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黑暗的地方其實只是個罐子。

在剛來到這裡, 金十月的靈體最為強壯, 尚且保有理智的時候,他便探查到了。

這是個圓柱形的罐子,從他在角落裡摸到的帶著清香的枯葉中可以知道, 這裡應該是個茶葉罐。

作為一個靈體,其實不應該受到現世中物體的限制, 他之所以被關在這裡出不去,一定是有人針對他下了封印, 這才讓他無法穿透這個茶葉罐。

金十月那時候想了很久, 但實在想不出來到底是哪個人跟他有這種深仇大恨,連他死了都不放過他。

也許真的是無意之中得罪了誰?但至少在他的記憶裡,每個世界他都挺與人為善的, 沒跟誰結過樑子。

金十月想完淪落到這種地步的原因之後, 就開始思考該如何出去,但不幸的是, 在他想出來之前, 他就已經被消磨掉了神智。

已經失去冷靜思考的能力了。

系統謹慎地沒有告知金十月時間的流逝,但金十月在這個世界的靈體實在太過脆弱,即便可能受到的精神打擊已經被系統避開,時間依然讓他開始日漸崩壞。

甚至搞不好什麼時候就會直接散掉了。任務當然也會泡湯。

這天系統一如既往的憂心忡忡,金十月一如既往的發呆就在幾天前, 他已經連抱怨的力氣都沒有了。

已經費盡心思完成了三個世界的任務,要是在第四個世界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掛掉,也太說不過去了。

就在系統猶豫著要不要插手的時候, 外面突然傳來了腳步聲。

這很難得,要知道,他們在這裡呆了半年,別說人,連貓或者耗子的聲音都沒聽見過。

系統叫了一聲金十月的名字,提醒道:“有人來了,你要不要試著發出點聲音?也許他會把茶葉罐開啟。”

金十月渾渾噩噩地抬起頭,他聽不太清楚系統在說什麼。

系統心下一緊,如果錯過這次機會,金十月多半撐不到下次再有人來了。

就在系統準備拼著被懲罰也要動用自己的力量時,那個腳步聲近了。

隨即,裝著金十月的茶葉罐被一隻手拿了起來。

系統松了口氣。

那個人似乎是覺得茶葉罐有些輕,隨手晃了晃,金十月便也在裡面顛來倒去滾了幾圈。

系統非常擔心那個人覺得罐子裡沒多少茶葉,直接將罐子放回去,但好在那個人沒有,他找了個背光的地方,將罐子開啟了。

新鮮的空氣伴隨著生人的呼吸一起湧進罐中,金十月被這股氣息激得稍微清醒了一點,他抬起頭,朝罐口望去。

那有一個人,熟悉的面孔上帶著驚訝,用一雙清澈的眼睛看著茶葉罐裡的金十月。

啊,這傢伙好像變白了……頭髮怎麼也白了。

金十月模模糊糊地想著,就此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金十月只覺得頭腦一下子清明了起來,似乎已經完全恢復了最初的狀態。

失去意識之前那混混沌沌的一瞥,此刻也重新被他從腦海中翻了出來。

雖然變得有些蒼白,整個人的氣質也變了,但金十月還是認了出來,之前把他從罐子裡放出來的人是誰。

平安京最強的陰陽師,安倍晴明。

這樣一來就說的通了。

上次離開這個世界時,他為了保護晴明而被妖物殺死,想來在他的意識轉移之後,晴明把他只剩下空殼的魂魄保管了起來。

那個茶葉罐,應該是晴明為他溫養魂魄而準備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一直被放置在那裡,沒有被拿出來重新注入靈力,溫養的效用漸漸沒了,就變成了將他禁錮住的封印。

而且晴明的狀態也不太對勁,不僅僅是外貌上的改變,他認知中的安倍晴明,應該是個狡猾如狐狸一般的男子,亦正亦邪,算是混沌中立的屬性,但之前那一眼看見的安倍晴明,眼神卻彷彿一張剛被染上色彩的白紙,十分純粹的善良。

他走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金十月盤腿思考了一陣,疑心對方是不是遇到了撞頭失憶之類的狗血劇情。

空想無用,金十月抬眼看了一下周遭的環境。

熟悉的擺設告訴他這裡是晴明的房間,上一次他還活著的時候來過這裡,他的身邊擺了很多符咒,上面有些充沛的靈力,似乎是用來淨化怨氣的,想來他能恢復神智,也是多虧了這些符咒。

金十月試探性地伸手摸了一下其中一張符的邊角,並沒有受到攻擊,應該是怨氣已經淨化完畢了。

金十月便放心大膽地將那張符咒從地板上撕了下來,試探著去汲取其中的力量。

上次他活著的時候是某家貴族的公子,和晴明交好,奈何實在是沒有做陰陽師的天賦,即便晴明已經手把手地教他了,感受不到靈力的他也只能記一下理論知識,想運用起來卻是不可能的。

不過現在這個狀態倒是可以使了,只是靈力有些少,得多積攢才行。

金十月倒不至於飢渴到把人家用來溫養他的符都撕下來吃掉,只是稍微實踐一下晴明以前告訴過他的技巧而已。

事實證明晴明沒有驢他,隨著那張符上的靈力消失,金十月覺得自己的身體似乎變得凝實了一點。

就在這時,房間的門被匆匆忙忙地推開了,頭髮變白的晴明慌張地一步跨入房裡,叫道:“你,你怎麼了?我感覺到有符失效……了。”

最後一個字隔了兩秒才從嘴裡吐出來,晴明呆呆地看著金十月,直到對方朝他一笑,他才猛然回過神來,蒼白的臉上染上粉紅,有些不好意思道:“你清醒了?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金十月收起笑容,搖了搖頭,輕輕皺著眉道:“我已經沒事了,倒是你,你怎麼了?我死之後發生了什麼事嗎,晴明?”

晴明愣了一下,問道:“你也認識我?”

聽到這回答,金十月便明白了,他微微一笑,在原地坐了下來:“你的名字說出去,沒有人不認識。”

晴明卻嘆了口氣,有些苦惱道:“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能在你這張臉上看見這種表情,感覺在那個罐子裡撐到現在真是值了。”金十月誠懇地說道。

晴明:……

也不知道這是在誇他還是在損他,不過從這個茶葉罐裡的靈的語氣中,他能分辨出,對方從前一定和自己是非常要好的關係。

說實話,自從他醒來,就一直被神樂和小白她們當做從前那個無所不能的陰陽師依靠,雖然面上沒有表露絲毫,其實他心中非常忐忑。

他擔心自己做不到從前那個自己的樣子,會辜負他們的期待。

可是在金十月面前,這種忐忑似乎可以丟下了,對方這種不把他當回事的態度,竟然讓他有了莫名的安心。

晴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到金十月跟前盤腿坐了下來。

“你從前認識我是嗎?”

金十月點了點頭:“何止認識,雖然你不記得了,不過我多半就是被你裝到那個罐子裡的。”

“啊?”晴明吃了一驚:“我為什麼要把你封印在那裡?”

難不成眼前這個溫溫和和的青年是什麼壞人不成?

金十月看著那張臉上混著迷茫,疑惑和驚訝的表情,心念一轉,竟然起了逗弄一下對方的心思。

金十月佯做生氣地說道:“我怎麼知道?我可是為了救你才死掉的,結果就被封在罐子裡,那麼久無人問津,若不是我的靈體夠強,不等你來找茶葉,我怕是早就魂飛魄散了!”

晴明這才知道,對方居然還是他的救命恩人,自己這一失憶,差點讓人就這麼白白的沒了。

他懊惱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早知道我便早些去找茶葉好了,唉,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你,你叫什麼名字?”

金十月如願以償地在對方臉上見到了那樣單純的表情,便也不再刁難他,只是亦真亦假地抱怨了一句“連我的名字都不記得了!”隨後便如實地回答道:“記好了,我叫金十月。”

金十月……晴明唸叨了兩遍,便點了點頭,示意自己記住了。

金十月還以為對方接下來會想辦法安置他,沒想到晴明張口就道:“你現下身上的怨氣已經散了,要我送你去輪迴嗎?”

瞧瞧這話說的……

金十月面無表情道:“剛來就趕我走啊?你就沒想過從前的你為什麼不超度我,非得把我留下來嗎?”

這麼說也對,晴明反應過來,遲疑道:“我答應過你什麼事嗎?還是你有什麼生前想做的事還沒做?”

金十月扯了扯嘴角:“你什麼也沒答應我,那時候的我也沒有任何事情想去做。”

那就是我自作主張,非要將你留下來的麼?晴明張了張嘴,卻問不出來。

總感覺從前的他和金十月有過什麼故事,不然他也不會一見金十月就花那麼大力氣去救他。

雖然靈力還在,但那些符咒他已經忘了,金十月身邊的那些符咒,都是他花了大力氣一張張描下來的,對方即將消失時他心裡莫名出現的恐慌也騙不了人……

晴明心中隱約有一些猜測,卻不敢問出來。

“目標好感度90。”系統突然說道。

金十月並沒有放在心上,之前的三個世界中,正確的目標都另有其人,這一次多半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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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系統似乎是看出了金十月心中所想,在猶豫一下之後竟然開口了:“目標檢測系統已經修復了,可以直接確定攻略目標。”

金十月愣了一下,對方這時候說出這種話,難道……

“安倍晴明即是攻略目標。”

金十月眨了眨眼,看向一邊有些無措的晴明。

晴明見他看過來,以為他不高興,忙道:“啊,我不知道以前的我是怎麼想的,但是如果你是被強行留下來的,我會想辦法幫你離開的,閻魔大人與我有些交情,我會讓她幫忙……”

“如果你和閻魔也有交情,可以讓她放我繼續呆在人間嗎?”

“誒?”晴明愣了一下,抬頭看他。

金十月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我剛剛想到,在人世間,我確實還有事情沒有做完。”

晴明眨了眨眼,呆呆道:“那你要留在我身邊嗎?”

金十月摸了摸下巴,將他上下打量一番,笑道:“反正我也沒有別處可去,便湊合一下,當一當你的背後靈吧。”

晴明聽見他的話,竟然莫名松了口氣,也來不及探究自己的心情,晴明把地上的符紙拾掇了一下,對金十月道:“那我們先出去吧,這幾張符中的靈力所剩無幾,我給你再畫幾張。”

金十月點了點頭,慢慢悠悠地飄在他身後。

與金十月所知的不能曬到太陽的鬼不同,這個世界的靈並不懼怕陽光,大白天的也能跑來跑去,只不過人各有不同,鬼當然也一樣。

有一些鬼因為死因或是別的緣由非常討厭陽光,而金十月不知怎麼的,也許是因為原本對於“鬼”的認知影響了他的靈體,雖然沒有覺得陽光討厭,但被照到的時候竟然會有不自在的感覺。

現下正是正午,晴明一推開門走到外面,金十月便不肯再跟了。

晴明回頭看見他站在屋裡,低頭看著陽光和陰影的分界線時,便明白了是什麼原因。

他低頭看了看掛在腰間的扇子,全部展開也就能擋個臉罷了,想要遮住金十月整個人卻是不現實的。

他只好又抬頭在院子裡張望起來。

今天陽光有些熱烈,院中還有蟬鳴,式神們都躲在陰涼的房間內休息,就連小白也安靜地在它專屬的木屋裡睡了,他先前在外面的櫻花樹下研究從前的自己留下的卷軸,只有神樂陪著他。

小女孩兒現下也趁著樹蔭,趴在石桌上沉沉地睡著了,紅色的紙傘掉在一邊。

晴明走過去撿起她的傘,輕聲道:“神樂,借用一下你的傘。”

女孩兒咕噥了一聲,想必也沒聽清他在說什麼,只隱約聽見晴明向自己發問,便一派信任地喃喃道:“晴明……用吧,用吧。”

晴明看著她睡得粉紅的臉,露出一個笑,將紙傘拿了,走回金十月身邊。

那傘上有鬼魂最愛的陰氣,雖然金十月大概算是比鬼魂高階一點的靈,但是也挺中意這把傘的。

金十月作為靈,並不能直接觸碰到現世的東西,晴明便將傘撐開,舉在他頭頂。

如果這裡有個看不見靈的普通人,見到晴明的動作大概以為他是個神經病,一把傘舉得遠遠的,烤人的太陽全部照在自己的身上了。

金十月飄在傘下,跟著晴明到了櫻花樹下的石桌邊,欣賞了一遍那把紅色的小傘,對晴明道:“這大夏天的,有空幫我也做一把吧?總不能一直借人家小姑娘的。”

他原先還是個人的時候,經常給晴明送東西,都是些親手做的糕點,晴明便也做著護身符送還給他。

不過那都是些小玩意兒,現下要把人家親手做的傘似乎有點厚臉皮了?金十月有些遲疑地想到。

好在晴明並不覺得他厚臉皮,似乎還挺高興的,點了點頭道:“過幾日我找些材料來幫你做,我先去拿硃砂和符紙來給你畫符,你在這裡等一等,我馬上就回來。”

金十月答應了,晴明便站起身,一溜小跑的離開了。

金十月望著他的背影,覺得有些好笑。

從前的晴明其實也挺活潑的,不過只是從他愛捉弄人的性格上能看出一些,大多數時候,作為一個德高望重的陰陽師,他還是挺注意自己的形象的,至少在從前,金十月從來不會用“一溜小跑”這個詞來形容對方走路的步伐……

不過他心中其實一直有一種疑惑。

現在的晴明,還是從前的晴明嗎?

不僅僅是因為主神在攻略目標的選擇上突然改變了套路,而是現在的晴明身上好像缺失了一些什麼……

如果只是失憶的話,真的會讓人有這麼大的改變嗎?

對方身上的成竹在胸和遊刃有餘可能會因為記憶缺失而消失,但一個人的認知不會變,晴明其實是站在正義和邪惡中間的灰色地段的一個人,而現在的晴明,卻好像被人強行將惡的那一面剝離了出去,變成了純粹的善……

這種感覺太奇怪了,金十月摸著自己的下巴,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種感覺。

“唔……晴明……”

旁邊睡著的女孩兒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

這個孩子看起來也不是普通人,多半也是身具靈力的陰陽師,一睜眼看見陌生的靈在眼前第一反應不會是送他成佛吧?金十月有些憂慮的想到。

晴明還沒回來,他是不是應該躲起來比較好?可是樹蔭之外的陽光真的太大了,他一點都不想出去。

就在金十月發呆的時候,女孩兒終於完全清醒了過來,也看見了他。

不過和金十月想象得不一樣,女孩兒看了他一眼,一點多餘的反應都沒有,只是歪著頭,好奇地問道:“你是誰?”

這個女孩兒的年紀不大,但也沒有小到會讓金十月覺得毛骨悚然,無法溝通的地步,所以他只是笑了笑,回答道:“我是金十月,晴明的故人,剛從茶葉罐裡出來。”

神樂眨了眨眼,說道:“我知道你,晴明為了你畫了好久的符,是我幫你續的命,之前你都快要散掉了,虛虛的一團,原來是長得這樣的。”

“噯呀,原來是救命恩人呀,多謝了多謝了。”金十月虛握著神樂的手,裝模作樣地上下晃了晃。

雖然他並不能真的摸到。

神樂被他逗笑了,小小地抿了一下嘴,對他道:“你真有趣,我喜歡你,我叫神樂。”

金十月也露出一個笑容:“嗯,我也很喜歡你呢。”

“你以前和晴明關係很好嗎?”

“一般般啦……”

金十月和神樂正聊著,晴明捧著硃砂和符紙過來了,腳邊還跟著一隻兩條尾巴的小狐狸。

“金十月大人!”

小白一抬眼便看見石桌旁的金十月,哭嚎著朝他跑了過來。

這只小狐狸金十月還記得,白藏主,從前便跟在晴明身邊,傻白甜一隻,雖然平日裡看起來晴明似乎非常倚重它,但在做某些偏向灰色地帶的事時,晴明都會非常巧妙地將它支開,在它眼裡,晴明大概是個自帶光環的聖人形象吧。

因為生前和晴明經常來往,這只小狐狸也認識了他,而且因為他每次去找晴明時都會帶著點心,這個小狐狸還挺喜歡他的。

不過和往常撲到的溫熱的人類身體不同,小白這次直直地從金十月小腿處穿了過去。

它愣了一下,嚎啕得更大聲了。

對方不僅哭叫,嗚咽中還夾雜著碎碎念,什麼“小白好想您”,什麼“對不起不知道你在茶葉罐裡”,有什麼喊什麼,哭的十分悽慘。

金十月起初還覺得能不能從小白的哭訴裡獲得什麼不知道的情報,結果對方翻來覆去唸叨了好幾遍,也只有那些什麼用的話而已。

金十月意識到,恐怕對方也不清楚晴明的身上到底出了什麼事。

而且小白的聲音實在太大,甚至壓過了樹上知了的叫聲,不少午睡的式神都被吵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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