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午的吵吵鬧鬧是幹什麼?!”

金十月之前呆著的房間隔壁的門被拉開, 一個紅頭髮的妖怪站在門口, 不滿地低罵一聲。

估計剛才在睡午覺,嗓子都還是啞的。

“沒錯,是誰在打擾摯友午睡, 快出來受死!”

紅頭髮妖怪身後又探出一個長著角的白色的頭,凶神惡煞地朝小白喝道。

小白被驚得打了個嗝, 連忙竄到神樂懷裡嚴嚴實實躲著了,只留一雙耳朵在外面聽著動靜。

金十月好奇道:“這是你新收的式神嗎?看起來似乎很強。”

紅色頭髮的那個嗤了一聲, 還未說話, 他身後那個白色頭髮的妖怪便應聲蟲一樣說道:“那鬼,你竟連大江山的鬼王都不認得麼,我摯友酒吞童子可是最強的妖怪, 晴明雖然厲害, 想收我摯友做式神卻還是不夠的!我們只是來這裡做客避暑罷了。”

金十月也不計較對方不禮貌地叫他“那鬼”,只笑道:“原來是晴明新交的朋友啊?”

白色頭髮的妖怪又不高興了, 說道:“誰要和人做朋友, 只不過是晴明比較厲害,也不算朋友。”

這妖怪的彆扭勁兒也真是夠夠的了,金十月直接看向晴明,晴明一邊把手上的東西鋪到石桌上,一邊笑著說道:“這是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 很厲害的大妖怪,確實是來我這邊做客的。”

無論是妖怪還是鬼,大家都喜歡陰氣, 夏日的烈陽則是本能的討厭,這種時候鬼王也會找地方避暑。

但外面植被的陰涼哪有陰陽師用靈力造出的陰涼舒服呢,酒吞便在茨木的安利下來晴明的院子小住了。

“這是金十月,”晴明向兩隻妖怪介紹道:“生前曾經是我的故人。”

酒吞道:“哦,就是你昨天從茶葉罐裡倒出來的鬼?恢復得挺快嘛。”

金十月:“……”

感覺他在這個世界大概是逃離不了茶葉罐的鬼這個稱號了。

晴明也有些不好意思,畢竟算起來還是他把金十月關進去的,只得無奈道:“你們兩位先去休息吧,我會讓小白安靜一點的。”

酒吞哼了一聲:“罷了,那狐狸的聲音原本就大,茨木,我們換個房間。”

“一切都聽摯友的!”

兩個妖怪便溜溜達達地出了房間,拐了個彎兒,往更後面的屋子走了。

晴明朝金十月露出一個歉意的笑,擺好了紙筆準備畫符。

金十月看了他一會,突然察覺到對面的小池塘那邊有動靜,抬頭看去,只見幾個水泡咕嚕嚕地冒出水面,緊接著,從水裡探出三個頭來,擠成一團,悄咪咪地看著這邊。

金十月眨了眨眼,他只認出其中一個是河童,另外兩個女孩兒卻不知道是什麼妖怪了。

“那也是你新交的朋友嗎?”金十月指著池塘問道。

那三個腦袋見他發現了她們,俱是一驚,齊刷刷地潛進水裡去了,晴明回頭時只看見了水面的泡泡和波浪,忍不住笑了一下,說道:“那是式神,不過也是朋友。”

金十月看了他一會,對他露出一個笑容,點了點頭。

眼前這個晴明確實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從前金十月來到這個院子裡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只有晴明一個人,偶爾會有小白在他身邊跑來跑去,其他的式神則是只有在必要的時候才會被呼喚出來。

多數時候,那些式神都是以小紙人的形態呆在晴明的衣袖裡。

金十月問過晴明,不把他們放出來是不是因為會消耗靈力,那時候的晴明只是笑了笑,告訴他他並不在意這點靈力。

“那麼為什麼不放他們出來陪伴你呢?”

“因為人世汙濁。”

那時候的晴明是這樣回答的。

因為人世汙濁,還不如在紙片裡乾乾淨淨地呆著。

而現在這個晴明完全不一樣了,這個院子裡到處都是式神,金十月雖然不能確切地感知到那些式神的種類或者是藏匿之地,但卻能明顯地察覺出這個院子和以前的區別。

和從前的死寂不同,這個院子裡充滿了“活氣”。

沒有一個式神是小紙片的形態,他們鮮活地在這個院子裡生存著。

金十月看向晴明,他開始懷疑對方這個模樣是他自己的傑作了。

晴明骨子裡的善,所盼望的就是這樣的情景吧,失去了記憶的他,可以沒有任何負擔地享受這樣的幸福。

但是他始終覺得還有哪裡不對。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晴明認真地畫著符,神樂在一旁看了一會兒,也拿了一支筆,有模有樣地跟著畫了起來。

雖然神樂在靈力的使用方面略遜於晴明,但她的靈力帶著鬼怪最喜歡的陰氣,算起來,金十月甚至更加中意她手中的那一疊符咒。

晴明兢兢業業,生怕金十月吃不夠,一直畫到傍晚,太陽都快下山了,才揉著脖頸停了下來。

小白早在晴明畫到一半的時候就按捺不住跑走了,現下又邁著小步子溜達回來,叫他們去吃飯。

有許多式神從小白那裡聽到金十月的訊息,都好奇地來看過他,不過也只是打個招呼,就都離開了,還有一部分式神生性孤僻,輕易不會露面,金十月也沒有一一認識的慾望。

不過吃飯的時候興許還會見到一些生面孔。

金十月想的沒錯,雖然式神其實並不需要吃東西,但是也有不少式神或者嘴饞,或者只是單純地想跟晴明多呆一會兒,都會在吃飯的時候出現。

大部分這樣的式神都是比較弱小的妖怪,只有酒吞和茨木這兩個,大咧咧地來吃飯,還非要另外安排一個桌子。

若是換成以前的晴明,多半想法子捉弄他們了,現在的晴明脾氣好,只是笑著答應。

不過他們也不會吃多少,做飯的都是櫻花妖桃花妖之類的式神,食物也大都清淡,配上花茶還好,喝酒的時候吃是絕不盡興的,酒吞和茨木也知道這一點,他們只是喜歡聚會,過來喝酒湊個熱鬧罷了。

金十月也吃不了,只是飄在晴明身後,汲取符咒中的靈力。

一頓飯結束之後天色便暗了,晴明又回房間研究了一會兒卷軸,畫了幾張符,待到快至午夜,便帶著金十月出了門。

式神的靈力在夜晚不自覺地發散出來,瀰漫在整個庭院裡,讓金十月有一種大口吸氣的慾望。

不過也只是想想罷了,現在的金十月根本沒有呼吸這個功能。

晴明帶著他越走越偏,若不是金十月已經死了,多半以為他是要幹什麼殺人滅口的事。

不過不是殺人滅口也夠嗆,金十月忍不住問道:“我們這是去哪裡?”

晴明道:“去找做傘的材料。”

哦,他還記得這茬兒呢。

金十月便不說話了,乖乖地跟著他。

一人一鬼走到月上中天,終於在一叢竹子前停了下來。

說是一叢,其實有些不太對,雖然這些竹子挨挨擠擠地湊在一堆,卻不像別的竹子那般細瘦,而是長得十分粗壯,根部也延展開來,金十月疑心要不了幾年,它們便會長成竹林了。

這裡面應該也有式神。

晴明在竹子前站定,金十月還當他要結印,誰知他只是彷彿鄰居串門一樣伸手在竹子中空的地方敲了敲,口中還問道:“有人在嗎?”

金十月心想,竹子裡最多生出妖怪,哪裡來的人。

但那住在竹中的式神卻不覺得晴明的話哪裡不對,在晴明敲過“門”之後,便現身了。

不止一個人,而是一個成年男子和一個小女孩兒,女孩兒坐在竹筒裡,漂浮在空中。

女孩兒撫了撫自己的裙角,抬眼發現金十月正皺著眉,一臉糾結地看著她,便怯生生地躲到男子身後去了。

萬年竹看了一眼金十月,才對晴明道:“晴明大人,找我們有什麼事?”

晴明笑了笑,對他道:“我想要幾支竹子,做一把傘。”

萬年竹心下瞭然,便道:“是為了金十月大人吧?雖然我們平時不常走動,但是其他式神們有把訊息傳到這邊呢。”

晴明點了點頭。

萬年竹道:“有幾支竹子明天午夜會長到靈力最盛的時候,今天取下來可惜了,不如明天再來吧?”

晴明看了一眼身邊的金十月,想了一下,便答應了。

“應該是用來遮陽的傘吧?不考慮擋雨的話,做傘的紙可以去找書翁,他那裡有存放了很久的帶著靈力的紙,”萬年竹說道:“說不定還可以幫忙提個字畫張畫什麼的。”

這個晴明倒是沒想到,為了保證傘上附帶的靈力,他還準備用符紙來糊傘呢,現在想想好像不太好看,如果使用書翁的紙就會好一些。

謝過了萬年竹,晴明帶著金十月回房間去了。

“書翁這個時候應該休息了,他並不是夜行的式神,明天白天去找他比較好。”晴明向金十月解釋道。

金十月點了點頭,在對方換了衣服,準備休息的時候,他突然問道:“晴明,你現在過得開心嗎?”

晴明愣了一下,想了想,回答道:“應該是開心的吧,雖然沒有記憶讓我有點……有點無措吧,大家都告訴我我從前很厲害,是可以拯救平安京的人,但是我還是會忍不住懷疑自己,擔心自己做不到那麼好,會讓大家覺得失望……”

“但有這麼多人陪伴著我,還是會覺得很幸福呢,”晴明笑道:“即便是很困難的事情,好像也有勇氣去做到了。”

金十月看著他,半晌,忽然笑道:“那就好。”

房間裡沉默了下來。

不知過去了多久,就在金十月以為對方已經睡著了的時候,晴明的聲音又突然響起。

“其實我剛才說的並不全是實話,”他道:“他們的期盼我感受到了,覺得無措卻並不全然是因為這個。”

“從前的我是什麼樣子的呢?”

“雖然所有人都告訴我,我是如何的偉大,但我冥冥中總覺得不是這樣的,”晴明看向金十月:“你知道吧?真正的我是什麼樣子?”

黑暗中,金十月愣了一會兒,隨後便忍不住笑出了聲。

“我還以為你變成個傻白甜了,結果看看,其實和以前沒什麼區別嘛。”

金十月飄到他身邊,對他道:“你以前根本不是什麼聖人啊,面上好像和和氣氣的,其實心裡還是很陰暗的啊,每天想的事情也很多,跟狐狸一樣……當然不是白藏主那種狐狸,不論有什麼理由,哪怕是為了救人而衝撞你,得罪了你的傢伙多半都要被你想辦法整治一番。”

“你說的那些式神對你的溢美之詞,不過是過去的你故意表現出來的一面罷了你現在這幅模樣,倒和你從前故意表現出來的樣子一模一樣,”金十月說著,低低地笑了起來:“所以不必擔心辜負他們的期待,保持這樣就好了。”

晴明聽著他說的那些和別人截然不同的評價,漸漸地,心中竟然安定了下來。

他本能地知道,金十月所說的那些才是真的,他並不是多麼偉大的聖人,煩惱,苦悶與對世間的惡意,其實一直存在,只不過無法表現出來罷了。

只有在這個人的面前……只有在這個人面前,他可以毫無顧忌地去做自己。

那麼……

“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不自覺地,他問了出來。

耳熟的問題,金十月想,他上一次是怎麼回答這個問題的呢?好像是為了好感度,一口答應了?這麼想想,難怪對方會把自己裝進罐子裡。

但是這一次,他不想再做這樣的事情了。

既然離別是註定的事情,那麼就不要給予多餘的承諾,分離之後,對方也能更快走出來吧。

金十月想了想,說道:“大概不能吧,人都是要死的……雖然我已經死了,不過完成我想做的事情之後,我也要離開的。”

“你現在不是有很多式神朋友了麼?他們絕不會拋棄你的,”金十月說道:“所以不用那麼在意我。”

沉默半晌,晴明低低地應了一聲。

金十月又道:“你現在和以前變了許多了,真的,所以也不會像以前一樣孤獨了,我真的沒那麼重要。”

這一回,晴明卻是不出聲了,也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不高興理他,金十月也不好再說了,在他身邊飄著,跟著睡了。

也許是因為心中有事,金十月難得做了一個夢,在一片漆黑的夢裡,他看見了一輪彎月,並不是什麼可怕的夢境,那輪月亮十分溫柔地照耀著他。

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金十月便忘了這個夢,只是發現晴明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房間裡空蕩蕩地就他一個鬼。

死了之後就這點不好,對於活物的感知力下降了許多,他若是還活著,晴明一動彈他就聽見聲音了。

金十月飄飄蕩蕩地到了門前,下意識地想去推門,結果手直接穿了過去,他愣了一下,無奈地直接穿門而過,到了外面。

現在是上午,陽光沒有那麼強烈,但金十月也不願意去外面晃悠,只是沿著廊下的陰影飄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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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考慮著要不要找個式神問問晴明在哪,金十月一個轉彎,撞見了一隻碩大的,遍佈紅色血絲的眼睛。

金十月的心臟在一瞬間停止了跳動。

如果他還有心臟的話。

不管怎麼說,金十月嚇得夠嗆,差點沒散了魂兒。

他倒不是怕那些恐怖的妖魔鬼怪,只是太過突然的出現會讓他有點接受不能而已。

而且退開看一下,這傢伙好像還是個傘妖?

唐紙傘妖也被金十月嚇了一跳,發現是金十月之後,眨了眨她那只大眼睛,對金十月道:“您已經起來了啊?晴明大人正在和書翁一起畫畫,要我來接您過去。”

金十月看著傘妖,有點懵。

唐紙傘妖也有些不好意思,她道:“神樂大人昨晚熬夜畫符,現在還在休息,不好找她去借傘,原本應該是姑獲鳥來的……但是她有事出去了,只好我來了,您……請您不要嫌棄。”

金十月無奈地搖了搖頭:“不是嫌棄,只是……”

“您擔心我遮不住嗎?”唐紙傘妖有些著急地伸手把自己的頭撐大了,對金十月道:“您看,這樣就可以了!”

金十月被她逗樂了,對她道:“不是這個原因,只是,你也不是很強的妖怪吧,你應該也很討厭陽光不是麼,幫我遮陽的話不會難受嗎?”

唐紙傘妖愣了一下,連忙搖頭:“不會的不會的,能幫上忙我就很高興了,現在太陽也不是很大,比起金十月大人,我這種有實體的妖怪其實不怎麼討厭太陽的!”

對方既然都這麼說了,金十月也就不再推辭,擠擠挨挨地站到了唐紙傘妖的傘下,和她一起往另一個屋子去了。

“金十月大人,果然也和晴明大人一樣溫柔呢……”

快到門口的時候,唐紙傘妖突然笑了笑,低聲說道。

金十月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我麼?湊合吧,在你心裡,晴明也是那種偉光正的形象麼?”

金十月重新進入陰影裡,唐紙傘妖放下撐著頭的手,用一隻眼睛愣愣地看著他。

金十月道:“如果晴明並不是大家所說的那樣的人,而是心理陰暗,甚至會想著毀滅世界的傢伙怎麼辦呢?”

唐紙傘妖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說這樣的話,好半天才磕磕巴巴道:“我,我不知道人類到底應該怎麼樣……但是,但是晴明大人一定是個好人。”

“我這樣的小妖怪……說到底只是怨氣成精,是戰鬥力低下的靈,即便成為式神,也沒有培養價值,大部分陰陽師都選擇直接將我們作為飼料去餵養更加厲害的式神,只有晴明大人……”

唐紙傘妖說著,聲音堅定了起來:“只有晴明大人願意收留這樣的我,就算晴明大人不是大家所說的那樣偉大,我也願意追隨他!”

金十月定定地看著她,好半天,笑了出來:“你看,我都說了。”

金十月身後的門被拉開,晴明正站在裡面,無奈地看著他。

剛才唐紙傘妖說的話,他也全部聽見了。

唐紙傘妖看見晴明,嚇了一跳,忙不迭道:“啊!對不起!衝撞了晴明大人!”

金十月擺擺手,滿不在乎道:“這叫什麼衝撞。”

晴明也對她笑道:“沒事,你先離開吧,謝謝你帶他過來。”

唐紙傘妖聽見晴明的道謝,激動得暈暈乎乎,連告退都忘了,飄飄然地就離開了。

金十月回過頭,笑望他。

晴明心中微微一動,回過神後卻嘆了口氣,對金十月道:“快進來吧,看看傘面。”

金十月依言飄了進去,只見書翁已經畫完了畫,正在題字。

“寫晴明大人的名字麼?”他溫溫和和地笑道。

晴明道:“不寫我的,寫他的。”

書翁點了點頭,便落筆去寫。

按理來說,這名字怎麼說也得晴明來寫,因為畢竟是他做的禮物,雖然晴明的畫不算頂好,但字卻是很少有人不誇的。

晴明不寫,還是因為金十月昨天晚上說的那番話。

他清楚地意識到金十月沒有常伴自己的意思,這種親手題字的禮物,大概也不是很想要吧……

不過這倒是他誤會了,金十月作為一個實用主義者,並不介意這個,但是晴明既然沒有自己動手,昨晚才說過薄情話的他,自然也不好意思要求了。

書翁寫完金十月的名字,又看了一會兒自己的字,笑道:“嗯……還可以繼續進步呢,聽說地府的判官大人字寫的很好,晴明大人和地府有些交情吧?要不要去判官那裡求字?”

金十月:“……那,那還是不必了。”

讓判官寫名字也太那什麼了,雖說他現在已經死了,魂兒也還是要去地府抱到的呀……不過這麼一說,他被以前的晴明強行拘魂,這裡的地府不會有什麼反應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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