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 子邈帶著八紀回家。吃了中飯,夫人那邊來叫。

八紀拿著個青皮橘子在手裡扔來扔去:“你自個兒去吧, 我就不用見她了。”

子邈說:“你來都來了,難道還怕見夫人嗎?夫人又不會吃了你。”

“我怕她?”八紀一臉匪夷所思, 又道:“我只是討厭見她而已,不過既然你這樣說了,去見見也無妨。”

兩個小孩兒出門,沿著牆邊而行的時候,八紀道:“對了,你到底跟我三叔說了什麼好話,他居然讓丁滿教你武功?”

子邈得意地掄了掄胳膊, 那天晚上的事, 是他跟桓?的秘密,竟連八紀也不肯說。

“那當然是因為三叔公喜歡我。”子邈終於可以用睥睨的眼神打量八紀了。

八紀不甘示弱:“你瞎說,你……一定做了什麼。”他摸了摸下頜,用研究的眼神打量子邈。

子邈年紀雖比他大, 心機卻是拍馬也比不上, 又怕他當真揣測到什麼,便忙轉開話題:“好了好了,你難道是怕我學了武功……你就打不贏我了?”

八紀道:“笑話,丁滿算什麼?他只是三叔的侍衛,三叔有很多侍衛,丁滿只能排最末,而三叔是最厲害的, 一開始是三叔親自教我,現在教我的是譚六叔,他可比丁滿高明多了,這樣你若是也能比得過我,那你一定就是傳說中的奇才。”

眼見夫人的房間將到,兩個人都不再做聲。

有丫鬟出來迎著,見了八紀,便行禮道:“小八爺來了?夫人方才還記掛著呢。”

八紀嘴唇蠕動,子邈到底跟他相處了一段,生恐他一照面就說些噎人的話,忙偷偷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八紀才“嗯”了聲,不鹹不淡地說:“是嗎?”

兩人入內,子邈有模有樣地請安見禮,八紀也道:“給夫人請安啦。”

桓素舸笑著讓坐,又叫拿點心果子來給他們吃。

桓素舸對子邈道:“我聽說你帶了八紀過來,心想著也好久沒見他了,有些想念,既然來了,晚上就留著吃飯吧。”

子邈看一眼八紀,卻見置若罔聞,子邈只得說道:“多謝夫人啦。”

桓素舸道:“你姐姐現在在城西你小舅舅家裡,她派人捎信回來,說是外祖母的病沒有大礙,叫家裡放心。”

子邈拍掌:“這太好了!”

“瞧你高興的,”桓素舸寵溺地看著小孩兒:“對了,還有更高興的呢,叫你過來其實還有一件事兒,我看你又長了好些,便叫人給你又做了兩套衣裳,你進去試一試合身兒不合身兒,長了短了的,立刻叫他們去修。”

子邈雖然覺著八紀在這裡,自己跑去試衣裳有些不妥,但夫人記掛自己特做了衣裳,如此好意,子邈不忍拂逆。

他才要問八紀要不要跟著去,八紀道:“你去試吧,不要著急,我在這兒等你吶。”

子邈見他如此說了,只得先隨著那嬤嬤去了。

子邈入內後,八紀就對桓素舸道:“你想跟我說什麼?何必這樣大費周章,直接說不就成了?”

這會兒室內只有個貼身的老嬤嬤立在桓素舸身後,並沒有其他人了,桓素舸笑了笑:“你又多心了,你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鬼心眼太多了。”

八紀道:“我要是鬼心眼少一點,真就成了鬼怎麼辦?”

“瞎說,”桓素舸啐了口,“小小年紀,說這樣不吉利的話,誰教你的?讓三爺聽見了,要打你板子的。”

“三叔才不會打我呢,他疼我還來不及,”八紀哼了聲,“不正是因為三叔偏疼我,你才討厭我的嗎?”

桓素舸笑吟吟道:“誰跟你說的這些話?是寶寧?”

八紀道:“你當我是傻子麼?誰對我好,誰想害我,我自個兒清楚呢。”

桓素舸笑著搖了搖頭,打量著八紀的臉,道:“你總是自說自話,自以為是,當然,你年紀小不懂事,我不怪你……只不過你想錯了,我跟你不一樣,我畢竟姓桓,你呢?”

八紀一愣,臉色變得有點難看。

桓素舸漫不經心地說道:“正因為你……不知道姓什麼,所以三爺多偏疼你些是有的,何況你又小,我卻不一樣了,我是桓家的人,現在又出嫁了,不會跟你爭寵的,你放心就是了。”

八紀聽見自己磨牙的聲音:“我懶得跟你說這些廢話。”

他跳下地,轉身要走。桓素舸道:“只是我有點兒好奇,你無緣無故地怎麼對錦宜跟子邈這樣好,你是不是也像是先前對我一樣存心不良呢?我可告訴你,你千萬別存利用他們的念頭,三爺可是真心喜歡錦宜的,你小心弄巧成拙……”

“呸!不要小人之心了,我難道不知?”八紀回過頭來:“三叔喜歡誰不喜歡我,我比你清楚!”

“是嗎,那倒是我杞人憂天了。”桓素舸道:“我還以為你又想捉弄他們姐弟呢,就像是以前捉弄我害我被三爺罵一樣。”

八紀道:“姑姑才不像是你,她雖然笨些,卻不會做那裡一套外一套的。”

“你是說陽奉陰違?”桓素舸淡淡道,“錦宜什麼品性我當然知道,正是因為我喜歡她這單純的性子,才撮合她跟三爺的,只是想不到……你竟也能看出來?”

八紀眨了眨眼:“哼,這算是你做的唯一一件好事了吧。”

桓素舸道:“什麼?”

八紀道:“給三叔找到他喜歡的人了唄!要不是錦宜姑姑,倘若是別的什麼跟你似的人,那可真是讓人受不了。”

桓素舸沉默了片刻:“你是真心這樣說?……我還一直擔心三爺會不瞭解錦宜的好呢。”

八紀驕傲地說道:“這個你放心,三叔是世間最睿智聰明的,他哪能不知道,他要是不喜歡姑姑,怎會答應這門親事?又怎會把她的帕子貼身不離地帶著?”

桓素舸起先還鎮定自若,聽到最後一句,彷彿頭髮都根根豎立起來:“你說什麼?什麼……帕子?”

八紀只顧炫耀,誰知說漏了嘴,心裡暗暗叫苦,待要狡辯,又知道桓素舸不是那種好糊弄的人。

但當初桓?跟錦宜並未定親,這種事或許要秘而不宣,可如今已經得聖上賜婚,當然不必藏著掖著,八紀索性道:“你不知道吧?這世上你不知道的事兒多著呢。”

桓素舸目光變幻,還要用法子再問,裡間子邈試完了衣裳出來,行禮道:“多謝夫人,都很合身呢!”

桓素舸強笑道:“是嗎?那太好了。”

八紀則趁機拉住子邈:“咱們走吧。”

子邈還要跟桓素舸辭別,八紀已經不由分說地拽著他,飛也似地跑了出去。

***

西城,姜主事家。

自從桓?去後,迎了老太太跟錦宜進內,姜家舅媽就一直不住口地唸叨:“怎麼也不請輔國大人進來坐會兒?是親自送你們回來的?”

姜縐道:“只顧嘮叨,快叫人燒水。”

舅媽去的這會兒,姜縐兀自沒有回過神來,又在椅子上愣愣地坐了半晌,才總算神智歸位。

他原先打量錦宜的時候,眼睛裡是個跟自己不怎麼親近的關係一般的外甥女,是以目光也是淡淡冷冷的保持著距離。

但如今,在他眼裡的,卻彷彿“奇貨可居”,所以看錦宜的時候,竟不自覺地帶了三分仰視。

他一時不敢跟錦宜說話,只小心翼翼地問老太太道:“娘……桓輔國他……他怎麼就親自送咱們回來了呢?”

姜老太太知道兒子的性情,便道:“人家是見我老婆子年紀大,又有病,是尊老罷了。”

姜縐無奈苦笑道:“娘,跟親兒子還說這話。”

老太太道:“有時候親兒子還不如外人貼心呢。”

這話若是放在以前,姜主事一定會表示憤怒不平,但是現在,他知道老太太口裡的外人是“桓輔國”,竟然無比的心平氣和,便揣著手陪著笑道:“這會兒了怎麼還說外人,他是錦宜將來的夫君,也是我的……”瞥一眼前方的錦宜,到底沒那麼大臉面敢說出口。

錦宜在旁邊坐著,聽到這裡,自覺好沒意思,便起身往裡屋去了。

老太太瞪向兒子:“你又在瞎說什麼?”

姜縐訕訕說道:“怎麼是瞎說?我只是、只是覺著榮幸罷了。”他在京兆衙門裡,每天聽得最多的都是輔國輔國,但卻從來沒機會面見過桓?的面兒,只偶爾桓?出門,遠遠地仰望上一眼罷了。

故而今日在路上不期而遇,姜縐慌得竟從馬鞍上滾了下地,幾乎摔著。

那會兒本該是尋常見過上司的拱手禮,但他摔下地的姿勢太狼狽,一時又爬不起來,索性順勢凹成了跪地禮。

因見老太太不搭腔,姜主事又道:“娘,改天輔國、輔國會不會還來?”

“還來?你當這兒是皇宮?”

姜主事道:“這當然不是皇宮,卻是輔國大人……親戚的家裡呀。”

“行了,”老太太不願意多饒舌,“今兒的事不過偶然,你就不必掛念了,就算人家是頂了天的大官兒,那也是人家的事,跟咱們這些小老百姓不相干。咱們仍是安安穩穩過自己的日子要緊,千萬別痴心妄想的。”

姜主事碰了一鼻子灰,不敢再多嘴,也生怕適得其反,便先“哦”了聲,退了出去,不料才出門,就見自己的妻子立在門邊兒上,正在偷聽。

兩人對視一眼,姜家舅媽拉著他出了門,道:“今兒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輔國大人會來了?”

姜縐將路上偶遇之事說了,姜家舅媽拍掌道:“輔國這定然是為了錦宜呀!”

“就算這樣又怎麼,難道還蒙他提攜,我也立刻升官發財不成?”

姜家舅媽想了想,笑道:“這可說不定。”兩口子回到自己房中,姜縐一眼看見桌子上搭著一件兒孩子的新棉襖,便問:“你什麼時候做的?”

姜家舅媽忙過去拿了起來:“哪裡是我做的?是錦宜給勉兒做的……你說錦宜,都快是輔國夫人了,怎麼還自己動手做這些粗活?不過也為難她這麼疼勉兒了。”

才說了這句,外間小丫頭進來道:“夫人,後廚曹媽的孫子已經八歲了,是可以穿這襖子的,我給她送去?”

姜縐一愣,舅媽紅了臉,連啐帶推地把丫頭趕了出去:“胡說什麼!滾滾滾!”

原來,先前錦宜來看望老太太,因不在,就把給勉兒的棉襖給留下了,姜舅媽當面沒說什麼,錦宜走後,卻咬牙切齒地抱怨了好一陣子,責怪錦宜如今不同往日了,卻還拿這些東西來搪塞,分明是看不起她的舅舅舅媽,她賭氣之下竟要扔了這襖子,轉念間,卻又想不如送人還能賣個淺薄的人情,依稀記得後廚廚娘有個差不多年紀的孫兒,便讓小丫頭去問。

可方才因為目睹了桓?親自送老太太跟錦宜回來,這棉襖突然也身價倍增,好像用的不是尋常棉布,而是金絲銀線,令姜家舅媽愛不釋手。

***

錦宜只在姜家住了一天,在第三日早上,便要回去。

舅舅跟舅媽一力挽留,老太太卻私下裡說:“這兒以後少來,我想你了,大不了就豁出這張老臉,親去你們府裡看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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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宜道:“我那祖母雖然也是個不省心的,幸而夫人很體諒,這次給您的補品都是夫人叮囑拿著的,您若是去,她也一定會好生款待。”

姜老太太道:“人家是大家子的小姐出身,自然不會像是那些眼淺的人那樣沒城府了,就算她心裡嫌棄,臉上也必定半分都流不出來,哪會讓你看出來呢。”

錦宜笑道:“這話不錯,有時候我也真猜不透夫人心裡想什麼。”

姜老太太想了想,又叮囑錦宜道:“我雖然只跟桓輔國見了一面,卻知道他是個把你放在心上的,只不過……”

“不過怎麼樣?”一旦提起桓?,錦宜下意識就加倍緊張。

老太太遲疑著說:“他好像、好像對你太過上心了……”勉強說了這句,老太太又笑道:“定是我老糊塗了,未來的夫君疼惜愛護著,這難道不是好事麼?”

錦宜心想:“我要是把他幫了我那麼多次的事都告訴外祖母,不知道她老人家會怎麼說呢?”但一想到桓?叫她不許透露給任何人,便把這念頭壓下了。

***

錦宜回到酈府,稍微整理了一番,便去見夫人。

桓素舸和顏悅色地打量著她,一邊兒有一搭沒一搭地詢問此番出行的事。

錦宜一一作答。直到桓素舸問:“聽說,你從城外回來的時候,是三爺一路隨護的?”

錦宜也知道瞞不住,便道:“是,正好兒在路上遇見了。”

“三爺出城是幹什麼的,這麼正好遇見?”

錦宜的眼前,即刻出現那日桓?說“為你”的一幕,她心裡一動,臉上即刻透出了幾分青嫩的羞色:“他說……是公幹,並沒詳說。”

“若是公幹,就不會特意陪著你們回來了。”

錦宜一怔。

桓素舸目不轉睛地盯著錦宜的臉,緩緩說道:“應該是三爺顧惜車裡還有老人家,所以才如此吧……”

錦宜松了口氣:“是……外祖母也是這麼說的。”

桓素舸笑笑:“可就算如此,三爺對你也算是用心了。不過,或許也是因為你對他更用心的緣故呢?”

錦宜聽出她話風不對,抬頭道:“夫人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懂……”

桓素舸雖仍保持著完美的笑,笑容卻似綿裡藏針:“你私下裡不是也偷偷地送了他一塊兒帕子……傳情遞意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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