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微怔,復而反應過來,皺眉輕斥道,“瞎說什麼,玉兒不過六歲,哪用得著眼下就議這等事,”

“妾身只是擔心,若是蘇……”賈敏欲言又止地看著他,貝齒輕咬,唇上印下一排細細密密的痕跡,“妾身自知已再難得了老爺的心思,更不敢奢求老爺如何相待,只求老爺能顧惜幾分妾身的為母之心,當是,權當是妾身求您了。寶玉雖小,如今已有幾分聰慧,又養母親跟前,想來往後也是好的,二兄與素來親厚,將來此事若是真的成了,有母親和二兄照拂,玉兒必能和樂順心,妾身原也不求顯赫達官,只盼兒一生順遂喜樂。二兄為如何,老爺也多有往來,心中自然明曉,只望您莫因妾身之故而輕視,若不然,妾身真的,真是再無顏面苟活於世,更無顏為子女了。”

這番話,賈敏說得極慢,間或夾雜著低低的輕泣,與淺淺的喘咳,餘光卻始終悄然落林如海身上,似要從點滴枝末裡瞧出些端倪,然林如海自始自終都是眸色沉沉面色淡然的模樣,叫看不出半分情緒來,也讓賈敏心中揮不去的惴惴難安,“若只是妾身一廂情願,妾身也不敢與老爺提及,自有了玉兒,家書裡多次提過親上加親,這事老爺也是知道的,妾身估摸著,若真能玉成此事,他們定會視玉兒如珍如寶,如此,妾身也能安心地去了。”

“玉兒是的女兒,她的終身怎會不為之多加考量?若是將來,那寶玉當真成才,自會應允,但眼下,玉兒尚小,何必如此著急定下?”林如海仍皺了眉頭,“不必自擾,玉兒的事自有做主,定不會虧待了她。”蘇雲岫的性情,他雖不甚了解,卻也知道了囫圇,那女,決不會多事,也懶怠多事,除了蘇軒,怕也難有旁叫他如此費神籌謀,賈敏的顧忌怕是無用的。

聽他言語似有鬆動,並不排斥再與賈府聯姻,賈敏心中稍安,只此事她卻不願再拖,唯恐遲則生變,趁熱打鐵地再道:“母親持重,與教導晚輩幼生之上多有心得,莫說二兄為謙恭厚道,多有良名,便是那元春外甥女,也極有章法,皆是母親教養之功。寶玉雖小,已顯其慧,有母親悉心栽培,再有二兄從旁教誨,將來也能有些作為方是。妾身眼看著便……老爺公務繁忙,玉兒,玉兒不若去母親跟前小住一番,那邊府裡也有年紀相仿的姊妹互相照應,再有母親護持著,也是極好的,若是當真無緣,也不過是年幼時親戚間的往來走動罷了,老爺以為如何?”

林如海暗自沉思道,府裡並無年長婦教養,也無甚姊妹扶持交心,他若執意留,與黛玉將來反而不美,倒不如應允了賈敏,有外祖母並舅氏姊妹同住,倒也不失為良策。如此一想,便點頭應了下來:“心中有數,不必多慮。”

聽他這般說,賈敏心知是說動了,若再糾纏不停反而畫蛇添足,便順從地道:“有老爺,妾身原也不該如此,只是養兒百歲,長憂九九,這心裡委實是放心不下。”

林如海點點頭,面上之色雖不顯分毫,然素擅揣摩的賈敏如何看不出他的溫和,心中得意,卻微垂著臻首,體貼道:“老爺事兒多,妾身也不多打擾您的正事了。只是,夏日裡暑氣重,老爺多顧惜身子才好。”說著,便起身欲送他離開。

林如海腳步微滯,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方抬步往屋外行去,走過三五步,復又停下,淡聲道:“且好生將息。”這才真的出了院子。

賈敏斜倚門側,看他的背影一點一點被屋外翠色湮滅,輕輕撫著鬢角理得順滑油量的髮絲,蒼白如故的臉龐上卻慢慢浮出一抹極清晰極深刻的笑意,的老爺,莫要忘了妾身原就是不出二門的內婦,枯守小院與而言又算得了什麼。

而被賈敏寄予厚望的賈璉,倒也真如她所想一般滿心好奇興味,只不似她想的那般生出獵奇之意,反而熱衷於兩的關係上。那日茶樓偶遇,他越想越覺得,林如海與蘇雲岫必有糾葛,只是他街坊間盤亙數日,所得的訊息,卻不過是夫小姐解囊樂善堂的動作,與林如海卻無半分牽扯。可越是如此,他也越是篤定,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氛,兩定是舊識,只這蘇雲岫聽說是久居杭城,如何跟林如海牽扯上的,他如何也想不通。起初時,還道是養外頭的夫,可細細一想又覺不妥,看那天的情形,若說是同那秦掌櫃的,倒還像幾分,可與林如海,怎麼瞧怎麼不像有情的。旁的東西他賈璉或者不清楚,可論及男女之間那檔子事,他怎會弄錯?

事情如霧裡看花辨不分明,賈璉這心裡如被貓爪子撓著一般癢癢的,樂善堂門外晃盪了兩日也沒瞧見個影,也沒了旁的遊戲心思,便悶悶地窩客院裡老實下來。這一坐,卻叫他看到了新的端倪。

那日午後,天有些發悶,他屋裡躺了會也睡不著,便出屋逛園子去了。正是日頭最毒的時候,賈璉一路行來,並未瞧見幾個影,若是有,也是遠遠坐角門口守門的小廝。林府的花園修整得極為精緻,只這見鬼的天氣,他也沒多少心思欣賞,瞧見不遠處綠蔭藤花間有石桌石凳,便過去小坐納涼。

此處枝葉繁茂芳香馥郁,日光不過隔著重重疊嶂漏出三兩滴到身上,甚是涼爽,賈璉不知不覺便伏案小憩起來。半睡半醒間,似聽到有說話,便道是路過的下走動,原也並不十分理會,可眼下園中正靜,那聲音便這般從花藤外透入耳裡:“可領了這回的月錢?昨日遇到林老嬤嬤,還道是何事,沒想到卻是來發月錢的。”

“可不是,往日總是李嬤嬤過來的,這回太太病了,連李嬤嬤都不常出來走動了。”

“病?太太又不是今兒才病的,以前病著,怎沒跟這回這般?這宋姨娘一走,太太便病下了,連事兒都不管了,也不知到底算是什麼事……”

往下的話賈璉並沒聽清,想必是離得遠了說含糊了,只是這幾句,卻已將他的睏意盡數除去。這話裡的意思,若他沒聽岔,姑母這是出事了?似乎連管家之權都被奪了。宋姨娘?莫不成宋氏的故去是姑母動的手腳?賈璉眉頭擰成了死疙瘩,可這幾日看來,林姑父與姑母,並無半分不妥當的。

姑母地位如何,與賈府干係不小,叫賈璉不得不小心行事。他本是個機靈,林府之事當時又鬧得極厲害,有心探查之下,還真叫他發現了不少蛛絲馬跡,雖然斷斷續續並不完整,但賈璉也不難從中判斷出真的出了事。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起了茶樓那一幕,想起了蘇眉山,賈敏的落魄,林府的風雨蕭瑟,卻是樂善堂揚州大行其道的時候,如此巧合,再加上兩的異樣,叫他不得不懷疑,當中是否有些淵源瓜葛。

賈璉的心思轉得極快,這一估摸,便想到了賈母臨行前的囑託,說什麼“身子矜貴,養內室,幫她處理外頭的瑣碎”,怕是已經想到姑母的地位堪憂,如此一來,究竟何事,怕是賈母心裡也是有數的,要不然,哪會巴巴地把自己千里迢迢送來?

想到這,賈璉再坐不住,揀了個機會便拉住了李嬤嬤。李嬤嬤是賈敏的陪嫁,昔日也是賈府中,心,自然不會偏向林府。聽他起了頭,便迎他去見賈敏,進屋時,又示意伺候的下散去,只自己不遠處候著。屋裡都是自己,賈璉說話也少了幾分試探含糊,給賈敏見了禮,徑直道:“出門前,老太太千叮嚀萬囑咐,要有事無事多與姑母說道,小侄雖不是多得用的,可跑個腿兒的事還是做得的。”

賈敏眼眸微眯,暗歎賈璉的機靈,嘴角帶著笑,示意他坐下,方道:“這身子不景氣,卻是帶累了母親,也叫辛苦了這一遭。只是眼下,靜心將養著,倒也沒旁的大事,只是那妹妹年幼,怕是往後得要也多照應些了。”

賈璉微怔,這話大有深意,只不知這照應是句客套,還是確有其事了,忍不住探尋著問道:“有姑父,哪有用得著小侄的地方?”

“姑父難不成還能跟著玉兒一輩子?”賈敏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低頭撥弄了幾下新修好的蔻甲,又道,“有母親與二兄,再有這做哥哥的多幫襯幾分,也好放心些。”

話到這份上,賈璉哪還不明白她的意思,不消多想,也知是想配與寶玉的,想起府裡那寶貝疙瘩,賈璉也不知做何評價,但轉念一想,林姑父官運亨通,想來府裡也是極看好這樁親事的。想到這,賈璉的心思不由地活動開來,以前他雖知姑父為官多年極有能耐,可私心裡卻有些瞧不起林家的,這一趟過來,方知林府的富貴不遜於賈府,只是不顯罷了。他原就琢磨著該如何跟林家多攀些親近,可眼下卻是將天大的好事送到了自個兒跟前。林家只有黛玉一個血脈,這偌大的家財,若運作得當,油水應是極豐厚的,更不用提賈府,眼下管家的恰好是自家媳婦兒。

一想到白花花的銀子鑽進自己的袋子,賈璉整個的精神頭都足了許多,忙不迭地應下來:“姑母說得哪兒話,都是自家親戚,若是將來有用得著小侄的地方,哪敢不經心做事?”

賈敏微微一笑:“有這句話,卻也放心不少。林家家大業大,卻只有們一家三口,總免不得遇上些個繩營狗苟之輩,胡亂編排些事端,叫好生頭疼。只是,既已嫁入林家,總該為家裡多做打算的。可惜姑父這一支,原就是單出,不過尚有幾戶極偏遠的堂族庶支罷了,平素走動極少,這情關係也是極淡的。”

這話說得極妙,嫁了林家該為林家打算,也該為孃家打算,那黛玉若定親後可不就是賈府,如何能不會賈府籌謀?而林家與族親甚少往來,自然也毋需顧念什麼情分。既如此,這黛玉是林家唯一的子嗣,黛玉是賈府的,這林家財可不也就算是賈家的了?賈璉會意地連連應是:“姑母說得是,小侄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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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言及此,已過大半,賈璉見賈敏面露疲色,不過這一小會功夫便倦怠成這模樣,額間甚至隱隱泛著汗漬,心裡對她的身體狀況有了更深的明悟,心知此事宜早不宜遲,暗忖著回頭便書信一封回去,將此間打算快馬加鞭回稟賈母,力求趕賈敏之前將寶玉與黛玉的事兒定下,到時再將黛玉接過府好生教養,定要她更親厚賈府才好。

只是,他原也想提一提蘇眉山的事,可見賈敏已是勉力撐著精神與自己說話,話嘴邊打了個轉兒又嚥下了。告退離開後,賈璉卻是慶幸地拍著自個兒胸膛暗呼僥倖,禍從口出,若是將那女的事徑直問賈敏,叫姑母如何下臺?想想自個房裡的婆娘,連平兒都不願他多親近,若與跟她提旁的女,可不就是自討苦吃?姑母雖通情許多,怕也沒大度到這田地吧。要不然,那個什麼宋姨娘的事,又打哪來的禍端?

不過這些個與他賈璉無關,只要能幫襯著賈敏弄來銀子花銷就好。如此想來,賈璉也不再多生枝節,徑直回客院磨墨書信,一封與賈母,另一封與王熙鳳,又悄悄找了個時機挑了個不打眼的賈府下叫他速速送回京裡。

作者有話要說:咔咔,終於搞定了一章,託腮,好想讓賈敏速速領盒飯啊,不過親們建議的讓賈敏活著看賈家腫麼害死了黛玉,這個燈花認真思考過,貌似有點難度啊。賈敏翹辮子是設定過的,而且,黛玉才六歲,遙遙無期啊,賈敏活不了多久了,那個死後靈魂跟隨黛玉到賈府一遊,子不怪力亂神,不過考慮到古人都是信死後有靈的,咱們姑且認為她會這樣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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