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空陡然鬆手。

那朱家的陪客見了來人, 如見救星:“張侍郎!”幾乎要頂禮膜拜。

原來這來者,竟是之前跟錦宜在桓府有過一面之緣的吏部侍郎張懷之。

張懷之笑吟吟走上前, 先向李長空行了個禮,又把錦宜身後丫頭的傘接了過來, 重給錦宜撐好。

李長空還未出聲,張懷之笑嘻嘻道:“前頭小王他們都在找殿下呢,您卻躲在這裡清淨,酒桌上還沒拼出輸贏呢就偷溜了,那些人這會兒正嘲笑的起勁兒呢,您還不趕緊去看看?”

茂王哼了聲,瞪錦宜一眼, 轉身去了。

嬤嬤向張侍郎道謝, 又示意丫鬟把傘接過來。

張懷之笑道:“不必,我陪著酈姑娘走一段兒。”

嬤嬤正要說使不得,張懷之已對錦宜道:“姑娘請。”

錦宜看了看這位張侍郎,這含笑的嗓音跟在桓府所聽見的那憋著笑說“老人家”的聲音合上了, 錦宜點了點頭, 沒有吱聲。

張懷之撐著傘送她往外,嬤嬤跟小丫頭同一張傘,皺眉苦臉地跟在身後。

張侍郎步態悠閒,垂眸看著錦宜,居高臨下,卻見她的髮絲被雨水打溼,貼在臉上, 兩排長睫不時地抖一抖,似還沾著些細碎雨水,看著真是越發鮮明清麗,可人的很。

“你是不是疑惑,為什麼貴為茂王殿下,竟會對你如此粗魯無禮?”張懷之問道。

錦宜淡淡道:“不正是因為他是尊貴的茂王殿下,才會對我粗魯無禮的嗎?”

張懷之一愣,繼而仰頭哈哈笑了兩聲:“不不,茂王殿下性子雖不大好,平日裡還算是彬彬有禮,不然宮廷內的教授師傅都要羞憤自盡了。”

然後他道:“當然,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錦宜仍是不言語,身後不遠就是嬤嬤,兩人的說話應該都很清楚,何況自己跟這位張侍郎也並不熟絡。

張懷之見她沉默,便道:“不要不開心,他其實不是衝你來的,你不過是遭受了池魚之殃罷了。”

錦宜這才好奇,她抬頭問:“您說什麼?”

張懷之望著這雙黑白分明的雙眸:“我就猜你不知道,茂王殿下,是曾經的蘇貴妃的兒子呀。”

“蘇貴妃?”錦宜仍是疑惑。

“想當年,貴妃在宮裡可是相當得寵,但你知道她現在在哪裡嗎?”

錦宜突然想起自己猴年馬月聽說的一個“流言”,她半信半疑地問:“冷……宮?”

“哈,你原來是聽過的嘛,”張懷之笑了聲,道,“那你必然知道她是因為什麼而從寵妃落入冷宮的?”

錦宜聽說過此等八卦,但這會兒卻緊閉雙唇。

張侍郎略低了低頭,悄聲道:“你當然是知道的,就是因為蘇貴妃當初在宮裡鬧小性子,說陛下陪桓輔國的時間比陪她還多……所以陛下一怒之下,便請她入住冷宮去了。”

錦宜咽了口唾沫:“茂王殿下就是蘇貴妃的兒子?”

“當然了,所以他心裡對桓輔國有怨,就發在你身上了。”

內情叫人目瞪口呆,錦宜惱怒地皺眉:“哼,有本事直接找正主,關我什麼事。”

張懷之笑道:“好了,我跟你說這些,就是怕你平白無故受了委屈,自己心裡憋氣。現在你若是覺著討厭,以後……大不了就對你那位‘老人家’去撒氣……我想他一定會樂意接受的。”

錦宜愕然,扭頭看向張侍郎,卻見這位公子衝著自己眨了眨眼睛,極狡黠的樣子。

***

酈府的馬車停在門前,張懷之撐傘送了錦宜上了車,目送馬車走開,轉身正要回府,突然發現傘望了還給人家。

張侍郎挑了挑眉,退回來往長街上看了一眼,卻無意中看見有一人攔住了馬車,不知說了什麼,馬車加速拐彎,卻並不是往酈府的方向。

張懷之摸了摸下頜,撐著傘仍回朱府去了。

此刻在馬車內,錦宜正心焦如焚。

原來方才來的那人,是子邈在書塾的跟班小廝,對錦宜說子邈在學堂裡跟人打架,把人打傷了,自己也跑的不知蹤影。

這小廝急得無法,先去工部找尋雪松,誰知雪松今日出城檢視城郊的橋堤,子遠也不知跟一干同學去了何處吃酒。

小廝本欲回府,但一想到桓素舸近來身體欠佳,竟不敢招惹,生恐夫人責怪下來自己先吃不了兜著走,何況先前府裡的事都是錦宜操辦,錦宜跟子邈最親,對下人也十分寬容,綜上所想,找錦宜竟是最好的,索性一路往朱家而來,恰好遇上了府裡的馬車。

馬車來至學堂,錦宜下車之時,先看見一堆小學生跳跳蹦蹦,見了她,都瞪著眼睛瞧,錦宜問道:“看見子邈了嗎?”

大家都搖頭,錦宜又問:“他打傷了誰?”

小學生們齊刷刷地往身後的屋內指了指。

錦宜拔腿往前,嬤嬤跟蓉兒跟在後面,來到學堂門口,果然聽到裡頭嚶嚶哭聲,錦宜遲疑進門,正看見三名小學生在裡間坐著,其他兩個鼻青臉腫,身上沾著泥水,極為狼狽,但傷最重的一個,額頭上鮮血直流,一名大夫模樣的在給他處理傷處。

錦宜看著那刺眼的血紅,以及那小學生痛哭流涕的慘狀,雙腿一陣麻軟,竟不敢再看,忙倒退回來。

嬤嬤跟蓉兒走近看了眼,也各自驚訝的說不出話。

錦宜定了定神,望著身後那站著的小學生們:“這是怎麼傷著的?”

小孩子們面面相覷,終於有一個說道:“他們在拌嘴,子邈推了魏陵一把,頭在地上撞破啦。”

錦宜心驚膽戰,這才留心到自己腳下的臺階處有些鮮紅的血漬。

遠遠地,有幾個學堂的雜役站著,有人指指點點,依稀說什麼“仗勢欺人”“小小年紀鬧出人命”之類的話,眼神裡是極刺眼的鄙夷。

錦宜臉色雪白,走開兩步,大聲叫道:“子邈,酈子邈!”

有一個小學生低低說:“我先前看他往後院跑去了。”

錦宜聞聽,便也撩起裙襬,往後而去。

錦宜跑到了學堂的後院,放眼見花樹青蔥,此起彼伏,正前方是一座二層小樓,卻看不見子邈何在。

“酈子邈!你給我出來!”錦宜又是驚心,又是擔心,頓足大叫,竟不知往哪裡去找。

片刻,身後有?之聲,錦宜轉身,卻見子邈從樹叢裡探出頭來,有些神色畏縮:“姐……”

錦宜睜大雙眼,衝過去把他揪了出來,先從頭到尾仔細看了會兒,卻見他身上並沒有任何傷,只除了方才躲在樹叢裡,衣衫上掛了兩片樹葉。

“你……你……”錦宜先放了心,然後那怒火便竄了上來,“你混賬,你為什麼把同窗打成那樣!”

子邈低著頭說:“是他們先動手的。”

錦宜想到方才那滿頭是血的小孩子,眼睛潮熱,厲聲道:“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就害死人了!你還犟嘴!”

她抓住子邈的肩膀,用力在他身上打了兩下,怒罵道:“是誰教你這麼不把人命當回事兒的!是誰教你仗勢欺人的!你……你真是學壞了!”

平常姐弟雖有打鬧,錦宜從來只用三分力道,現在盛怒之下,巴掌啪啪打在子邈身上,手兒都疼。

可畢竟是女孩子,力氣有限,打在子邈的身上也不算很疼,但子邈知道她已經用了十分力了,這顯然是因為她極為生氣。

子邈害怕起來,不是因為被打,而是因為惹了錦宜動怒,他不由哭道:“姐姐,我不敢了。”

錦宜氣的渾身哆嗦,倘若那小孩子因此死了,那子邈一生都要揹著這一條人命,他的這輩子也算是毀了。

更加讓她無法容忍的是“仗勢欺人”四個字,雖然作出這種事的是子邈,但從小到大看著他長大、教導他最多的是自己,所以子邈的逞兇為惡,自然也是她酈錦宜的教弟無方,也是她的極大罪過。

就在這不可開交的時候,背後一聲咳嗽。

錦宜放開子邈,舉手擦了一把淚,回頭看去。

身後站著的,是個中年文士打扮者,臉色有些尷尬。

見錦宜回望,他便拱手行了個禮道:“是酈姑娘麼?呃……我們、我們教授想見您,是……有關令弟的事。”

錦宜一聽,忙把心裡的悲憤壓下:“好,好的。我就來。”

那文士舉手,往身後的小樓處示意,錦宜深吸了一口氣,回頭對子邈厲聲道:“你、你在這兒等著!”

子邈低著頭,只是抽噎。

錦宜邁步往前,那文士退後一邊,用有些奇異的眼神看著她,錦宜走到門口停下,掏出帕子仔細地把臉上的淚擦了擦,又深深呼吸,才推門而入。

***

這是學院裡的教授先生們平日裡聚會歇息,溫習備課的地方,此刻卻空無一人。

錦宜進門後站定,左右看了會兒,不見人影,她遲疑地邁步往前,看到左手邊還有個裡間,簾幕影動,似乎有人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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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宜忙垂首轉身,往那處走了幾步,才站定了說道:“教授,我……我是酈子邈的姐姐,今天的事,是子邈不對……我為他所做……”

很眼熟的手指在那垂著的簾幕上輕輕地一撩,也打斷了錦宜的話。

錦宜愕然地看著面前出現的人,長眉輕揚,鳳眸幽沉,頭戴御賜的進德冠,身著硃紅色官袍,寬袖博帶,讓錦宜在瞬間生出一種這並非區區學塾,而是……在什麼更隆重的地方,比如朝堂。

“輔……國?三叔公……”太過錯愕,錦宜不知要喚他什麼好。

桓?撥開簾子緩步而出:“上次叮囑你的話,這麼快就忘了?”

錦宜愣了愣,心裡記起了那兩個字,同時耳畔也響起了桓素舸所說“青梅竹馬”。

此時此刻,錦宜竟並不想如他所願,她置若罔聞地轉頭回身:“教授呢?我……”

手腕被他輕輕握住,微微一用力。

錦宜身不由己往前一步,人已經被他圈住在懷中:“真的……忘了?”

錦宜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她低頭不肯看這人,賭氣般說:“忘了!”

那可恨的手指在她下頜上輕輕挑起,眸色卻越發晦明難測,桓?緩聲道:“忘了,是要挨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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