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 翰墨學院。

百餘名參與此次射獵的學生們整裝待發。

大家都是統一的服色,個個身著白衣, 外罩鎖子玄鐵甲,頭上繫著黑色抹額, 著實的英姿颯爽,少年意氣。

八紀原先還是個粉妝玉琢的孩子,經過這兩年的砥礪磨練,已經透出小小少年勃勃英氣,腰間佩劍,手中持弓,竟像是個氣勢十足的小小將官。

八紀轉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子邈:“你才自家裡回來, 這幾天都沒演練過, 記得跟緊我,好歹我還照應著你。”

子邈還沒答話,八紀身邊懷仁公主的小公子蕭立道:“小八哥,那我呢?”

八紀道:“去去去, 叫八爺。”

蕭立捂著嘴嗤嗤地笑, 子邈對他說道:“橫豎咱們別散離開太遠就是了,這次去的是先前沒去過的梁齊河谷,聽說地勢複雜的很,橫豎大家彼此互相照應。”

說到這裡,子邈瞟了一眼左手邊。

八紀跟蕭立都領會了,同往那處看了眼。

也有幾個翰墨的學生騎在馬上,隱隱往這邊瞧來, 為首的這幾位,卻是先前跟八紀打過架的,也都是權貴皇戚子弟,廉國公府的子侄,太子母舅家的小少爺,以及尉遲將軍家的小孫兒。

這些都是少年子弟,心性激烈高傲,原先還算相安無事,後因桓?出征,謠言滿天飛,又結下了樑子,雖如今謠言已退,卻也仍明爭暗鬥,互不相讓。

演武場的門口上號角吹響,眾學生們一湧而出,天/朝的少年精銳盡匯於此,龍騰虎躍,意氣洋洋地往梁齊河谷而去。

翰墨的武試,顧名思義,比的是騎射,所以衡量誰奪得魁首的條件共有兩個,第一,要評判在梁齊河谷獵到的獵物多少,第二,要比誰先翻過河谷,到達對面的次演武場,摘下金箭射響掛在百尺旗杆上的銅鑼為止。這兩個條件,既要比試箭法,又考驗了誰的騎術高明。

而且本次比試的梁齊河谷地形複雜,還要考驗少年們的觀察能力,一不小心就有可能陷入其中,半天轉不出來。

子邈跟蕭立等人向來跟八紀要好,也知道自己的本事並沒有那麼高明,所以都想助著八紀取勝。

少年們呼嘯著策馬奔過長道,馬蹄引得塵土飛揚,樹林跟草叢中的飛禽走獸受了驚嚇,紛紛遠遁飛逃。

八紀一馬當先,子邈跟蕭立一左一右,忙著跟緊。不多時已經穿過一片樹林,衝入了山中。

***

時近五月,正是滿山碧翠,草木蔥蘢的時候,已經有早蟬伏在枝頭,時不時發出一兩聲鳴叫。

八紀勒著馬韁繩,讓馬兒放慢腳步,一邊仔細觀察周圍。

突然,前方草叢中?一陣響動,八紀忙止步張弓,正在瞄準,就聽到旁邊“咻”地一聲,有一支箭先飛了出來,歪歪地射入前方草叢裡。

這支箭並沒射中獵物,但卻將那原本躲在草叢底下的兔子給驚的跳了出來,兔兒蹦了兩下,逃之夭夭。

八紀回頭,卻見尉遲小公子笑看了他一眼,八紀也不惱,只也笑道:“尉遲貞,你這箭法不行啊,叫你爺爺看見了,定要把老頭子氣死。”

尉遲貞瞪向他,旁邊張小少爺趕來道:“走了,不要白嚼口,這兒又沒好東西了,馮朗不知哪裡去了,咱們找他去。”

兩人雙雙打馬離去。

八紀嗤了聲,身後子邈趕過來道:“尉遲貞是故意的,倘若這一路上他們都用這法子,倒是不妥。”

蕭立道:“這有何難,他盯著咱們,咱們也盯著他,看看誰先投降。”

八紀笑道:“才開始呢,急什麼。”

眾人你追我逐,都是些熱血少年,絲毫不覺著疲累,只想奮勇爭先,不知不覺中,蕭立跟子邈都給八紀撇開了,兩人一合計,決定分頭去找。

且說八紀仗著騎術高明,又知道尉遲貞等盯著自己,便有意甩開眾人,果然,在山林中穿行片刻,身後左右已經無人跟隨。

八紀連續打了一隻獐子,兩隻灰兔,心想要再得一頭鹿就最好了,便把獵物掛在馬鞍旁邊,仔細搜尋。

正一路往前,卻聽見又細微的動靜從身側林子裡傳出來。

八紀止步回看,張望了會兒,依稀看到一抹白衣影子,八紀不由笑道:“尉遲貞,都看到你了,別藏了。”

那邊卻仍是不動。

“你倒是追的快,讓我看看你打了什麼好東西?”八紀撥開一根樹枝,才要去戳穿他,冷不防“嗖”地一聲,竟是支箭迎面射來!

距離太近,叫人無法反應,正在緊要時刻,旁邊一道人影衝過來,擁住八紀,把他撲倒在地上。

八紀在地上滾了滾,看清了替自己擋箭之人:“子邈!”

子邈臉色煞白:“你怎麼樣?”

八紀握著他的肩膀:“我沒事,你呢?”

子邈還未回答,身後又有一支箭追著射了過來。

八紀拉著子邈往旁邊躲開,那箭便射入了身前地面,八紀一眼看到地上的箭翎這次比試箭翎上都標記著各人姓名,免得獵物射中了卻不知是誰的。

八紀一把拔了起來,喝道:“馮朗,你瘋了嗎?”

馮朗正是太子殿下母舅加的子侄,這箭上赫然竟是他的名號。

突然旁邊有人叫道:“他不是馮朗!”

與此同時,一支箭向著“馮朗”所在的方向射了出去,是尉遲貞張弓搭箭,打馬出來,厲聲叫道:“那不是馮朗!”

八紀拉著子邈站起來,渾身不寒而慄,尉遲貞翻身下馬,站在他們身旁。

這時侯“馮朗”自馬上躍下地,把手中弓箭往地下一扔,自腰間抽出一把寒光閃閃的長刀,騰身躍了過來。

***

這日,應毅國公夫人邀請,睿王同睿王妃到府中做客。

席間子遠陪坐,錦宜先是謝過了睿王在危難之時挺身而出,仗義執言,解了北疆之困的恩德,又贊他勞苦功高,代理朝政也都處置的井井有條,大有章法。

睿王笑道:“這不過都是本王該當做的,若論辛苦,還是遠在秦關的輔國大人辛苦,我等著實不算什麼。”

子遠便道:“睿王殿下不僅仁德英明,而且如此謙遜,可知朝野之中盡是對王爺的讚頌之聲?我在京兆府裡,便聽眾人常常說,陛下有意改立太子。”

睿王忙肅然道:“不不,如今太子殿下只是被陛下勒令閉門思過,他其實並無大錯,改日陛下氣消了,自然也就好了。”

子遠哼道:“照我看,太子殿下雖然性情仁慈……可到底有些太過懦弱無主見了,之前聽信讒言誤會了桓輔國,又為了一個女子,弄得東宮不寧,坊間多少引為笑談的,將來如何能為一國之尊?”

錦宜道:“子遠,怎可在殿下面前胡說,殿下跟太子乃手足同胞,你可留神。”

睿王妃道:“這些道聽途說的話,大公子不過轉述罷了,不必苛責他。橫豎不管是皇上,殿下,還是太子各自心中明白,不會怪罪的。”

錦宜道:“我弟弟生性直率,口沒遮攔的,幸而殿下向來寬厚仁德,未必肯計較這些,只不過……”

睿王妃道:“不過怎麼?”

錦宜皺眉道:“前日太子妃來過,說了幾句話,我倒是有些不信。”

睿王妃又問,錦宜便道:“據太子妃說,太子殿下告訴她,之前睿王殿下,似乎勸過他讓他不要相信三爺……說三爺有反叛之心等話……”

說著她抬眸看向睿王。

睿王不動聲色:“這是從何說起,那日我在殿前如何向父皇稟報的,夫人也親耳所聽親眼所見。”

錦宜道:“正是如此我才覺著疑惑,殿下絕不可能是那種兩面三刀的才是。”

睿王妃道:“太子先前為情所傷,多半是太過失意了,所以……神思恍惚,不知自己在說什麼。”

錦宜道:“太子向來性慈,先前因為我跟茂王殿下不合導致茂王被驅出長安……他還一直記恨我呢,按理說不該這樣對待睿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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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王跟王妃對視一眼。

睿王一笑:“我先前確實被人所誤,以為輔國心存奸詐,也許曾無意中跟太子說過幾句,幸而後來及時醒悟,但太子卻越陷越深,我勸諫不聽,無奈才在父皇面前稟奏的。”

錦宜點頭:“就算如此,安樂伯一事,似乎也不該在皇上面前鬧出來,殿下背地裡勸說太子,仍舊兄弟和氣的豈不好?當日那麼一鬧,不僅太子失利,皇上也禁不起這樣驚惱啊,睿王殿下考慮事情從來周詳,怎麼會想不到這點?”

睿王爺聽到這裡,笑了出聲。

王妃低下頭去。睿王道:“夫人是想說什麼?還是……在懷疑本王什麼?”

子遠才要開口,錦宜按住他的手。

昨夜夢中,錦宜本來沒有看清那人的臉。

只依稀是個模糊的影子。

可如今望著睿王身著蟒袍,頭戴王冠的模樣,竟跟回憶中那驚鴻一瞥的影像如此相合。

當時在宮裡,能下令弓箭手動手的,不過是明帝跟太子罷了。明帝在寢殿昏厥,太子殿下明顯不是下令之人。

那還有誰能夠做到?

睿王對上錦宜的雙眼,籲了口氣道:“夫人覺著,太子殿下是合格的儲君麼?”

錦宜輕輕地搖了搖頭。

睿王道:“父皇只這幾個兒子,太子若不是,誰還能是?”

“難道是殿下你麼?”

睿王笑笑:“許多人也這樣認為,除了父皇。”

子遠嗅到一絲不對,轉頭看向錦宜,卻見她臉色淡定,毫無張皇之色。

錦宜道:“所以,睿王殿下該讓皇上覺著你成?”

睿王道:“是啊,只是該用什麼法子呢?太子不僅是父皇看中的,還是桓?看中的,有他們兩人保駕護航,我再怎麼努力,也是無濟於事。”

“所以殿下先前不動聲色的……是在韜光隱晦?”

“不然又能怎麼樣?稍微露出異樣,像是茂王般被貶為庶人還是輕的。”

子遠忍不住道:“殿下,您有意於儲位?”

睿王道:“子遠覺著我當不起?”

“但……”子遠錯愕,匪夷所思。

錦宜道:“雖然陛下此刻病重,但三爺遲早要從邊疆回來的,王爺的如意算盤似乎……”

“桓?,他回不來了。”

“為何這樣說?”

“我雖然下令往北疆運送糧草,但實際上所有軍需都會在京州停住。”

子遠大怒:“殿下!”

錦宜靜靜道:“子遠,你讓殿下說。”

睿王見她神情淡冷,心裡嘖嘖稱奇。

但這件事始終埋在他心底太久,這會兒眼見大事可成,倒也沒什麼可顧忌的了。

睿王笑道:“太子生性軟弱,父皇卻偏看中他,桓?隻手遮天為所欲為,本朝竟儼然姓桓了,這叫我如何能坐視不理?”

錦宜緩緩籲了口氣:“所以要用這種法子?殿下難道不知道若秦關破,長安也會不保?”

“我早有預備,戎人破秦關後就會退去,絕不會危及長安。”

“這麼說,難道戎人這次來犯,也跟殿下有關?”

“戎人早有犯境之意,只不過並沒合適時機罷了,”睿王長嘆了聲,“桓?勢大,連皇上都給他蠱惑控制,我自然無法跟他爭鋒,只能被迫出此下策,幸而你給了我這個機會,桓?竟為了你傾心,而你竟逃了,他受這打擊,大有一蹶不振之態……雖然不算最好時機,卻也千載難逢。”

錦宜聽到這裡,心中震動……是了,桓?一蹶不振,千載難逢……

今世的“逃婚”引出了這個“千載難逢”,但更加千載難逢的,自然是前世她同桓?和離,繼而改嫁給了林清佳!

那對桓?而言何止一蹶不振,簡直是致命打擊。

錦宜心裡突然有點恐懼:“林……”她想問,又忙止住。

是了,今世跟前生不一樣了,前世林清佳或許……跟太子甚至睿王有什麼牽連,但今生……沒有,林清佳沒有參與其中。

睿王倒也沒留意錦宜這欲言又止的一句,只長嘆道:“我如此苦心孤詣,不過也是為了朝廷社稷罷了。一除掉權臣,二選一個有利於本朝的太子,難道不好嗎?”

錦宜道:“睿王殿下這話,何不去問問被戎人搶掠□□的邊疆四城的百姓呢?他們難道不是本朝的子民?”

“成大事者,必有捨棄。”睿王昂然決絕。

“為了成大事,殿下捨棄的可不少啊,邊疆四城,秦關將士百姓,甚至……是自己的親哥哥太子殿下。對了……皇帝陛下的病會不會也跟殿下有關?還有先前照夜閣被毀……”

睿王的臉色一變,繼而笑道:“夫人知道的可真不少啊。但自古以來,聰明人可都有些命不久長。”

子遠從頭到尾聽著,直到現在,才徹底明白:“殿下,你居然、居然如此……”

睿王道:“反正桓?是死定了,你們既然也一心求死,就怪不得本王了。”

子遠喝道:“你想殺人滅口?”騰地站起身來。

錦宜見子遠激動,忙緊緊地握著他的手。

子遠則把錦宜擋在身後:“此事陛下一定會知道,還有太子……”

睿王道:“太子被桓家三小姐下毒,神志不清,繼而遷怒整個桓府甚至國公夫人……下令誅殺,本王來救不及,實在惋惜。”

子遠又驚又怒,突然覺著錦宜拉了拉自己的手。

子遠微怔。

就在這時,就聽到門外有人嘆道:“好好好,這個真是精彩極了,天/衣無縫,毫無破綻。朕真是養了個精明強幹,冷血毒辣的好兒子呀。”

隨著這一聲嘆,門口人影晃動,最先現身的,竟是原本病的半死的明帝。

而在明帝身旁的,卻是個再想不到會在此時、此地出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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