捋平了:“阿爹,二妹妹必不是故意的,二妹妹,快,與阿爹道個歉,他便會原諒你了。”

蘇令蠻沒理這慣愛調三弄四的大姐姐,只嘴角露出了嘲諷的弧度:

“阿爹,這除籍之事,你一人說了可不算。不如你我先去尋平阿翁說說看,你是如何寵妾滅妻,奪了阿孃的嫁妝讓姨娘管家之事?”

蘇令蠻此時的氣勢,簡直可以算氣吞山河,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巧心雙眼亮晶晶地看著二娘子,暗中贊了聲。

蘇護噎了噎:“吳氏教女無方,以致你夜不歸宿,成了定州城裡的大笑柄,如何不能奪她管家權?!就是她懦弱無能,管家無度,才致我定州蘇府面上無光!”

“便阿孃有種種不好,可也沒有奪了主母嫁妝給姨娘管的道理!”

“那便有做女兒的質疑父親決定的道理?!”

蘇令蠻簡直是氣笑了,她突然發覺眼前這個男人不僅貪花自私,涼薄無能,還擅長強詞奪理,難怪能當了從司簿,筆桿子想來很厲害。

“阿爹,”她柔聲道,蘇令蠻本就一副鶯啼的柔嗓子,平日聽著受用,可如今這般刻意軟聲,卻讓蘇護渾身打了個激靈:“你知道阿蠻的性子不大好。若阿爹執意要將阿孃的嫁妝奪了,那阿蠻只好去敲一敲城守府衙的大鼓,好叫太守知曉阿爹這齊家的本事。”

“只不知,到時候阿爹丟了從司簿的位置,可會記恨女兒?長安的鄂國公府,可會恨阿爹為他國公府蒙羞?屆時阿爹和女兒一起被除了籍,那情景想來好玩得很。”

“你——!”蘇護揮袖:“你不敢!”

蘇令蠻噗嗤一聲笑了,像聽到了極好笑之事:“阿爹可以試試看,看阿蠻到底敢不敢?反正阿蠻如今也嫁不到好人家了。”她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見蘇令嫻老神在在地在一旁看戲,上前幾步,一把拉住了她身上的狐皮坎肩,笑道:

“大姐姐,這可是阿孃特地留給我的東西,如今正主沒如您的意死在外頭,是不是該物歸原主了?”

蘇令嫻愣愣地看著她,發覺第一回看不懂這二妹妹的心思。

她名聲不好,好似也不大在意;阿爹怒斥,她亦不放在心上,照往常早該是泫然欲泣又笨手笨腳地離開了,這回……

蘇令嫻下意識地掙扎,卻還是被一股蠻力將狐皮坎肩剝了下來,露出裡頭薄削的半臂。她摩挲了下肩膀,怔忪道:“蘇令蠻,你瘋了。”

蘇令蠻將坎肩丟給了鄭媽媽,鄭媽媽眉開眼笑地接住了,在聽到蘇令蠻一句話又僵住笑:“鄭媽媽,燒了。”

“二娘子,這坎肩……好好的,作甚去燒它。”

“髒了。”

蘇令嫻難看至極,面色立時變得鐵青。蘇護被這蠻不講理的二女兒鬧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差點沒暈過去,指著她半天沒說出話來。

蘇令蠻卻不肯放過他,“阿爹,平阿翁約莫快到了,我早已派人將這幾日發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阿翁,你不如想想看如何安撫族裡,讓他們知曉你不是那扶不起的阿斗,將家事理一理利索再說。”

平阿翁原名蘇平,耄耋年紀,如今算是族裡輩分最大的,處事公正,掌蘇家族長多年,最恨這亂家之事。

蘇護臉上怒意勃發,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女兒竟然反骨至此,將老族長也請了來,當下顧不上其他,喊著“青竹”便匆匆地往外院花廳而去。

“花媽媽,”蘇令蠻歡快地朝外喊道:“你去將麗姨娘提了來,我這便將這敢覬覦主母嫁妝的不肖姨娘提腳給賣了!”

“蘇令蠻,你敢!”蘇令嫻拍桌而起,“姨娘為蘇氏開枝散葉,孕育子女,豈是你說賣就能賣的!”

花媽媽也小步子走進了房內,滿臉為難:“二,二娘子你這著實為難老奴了,這……這老奴也不敢啊。”

蘇令蠻柳眉倒豎,將袖子往上一擼:“麗姨娘覬覦主母嫁妝之事確鑿無疑,是禍家的根源,亂族的苗頭,大姐姐,你以為平阿翁來了,你姨娘還有的活路?”

蘇令嫻軟了下來,她承認這一步她走得急了:“二妹妹且稍安勿躁,我這便讓麗姨娘將母親的嫁妝一同還來,必一分不少。”

蘇令蠻晾了她一會,才道:“麗姨娘肯將嫁妝還來最好,不過我阿孃最近病了,這掌家之事,怕還是要姨娘多費心了。”

蘇令嫻面色陰晴不定,最終還是硬著頭皮應了下來,匆匆出了門。

冬月裡的第一場大雪紛紛揚揚,經過一夜,青磚路面上已是積了厚厚一層,木屐踩在上面,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一個壯實的中年婦人步履飛快地往正房奔去,一邊跑還一邊吩咐:“丁香!外邊這麼冷,怎麼不幫夫人把簾子放下?”

丁香嘟囔著嘴要將簾子放下,卻被一面目娟秀的婦人阻了,“無妨,鄭媽媽,是我讓丁香打著的。”

“哎喲,夫人快進去快進去,別二娘子沒事,你卻凍出個好歹來!”鄭媽媽忙慌地換了木屐,扶著吳氏進了房。

“阿蠻如今可好些了?”

吳氏欲言又止,“老爺……可曾去看過?”

鄭媽媽暗中嘆了口氣,夫人什麼都好,就是性子太過柔順。二娘子如今都這般模樣了,她還在乎那沒心肝的老爺。

“二娘子剛醒,這不,老奴我就給你報喜來了。”

“阿蠻醒了?”吳氏喜出望外地站了起來,團團轉道,“翠縷,將桌上的什錦糕帶上,阿蠻愛吃。鄭媽媽,隨我一同去看看阿蠻。”

“哎,哎,夫人,地上滑,你慢著些。”鄭媽媽連忙喚丁香將前些日子舅老爺送來的雪狐大麾給夫人披上,一堆人穿了木屐,匆匆往左近的攬月居而去。

攬月居內一片靜悄悄的。

吳氏在下人的伺候下脫了木屐,羊皮小靴踩在柔軟的地毯上,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她不自覺地放輕腳步,穿過花廳,巧心守在閨房門口施了一禮,“夫人。”

“二娘子可還好?”

門口窸窸窣窣的聲響吵醒了蘇令蠻。

她安靜地躺在柔軟馨香的被褥裡,隔著層層幔帳,隱約可見母親領著一行人匆匆趕來,狐皮麾白得發亮,刺得她忍不住閉了閉眼睛。

蘇令蠻懵裡懵懂地還沒回過神來,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怎麼一睜眼,她又變回了那個胖乎乎的醜丫頭了?

屋裡火牆燒得正暖,蘇令蠻翻了個身,掀了掀被窩想散些熱氣,一垂眼,又見到白蘿蔔似的胳膊在眼前晃悠,手肉呼呼地還能看到一個個小坑。

鬼使神差地,她把手腕放到嘴裡狠狠咬了一口。

這一記完全沒留手。

“嘶”的一聲,蘇令蠻徹底清醒了。

哪還有什麼見鬼的重生。她仍然還是定州城裡那個胖乎乎的蘇令蠻,一個被親表哥退了親的醜丫頭。

什麼錦心繡口,仙姿佚貌,通通都是做夢!

燻被的銀香球被她腳一踢,直接“骨碌”一聲落了地。

巧心掀開帳幔,吳氏淚眼汪汪地站到床旁,覷了眼她手腕上深深的牙印,哭道:“阿蠻,你再想不開,也不能虐待自己啊。”

鄭媽媽也在一旁默默垂淚。她家二娘子著實命苦,竟然被一個商賈之家退了婚,往後定州城裡要些臉面的家族,誰還會來提親?這該死的殺千刀的吳家,真太不是東西了。

蘇令蠻側眼看了看窗外,“阿孃,現在都什麼時辰了。”

“卯時過半了。”

吳氏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蘇令蠻的臉色,深怕刺激了她似的,“阿蠻,餓不餓,你都睡了三日了。”

“三日?”蘇令蠻這才發覺吳氏眼下一片青黑,眼珠子熬得都凹了進去,憑空憔悴了許多。“阿孃一直守著我?”

“倒也沒有。”吳氏垂眼,接過巧心遞來的漱口水,扶著蘇令蠻漱了口,才道,“晚間是讓鄭媽媽守著的。大夫說了,你這是氣血攻心,睡一覺就好了。”

沒料到,這一覺,竟一連睡了三日。

蘇令蠻恍然。她只記得,接到鎮表哥要退親的訊息,她急匆匆趕往大堂,後來……

後來就不記得了。

“巧心,將小廚房燉著的燕窩拿來。”

巧心脆生生地應了聲,吳氏接過鄭媽媽遞來熱好的巾帕,扶著蘇令蠻給她淨了臉,才輕聲道,“阿蠻,退親這事,都怪阿孃。”

“與阿孃有何干係?”蘇令蠻皺了皺鼻子,大大的面盤子上,眼睛擠得眯成了一條縫,看著非但不可愛,反有些粗野的刁蠻。

“當初是大舅母上趕著讓阿孃將阿蠻定給了鎮表哥,為何早不說晚不說,偏偏在阿蠻還有一年就要及笄的時候說?”

“鎮表哥明明說過,阿蠻很可愛,為何還要退親?”

鄭媽媽卻注意到了蘇令蠻置在被上的手顫了顫,知道她並不如話中那般強勢,心下恨那姓吳的有眼無珠。

“你大舅舅他,也不容易。”吳氏語焉不詳,面色羞慚,“阿蠻,還是莫要計較了,好麼?”

蘇令蠻不可思議地看著吳氏,“阿孃,你可是我阿孃,你站哪邊的?”

她揹著一個被商賈退親的歷史,往後好人家都不會娶她做新婦子,不然就是連商賈之家都比不上。難道連計較一聲都不行?

吳氏張了張嘴,“可,可……”

蘇令蠻失望透了,她知道阿孃向來逆來順受慣了,可沒想到在女兒這事上,她的第一反應也是忍一忍。她突然前所未有地羨慕起夢裡的自己,夢裡的孃親雖然也柔順,可若女兒受了傷,就算是拔刀她亦是肯的。

吳氏被她的眼神鎮住了,喉嚨口像塞了塊石頭,堵得很。

“罷了,阿孃,你這幾天累了,先去睡吧。”蘇令蠻壓下心底竄上來的不知名情緒,勉強笑了笑。

正當吳氏張口欲言,門簾被急急地掀了開來,一道嫋娜的身影裹著碎雪式的寒意大喇喇走了進來,蘇令蠻被激得打了個噴嚏,臂膀上起了一層細細密密的疙瘩。

鄭媽媽、翠縷等人的面色不由一凝。

蘇令蠻瞪著麗姨娘,“麗姨娘你這是作什麼?”

話音剛落,蘇令嫻就匆匆追了進來,臉上還帶著疾跑的紅暈。她拉住麗姨娘羞赧地朝吳氏和蘇令蠻笑笑,飽含歉意道:“母親,對不住,姨娘是聽說二妹妹醒了,便過來看看二妹妹的。”

室內暖黃的光落在蘇令嫻一身,彷彿憑空為她鍍了層柔光,襯得她更是面容姣好,眉清目秀。

蘇令蠻眼睛被刺痛,立刻轉開了視線。

對這個大姐,她素來不喜歡,也並不吝嗇表達自己的不喜歡。蘇令嫻越是周到,越是完滿,她便越不喜歡。

定州城裡有句話,“蘇府大娘美嬌娘,蘇府二孃母夜叉”,說得便是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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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氏好脾氣地笑了笑,“無妨,你們有心了。”

“若非老爺昨日非拉著我……”麗姨娘掩嘴笑道,“今個妾來得還要再早些的。”她一身大紅蓮紋散花煙羅裙,腰間盈盈一束,更襯得其身段窈窕,就是生了兩個孩子,依然別有風情。

吳氏訕訕一笑,諾諾不語。

蘇令蠻恨鐵不成鋼,猛地捶床坐起,“麗姨娘,你區區一個姬妾,誰給你的膽子著紅裳來我阿孃面前炫耀?”

麗姨娘描摹得豔紅的唇勾了勾,斜了眼吳氏,“夫人不會介意的,對吧,夫人?”

麗姨娘是蘇護乳母的女兒,伴著蘇護一起長大,在其十六歲時兩人便勾著滾到了一處,與西廂房那些個姬妾不同,兩人很有些情誼,蘇護唯一一個兒子就是出自她肚子。

吳氏被家裡教導的柔順貞靜過了頭,對上麗姨娘這等潑辣的,只學會了一樁事,忍。

百忍成精。

她溫柔地笑了笑,“是,不過一件紅裳罷了,阿蠻你不要任性。”說著,還撫了撫蘇令蠻的腦袋。

原本亂翹的頭髮被揉得亂蓬蓬的,蘇令蠻氣悶地別開腦袋,趕起人來,“麗姨娘,大姐姐若是看過了就請回吧。”

她以後,永遠永遠也不要做阿孃這樣的女子。

“等等,妾聽說……吳家與阿蠻的婚事退了?”

麗姨娘憂心忡忡地問道,眼裡卻快速地滑過一抹幸災樂禍。蘇令蠻下意識地看向一旁的大娘子。她失望地發覺,她那庶姐依然很周全。

蘇令嫻怨怪地扯著麗姨娘的袖子,低聲道,“姨娘,你快別說了。”

“大姐姐,不用你假好心。”從一個妾氏口中提出的退親,讓她既羞且臊,見麗姨娘幸災樂禍的眼神,蘇令蠻被激怒了,“莫非麗姨娘以為吳家退了婚,就輪得到你女兒了?”

“我大舅母眼高於頂,恐怕還看不上你的好女兒。”

蘇令嫻滿面緋紅,無措地看著蘇令蠻,擺手道,“二妹妹,你誤會了,我對鎮表哥,絕無此意。”

“阿蠻!你怎麼可以怎麼說你大姐姐?”

一聲暴喝從門口傳來。

一藍袍男子鐵青著一張臉走了進來,留著一簇鬍子,頗有威儀——正是蘇府的男主人蘇護。他厭煩地向拔步床方向看了一眼,“向你大姐姐道歉!”

蘇令蠻的後悔像潮水一般,被這聲斥責給迅速喝退了回去,她倔強地看著蘇護,一言不發。

“道歉!”

蘇護看她倔著,更是氣不打一出來。

蘇令蠻眼裡起了一層霧,面色白得嚇人。

在她與大姐姐之間,阿爹永遠是不分青紅皂白地呵斥自己,好像篤定了犯錯的只會是她,小到分發的綢緞,大到打破的花瓶。有時明明是大姐姐的錯,但阿爹從來不給她分辨的機會,給她的,永遠是冷臉。

蘇令蠻以為自己已經習以為常了,但不知怎的,自做了那個夢後,她便覺得難以忍受了。

“阿爹,你怎麼不問一問,便要讓我道歉?說不定不是我的錯呢?”

鄭媽媽心疼地看著她,二娘子啊,這人心偏了,可是正不回來的。

蘇護欣慰地看著一旁亭亭玉立的大女兒,這才像他的種,不由分說道,“我在外面都聽得清清楚楚,你說你大舅母看不上嫻兒,可對?”

“可……”蘇令蠻欲爭辯,卻只對上蘇護厭惡的眼神,頓時失語。

是了,她阿爹從來看不上她,從來認為城牆上的一坨泥巴都比她強,比起大姐姐的美名,她一直是給蘇府抹黑。

蘇令蠻掀開被子,起身下床。

素綾的白衣柔軟地裹著她白乎乎圓滾滾的身體,遠遠看去,像一隻可笑的鴨子。她三日不食,早已手軟腳軟,身體裡有一股意志撐著她,蘇令蠻走得很認真,抬眼近乎偏執地對上蘇護的雙眸,問他:

“阿爹,我睡了這麼久,你有沒有來看過我?”

蘇護狼狽地別開眼睛,粗聲道,“不過是睡一覺,有什麼好看的?”

“那阿爹今日為何又來了?”

蘇令蠻的認真,讓蘇護心底不太舒服,他不耐地打斷她,“阿蠻,你究竟想說什麼?”

蘇令蠻失神地看著他,慢吞吞道,“我睡了三日,阿爹不曾來看過一眼問過一句。今日好不容易來了,卻又為了大姐姐訓斥我……那還不如不來。”

蘇護氣結,猛地拍了下桌,茶盅的茶撒了一半在手上,他不耐地甩手,就像也要將蘇令蠻甩掉一般,冷聲道,“犯了錯,你還有理了!”

蘇令蠻直挺挺地站著,梗著脖子,許是那個夢太清晰,她晃了神,隱約能看見阿爹笑嘻嘻地刮了刮她鼻子,摟著她親暱地笑道:“我的阿蠻永遠都是對的。”

她似乎隱隱約約知道,那個夢是什麼了。

蘇令蠻滿不在乎地揩了下眼睛,這沒什麼,她往後再也不要在乎阿爹了。

正在此時,花媽媽快步走了進來,見房裡聚著這許多人,屈了屈膝道,“拜見老爺,夫人。”

她是吳氏的陪嫁,一直管著內院的差事,蘇護認得她,應了聲道,“你來此何事?”

花媽媽往吳氏那看了眼,才道,“大舅老爺帶人賠罪來了,人就在花廳。”

妖嬈蘇令蠻是沒見著,三樓陳設並不出奇,甚至可以說有種樸素的清雅。

當先映入眼簾的是東花廳,臨窗是一張紫檀木長桌,邊角因年代久遠掉了點漆,几上書冊隨意地攤開著,硯臺半乾,筆架上一支細羊毫鬆鬆掛著要掉不掉,看起來像是主人匆匆出門未及收拾的模樣。

典型的待客之地。

蘇令蠻視線匆匆掃過,並未發覺酒壺之類的物品,便又穿過花廳向裡,並排兩間廂房,走廊牆壁上隨意地掛著些許書畫,看似並不珍貴,但蘇令蠻一眼掃去,卻是越看越心驚。

這裡每一副字或畫,都是當世或前朝大家所書,每一樣拿出去,都是價比千金之物,可現在就這麼凌亂地陳列著,帶著點漫不經心的意味,好像在調侃:呶,拿去,我還有很多。

蘇令蠻不免佩服起建這座酒樓之人的七竅玲瓏心了。

世上真名士可謂不多,但自命不凡之人卻數不勝數。

人生在世,有些本事的總希圖在身後留下一番名號,有這麼一座可以算得上“遺世獨立”的酒樓在,又何愁名士不來?不是所有人都是隱士,便是真隱士,或也有過年少輕狂的時光——這樣累積起來的佳作,幾乎可以以海量計了。

蘇令蠻推開第一間廂房,發現果是一間庫房,壁櫥都做了除溼處理,空氣中盡是書畫放久了的塵氣。如此之地,自然是不能存酒的,蘇令蠻意不在此,又匆忙推門出去,開了第二間廂房。

一間正經的休憩間,蘇令蠻順手掩住了門。

空氣中似乎還散著淡淡的檀香,青綠色賬縵,一水的紫檀木桌椅到配套拔步床,陳設簡單不失雅緻。博古架上放著一隻古樸的陶隕,看得出是主人心愛之物,邊緣都摩挲得有些掉了色。

床、榻、香爐、博古架、書桌,插屏等等,蘇令蠻一一看去,都未能發現儲物的東西,她不由得有些洩氣,心中起了念頭:

莫非那酒,當真存到了什麼地下酒窖之類的地方?

蘇令蠻顛了顛手中的青銅長鑰,猶不死心地四處探看,直到床架子後離地約三寸之處,摸到了兩個孔洞。她心中一顫,連忙矮下身子,幾乎是趴在地上才看清了,堪堪將長鑰的兩腳對著兩個孔洞,小心翼翼地插了進去。

黑壓壓的雲層擠進來,室內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靜得似乎能聽見心臟在胸腔狂跳,蘇令蠻深吸一口氣,趴在地面靜靜地等待。忽而一道刺眼的白光劃破沉寂的黑暗,緊接著,“轟隆隆——”大地轟鳴。

蘇令蠻猛地一扭鑰匙,“卡啦啦——”混在劇烈的雷聲中,床架後的一道石門開了。

——居然是機關術?

蘇令蠻看著石門慢慢地豁開一道可以容下渾身肥肉的縫隙,一個扭身,靈活地滾了進去。

正在這時,廂房的門被推開了。

一前一後的腳步聲響起,劉軒懊惱地抱怨道:“蘇府那渾小子可真是混世魔王,竟然將我……”他頓了頓,沒說下去,只道:“今兒個真真不順,不提了。”

蘇令蠻靜靜地趴在地上,一時不敢動彈。現下被逮在窩裡,只要等這天黑一過去,便能直接做個那被捉的鱉了——怕今日後,她又將引領定州一段時間的茶餘飯後,做大眾的楷模,民生的談資了。

此時,她確實是不大擔心的。

至多不過是丟回臉,蘇令蠻自問除了這滿身的肥肉,她旁的不多,一副鐵皮銅心還是有的。

黑黢黢的房間裡,劉軒沒有點燈。

他摸著黑坐到了長榻旁的木椅上,翹起二郎腿,看著坐在書桌後,隱在暗處彷彿要與黑暗融為一體的人,說道:“訊息屬實,你打算……怎麼做?”

“哼,他身為……”那人隱去了話頭,頓了頓又道:“尸位素餐,禍水東引,害得長郡、奉天兩郡成了突厥的天然糧倉,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說,該怎麼做?”

蘇令蠻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竟然是恩公?

她發現自己再一次毫無障礙地認出了那管聲音,如冰擊玉碎,朗而清。蘇令蠻捂著嘴巴,避免自己發出聲音。

密集的雨點瓢潑而下,打在窗稜上,發出淅淅瀝瀝的響聲,劉軒起身,忽而眺向東城方向,嘆道:

“要起風了。”

“不過——清微,枉獨孤家大娘子對你痴心一片,說等就等了你這麼多年,你也真下得去手。”

清微的聲音冷淡幾近於無:“與我無關。”

“好好好,世上女兒多痴心錯付,誰讓你偏生了顆石頭心腸呢?也不知將來,是哪一個妖孽降服得了你。”

“永遠不會有這一天。”

清微顯然是不耐煩了。

蘇令蠻趴在地上趴得全身發麻,又一道閃電劃破長空,白光一閃而過,清微驀地抬起頭:“誰?!”

目光如電,迅速落到床架子後。

那裡裂開了一道巨大的縫隙,黑壓壓地張著大口。

劉軒驀地起身,三步並作兩步走到石門前,順手抽出陌刀,長刀口向裡一把朝內砍了進去!

風聲呼呼,來勢洶洶。

蘇令蠻就勢一滾,人已從刀下滾出了石門,雙手一拉一放,劉軒一個踉蹌幾乎跌將出去,腳步驀地一錯站穩,陌刀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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