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倉促而來, 他生怕耽擱,便未備馬車。

他抱著錦宜出門, 二門上,來喜來福這些舊人正眼巴巴地看著, 來喜臉上也是未幹的雨水,又因為心裡難過,雨水合著淚水,不停地抬起袖子擦拭。

見桓?抱著人出來,來福兒不敢出聲,來喜忍著哽咽道:“大人,我們大小姐怎麼樣?”

桓?瞥他一眼, 並未回答。

兩個人六神無主地跟著桓?出了大門, 目送他翻身上馬。

這會兒雨還未停,雖然桓?儘量把錦宜藏在自己懷中,仍是不免淋到了她。

來不及遲疑了,桓?微微伏身, 打馬迅速往前而去。

就在他離去不久, 一輛馬車停在酈府門前,車上有人笑道:“好了子遠,你家到了,要不要我送你進去?”

車內,子遠喝的醉醺醺地,還未下車,就聽見外頭有人帶著哭腔叫道:“少爺, 您總算回來了!”

子遠的酒都給嚇醒了。

***

桓?快馬加鞭回到桓府,門口的家奴們見三爺匆匆而回,渾身淋透,還抱著個女子,一個個面如土色,神色各異。

桓?道:“不許驚動裡頭!”冷冷地扔下一句話,徑直往南書房而去。

先前酈府報信的來到之時,桓?人還在東書房,有個南邊兒的封疆大吏今日上京,是他的故舊之人,預備明日入宮面聖,晚上便先來拜見敘話。

正相談甚歡,常四進來,附耳低語了幾句。

酈家原本就沒幾個使喚的下人,桓素舸下嫁後,多加了十幾個,今兒送信的來喜,是酈家原先的老人,對錦宜雪松等忠心耿耿的,只是他們在外頭,裡面的事並不明白,只聽桓素舸所派的丫頭催他道:“快去桓府,找桓輔國,大小姐出事了。”

來喜先聽找桓輔國,腿已經發軟,又聽見後一句,來不及害怕,慌得問:“大小姐怎麼了?”

丫頭道:“老太太發了瘋似的打了大小姐一頓,如今跪祠堂呢,夫人勸都勸不聽,老爺少爺又不在家,所以夫人叫你悄悄地去桓府找三爺來救命!你快去吧!別耽擱害了大小姐!”

來喜兒來福兒他們這些,都是很知道錦宜為人的,更明白酈老太是個性情狠毒惹不得的,聽說錦宜有難,當即趕緊拉了一匹馬飛奔桓府,找了門上。

桓府的門檻素來比其他的官宦府邸要高些,就算是有品級的官員來拜,都要對門上之人好言好語,看來喜打扮的尋常,又開口就說找三爺,大家都不以為然。

來喜起初還記得那丫頭交代的悄悄的,所以不敢張揚,見他們不理自己,便顧不得地叫道:“我是酈家的人,我們大小姐是許給府裡三爺的,我們小公子還在府裡做客呢,耽擱了我的事,三爺怕是不會饒恕!”

來喜兒當然不知道對桓?而言錦宜意味著什麼,只是又氣又急想要恐嚇這些人正經些,快些傳遞訊息進去,不料這些人聽了,嘻嘻哈哈笑道:“酈家的人?知道你們大小姐許配了我們三爺,那可是你們家裡祖墳上冒青煙呢,這會兒三爺正在會客呢,不得閒,再說你幹嗎晚上來,有什麼記不得的事兒呢!”

來喜兒正急得要撞牆,裡頭有個管事出來問鬧什麼,那些人不以為然說酈家來人,這管事聞聽,臉色大變,猛地把這些人喝退,把來喜兒叫到跟前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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酈雪松不過是個不上數的五品官,桓素舸又是下嫁,背後多少風言風語,如今錦宜又蒙賜婚,那些下人沒見識的,底下自然沒什麼好話,他們當然不敢擅論桓?,於是加倍地把些風言風語加在酈家父女的身上,所以聽來喜來報信,反而以此為樂。

可只有桓?心腹的一些人才明白,酈家的那位小姑娘,對輔國大人而言意味著什麼。

今夜這管事,也是因為從上面聽了些訊息……譬如那天,輔國大人從宮內出來後便急急出城,並不是為了什麼公幹大事,而是……

也得虧這人機警,不然錦宜就算有九條命也救不回來了。

***

桓?抱了錦宜快步回到了南書房,把人放在裡間的羅漢榻上,見她小臉慘白,渾身顯然都淋了個透。

桓?將手在她額頭上探了探,冰冷沁涼,他本能地想給錦宜把溼了的衣裳都換下來,手已經解開腰間繫帶,卻又猛然停下。

盯著面前這張雙眸緊閉的臉,桓?回頭:“去裡頭,叫寶寧儘快過來,別驚動老太太。”

阿青答應了聲,正要轉身,桓?又道:“準備熱水,再去把容先生請來。”

阿青去後,桓?先去衣架上取了乾淨帕子給錦宜把臉上的雨水輕輕擦去,又將她的手也擦乾淨,握著這只冰冷的柔若無骨的小手,桓?不禁喚道:“阿錦,阿錦……”他俯身望著人事不省的錦宜,心裡有一種深深地恐懼感。

“阿錦,你醒醒……”

桓?輕輕捧住錦宜的臉,滿眼憂慮極盡渴望地盯著她,雨水從他的鬢邊晃落,打在錦宜才給他擦乾了的臉上,看來就像是一顆很大的淚滴。

“疼……”錦宜皺著眉,嘴角模糊不清地逸出了這一聲。

桓?一愣之下,坐直了些,他低頭看著錦宜的手,輕輕握住,把她的衣袖往上撩起,溼了的衣裳貼在她的手臂上,被雨水浸過的肌膚顯得格外蒼白。

當袖子捲到錦宜手肘的時候,桓?看見一道青紫的腫痕,如此鮮明地橫在她如雪的臂上。

這痕跡狠狠地刺痛了他的雙眸,以至於他原本有些微亮的眸色在瞬間轉成了幽深的黑,而眼角的紅卻也在瞬間變得濃重。

***

身為桓老夫人的貼身大丫鬟,這個時辰,寶寧正在裡間伺候老太□□歇。

眼見老夫人有了些睡意,寶寧起身,還未出門,迎面一個手底下的小丫鬟過來,附耳低低說了句什麼。

寶寧臉色微變,回頭看了一眼打盹兒的老太太,拉著那丫鬟出門。

“三爺叫我這會兒去?”門口,寶寧低低問,“沒弄錯?”

“是,是阿青親自來傳話的。”

寶寧猶豫了會兒,把心一橫道:“老太太這會兒還沒睡安穩,保不齊過會兒又叫人,你去叫福安過來,幫我守著,若是老太太找,就說我去庫裡找白日老太太說的多寶珊瑚樹了。”

吩咐好了丫鬟,寶寧想了想,只帶了一個心腹謹慎的小丫頭,便出了上房,加快腳步往南書房而來。

讓小丫頭等在書房外,寶寧敲了敲門:“三爺,是我。”

裡頭沉沉應了聲,寶寧開門進內,掃了一眼,外間無人,她放輕步子入內,才看見桓?坐在羅漢榻前,而在他面前的榻上靜靜地躺著一個女子……寶寧一驚。

寶寧正在驚疑,桓?回過頭來,看清他的臉色,寶寧失聲道,“三爺,您怎麼了?”

溼透了的衣袍並沒有換,也不是往常那種雍容端肅的模樣,反透出幾分懾人的肅殺,跟難以言喻的傷悒。

她身不由己地走前幾步,這才也看明白:榻上的人,正是酈家的那位姑娘。

***

寶寧是個最機敏利落的人,不必桓?吩咐,已經快手快腳地為錦宜將溼了的衣衫脫了,又用熱水極快地為她擦了擦身,回頭卻找不到替換的衣裳。

桓?先前情急,也沒叮囑過她來的時候要帶些女子的衣物,他這書房裡更是沒有那些。

寶寧道:“我叫燕兒回去取……”

桓?面無表情地說道:“容先生已經在外頭等著了,不能再耽擱,櫃子裡有我的衣裳,給她先暫時穿著就是。”

寶寧雖覺著不妥,見他神色舉止大異於往常,便不敢多嘴,只忙去櫃子裡取了一件兒桓?的裡衣跟外罩袍子。

寶寧把衫子給錦宜換上,桓?的身量極為高大,貼身的裡衣在錦宜身上,就如同一件兒大的罩袍了,只巴掌大的小臉在外頭,從袖口探出的手腕,更是纖瘦的可憐,那道傷痕也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寶寧嘆了聲,把袖子往下拉了拉,又用被子將錦宜嚴嚴密密地裹住了。

這會兒桓?已傳了容先生進來,這先生早先在太醫院就職,後來辭官遊歷天下,醫術原本就上好,又因四方遊歷,自然越發地高明。

桓老夫人年紀大,時常有個頭疼腦熱,發作起來去請大夫十分不便,去年這先生回京,便給桓?請了來。

容先生入內,掃了一眼榻上的人,被褥外只露出一張蒼白的小臉,頭髮被打散,青絲如瀑,竟同臉色黑白分明。

容先生在她的手腕上搭了搭,很快便知其意:“這孩子……”停了停,容先生改了稱呼:“這位姑娘是因為受了外傷,又遭了寒,內外激發的才導致暈厥,但她的脈息紊亂,照我看,倒好像有些……內鬱之症。”

桓?的手悄然握緊:“內鬱?”

容先生早年飽讀詩書,後來有行萬里路,醫術並不只是紙上談兵而已,先前府內的眾人也沒什麼大症候,對他來說一切病症不過是信手拈來便會解決,可此刻,容先生卻不似先前一樣談笑風生,而是透出一股凝重之意:“內鬱比心疾更加難以處置,因為並非是真的心疾,而是俗稱的心病了,或許還涉及……”舉手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頭疾陰虛,三爺,這外症可以除,如果真的是內鬱,就難辦了。”

桓?道:“這是……為什麼會產生?”

容先生琢磨了會兒:“這姑娘今晚上……一定是受了苦,我雖不知究竟,但,也許是因此而刺激了她。”

桓?道:“要如何才是最好的治療法子?”

容先生道:“這個……很難,容我再三思。”

桓?久久不曾開口。這會兒,便聽到裡頭依稀又有聲音傳出,寶寧忙到裡間檢視。

容先生開了一副藥方,回頭交給了藥童去抓來煎熬。又道:“三爺不要憂心,也許是我多慮了……待藥拿來,先喝一副,把這姑娘身上的寒症先去了,另外,她大概有外傷,三爺也要留意了,需不需要我拿些外用的藥膏?”

“不必,”桓?搖了搖頭:“勞煩先生……今晚就留在南書房,以備萬一。”

“我也正有此意,雖然寒症並不難除,但這姑娘的情形有些複雜,不得不防。”

請了容先生出外,阿青領了先生往隔壁去,桓?踱步入內。

寶寧起身迎著:“三爺,這是怎麼了,酈姑娘……怎會……”

桓?一個字也說不出,雙眸盯著榻上的錦宜,半晌才道:“今晚上,勞煩你了。”

寶寧道:“三爺說哪裡的話?只是我看她身上……有些傷,老太太那裡有傷藥膏,預備小八爺用的,我去取來給她……”

“不用了,”桓?一搖頭,“你出來很久,先回去吧。”

寶寧欲言又止,看了看桓?的臉色,終於道:“三爺……酈姑娘會沒事的。”

桓?聽了這句,才又看了她一眼,然後他頷首:“你說的對,她不會有事。”

寶寧依稀看到他眼底有什麼在閃爍,這瞬間,她的心頭如轟雷掣電,竟不敢細看,忙低下頭後退了兩步,也不敢再說一句話,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房門在身後輕輕地關上了。

桓?又站了會兒,才轉身回到書架前,他開啟一個抽屜,頓了頓,發現自己開錯了。

他又立了片刻,終於在另一個抽屜裡找到了自己要用的藥膏。

轉身回到榻前,慢慢地將被褥掀開一些,底下是錦宜纖弱的身子,縮在他的裡衣之內,單薄的令他覺著手探過去……會撲個空,什麼也握不住。

小心地握住錦宜的手腕,將裡衣捲起,凝視著底下的青紫裡幾乎發黑的痕跡,將盒子裡的藥膏挑出一塊兒,輕輕地塗在上頭。

錦宜若有所覺,細細地抖了一抖。

桓?的手勢陡然停住,那原本沉穩的長指,竟也隨著微微地發抖。

突然他鬆手,藥膏的盒子跌在褥子上,桓?俯身,不顧一切地抄手將錦宜抱入懷中。

她仍是一無所覺,只是也許因為感覺到了疼,眉頭微蹙,口中含糊不清地又喚了幾聲。

她在酈府,被他抱起來的時候,叫過子遠的名字,也叫過一聲“林哥哥”。

桓?聽得很清楚。

此時此刻,他以為自己也會聽見這些。

但是,在錦宜呢喃的嗚咽聲裡,他竟然聽見了一個無比意外的名字。

“玉山。”

桓?以為自己聽錯了,他通紅的雙眸微睜,無法相信。

“疼……”細碎的幽咽,又像是委屈地訴說,“玉山……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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