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月亮就像一彎窄窄的鐮刀, 黯淡得幾乎瞧不見形狀。溫含章站在窗前看著黑漆漆的天幕, 今年的除夕連半根鞭炮都沒有, 冷清得不像年夜。

方才接連兩撥人敲門,清谷才進了外院一小會,就又有人敲響了大門。這一次來的就是宮中的使者了, 皇帝急召鍾涵進宮商議事情。

鍾涼笙也知道外頭肯定發生了大事。

她平時一貫安分,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安慰開解溫含章, 想了想,便問道:“嫂子, 回紇人不用過年嗎, 怎麼在這時候生事?”

溫含章搖了搖頭, 這件事完全不在意料之中, 但鍾涼笙難得對這些事情有興趣, 溫含章也想分散一下心思,便道:“回紇人過的是開齋節,不過新年。咱們過年在冬月, 他們那邊冬月可不好過, 想來是饑荒過度,才會突然起戰。”

畢竟以前許多次戰爭都是因著周邊部落物資缺乏而起。不過話是這麼說的,溫含章還是有些疑惑。冬日裡可不是打仗的好時候,以前若是冬季突發戰事, 也都是小打小鬧,並不會促成大戰。沒想到這一回卻是一違常理。

…………………………

今日畢竟是年夜,鍾涵在宮中只待了一個時辰便出來了。

宮門口, 許多赴宴之後便到東暖閣集合的大臣都上了自家馬車一一離去。

衛紹穿著一身玄色的皇子服飾,與鍾涵對視了一眼,發出邀請:“子嘉不如與我共乘一車?”

鍾涵點了點頭,他知道衛紹應是有話想說。

兩人對坐在馬車上,鍾涵道:“你若是想讓延平侯出任元帥,難。”衛紹方才在御前為朱尚鈞說話,第一回被明康帝斥責了。

衛紹揉了揉鼻樑:“皇上實在固執。”年夜這份來自西北的戰報真的是突如其來,還有二皇子之事,於二皇子,於他都是無妄之災。

方才出宮時,衛紹還看見二皇子跪在甬道上,臉上一個碩大的巴掌印極其明顯。

正月裡滴水成冰,不遠處傳來了幾聲女子的哭泣聲,只有聽見聲響時,先前一直低垂著腦袋不言不語的二皇子,腿腳才略微動了一下。

衛紹經過二皇子時,鼻端依稀能嗅到他身上酒氣燻天。他搖了搖頭,皇帝不過是遷怒罷了。西北八百裡戰報加急過來,皇帝今日一早就收到訊息,他忍著怒氣參加年宴,卻碰上二皇子在宴上生事,才會當場發火。

與二皇子起了爭執之人,便是衛紹。他嘆了一聲,二皇子酒醒之後就跪到了乾清宮前,方才眾人議事時,袁貴妃聽聞兒子出事竟然想要直闖東暖閣。還是皇上身邊的許太監出去讓人把她給拘了起來。

衛紹不說話,鍾涵也在理著自己的思緒。

清谷的訊息有誤,回紇人不止攻佔了一個邊鎮,而是連闖三大軍鎮,大軍當時就已經到了偏頭關了。

剛才在乾清宮東暖閣中,朱尚鈞跪在地上請皇帝準他戴罪立功,迎戰回紇。

當時鍾涵就覺得皇上不可能讓朱尚鈞出京,事情果真如此。

衛紹突然抬頭對鍾涵道:“西北的戰事,皇帝也有幾分責任。”

鍾涵心中卻是清楚:“皇上不會這麼認為。”他把所有的原因都歸在朱家人身上了。方才朱尚鈞實在忍不住在御前吼了出來,鍾涵才知道這樁戰事的緣由。

明康帝自來喜歡用武舉出身的武將滲透到各大軍隊中。延平軍也是如此。

皇上年前做了一波人事調動,將幾個從未參加過戰事的武進士調到了延平軍中,當時許多人都不在意。

皇帝就愛重用這些個科舉選上來的寒門武官,但征戰沙場馬革裹屍,可不是幾次考試便能看出功底的,是騾子是馬,戰場上一溜便就知道了。

這幾個人,許是出發前有人對他們說了些什麼,初入軍中便膽壯得不行。

回紇老可汗膝下有十幾個王子,其中屬十八王子最得他的心意,但最有能力的,卻是與十八王子同胞所出的三王子。

老可汗想將汗位傳給小兒子,可惜三王子戰鬥力強悍,老可汗生怕他死後小兒子會被欺負,這些年一直想給小兒子增加權柄,與三兒子之間已經是硝煙滿滿。

皇帝安插進來的武進士聽聞回紇新君上位,老可汗的小兒子逃竄草原,可能會到中原避難之事,便想趁回紇新舊交替時做出一番成績,領著一支小分隊私自進入草原,沒想到踩著狗屎運,真的讓他們碰見了十八王子,且十八王子還死在了他們手裡。

這些人怕朱家人會昧了他們的軍功,便將這件事瞞了下來,悄悄送了信回京,直到朱大郞找上門時才坦白了此事。

朱大郞真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麼考上來的,他接到了朱尚鈞的信件後心中便是一驚。回紇是延平軍的老對手,朱家內部曾經分析過這個部落許多回,一致認為三王子與他弟弟的關係並不像外人認為的那般勢若水火,相反的,畢竟是一母同胞的親弟弟,三王子對著弟弟屢屢留手,看樣子很有幾分情分。

朱家人原本只想著坐山觀虎鬥,頂多就是出手挑撥一下,讓回紇王庭的奪嫡之仗更激烈一些,沒想到卻會惹禍上身。

朱大郞當時就下令全線備戰,可惜還是晚了一步,新可汗氣勢洶洶,勢要為弟報仇,憑著一腔怒火直攻榆林。朱大郞和朱二郎準備不足,終究是戰死異鄉,埋骨沙場,就連屍骨都被回紇可汗吊在城門上示眾。

若是朱尚鈞不提,鍾涵根本不知道這其中有這麼多的事情。

衛紹撥出一口氣:“現下朝中對回紇瞭解最多的,只有延平侯了。延平侯多年領兵,對戰回紇經驗豐富。我真不明白皇上為何執意不肯讓他戴罪立功。”方才他和五皇子在御前都出言相勸,但皇上就是不肯。

明康帝堅持要以兵部尚書張大衍為主帥,讓他略作準備,後日便奔赴偏頭關。內閣中梅尚書反對得厲害,皇上仍然唯我獨尊,緊接著又下令讓衛紹年後暫時接了兵部尚書的差使,著鍾涵全力相助。

鍾涵不意外道:“皇上是怕延平侯一朝離京,便帶領延平軍反了他。”若不然,怎麼會將幾大軍隊的虎符持有者都拘在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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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是延平侯的大本營,先前十幾年,就是朱家人將西北經營得密不透風,明康帝心中才忌憚滿滿,不得不採取溫水煮青蛙的方式,徐徐圖之,慢慢將忠於自己的將領滲透到各大軍中。但,皇帝如此忍耐,西北還是在朱家手中出事了。

皇帝一是不敢再相信延平侯,二是想試探著將西北的軍權拿回來。

衛紹默了默,道:“凡事總得一試,我明日再進宮勸一勸皇上。”

嘉年居中。

守歲真是一件難熬的事情,特別是對著平時便準點睡覺的人。

屋裡頭燈火通明,兒子早就被送到小床上睡著了。溫含章惺忪著眼睛,終於等到鍾涵回來。他一進來便帶起了一陣冷風,溫含章被風一吹瞬間清醒。

鍾涼笙方才喝了許多濃茶,現下倒是十分精神,她見到鍾涵便不自然地低下腦袋。

鍾涵卻是知道鍾涼笙自來就是這幅模樣,他與鍾涼笙之間一向生疏,此時遇著也只是溫言多說了幾句,之後便無話了,鍾涼笙此時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與溫含章有話要說。

她緋紅著臉,一派尷尬,藉口想去外頭賞月便出去了。

這真不是一個好藉口,外頭的月牙連個形狀都沒有,溫含章給春暖使了一個眼色,春暖便帶著一件皮毛披風跟了上去。

蘇嬤嬤見此,也自動自覺地帶著小丫鬟們魚貫而出。直到室內無一人,鍾涵才把方才御前的事情與溫含章說了。

他道:“我明天打算到秦府一趟。”方才他也與衛紹說了這件事。秦首輔雖然在病榻上纏綿多時,但他畢竟是內閣首輔,皇上不願聽梅尚書的意見,秦首輔的話他還是要聽上一聽。

溫含章想了想:“合適嗎?”朝中奪情也不是沒有限制,鍾涵辦公不能穿公服,不能參加慶賀、祭祀、宴會等事,現下還是正月初一呢,他若是要到秦府去拜訪,可不合規矩啊。

鍾涵自然不打算直接上門,他只是打算遞上帖子和禮物,與秦首輔一陳這件事的嚴重性。

溫含章聽到鍾涵這樣說就放心了,她道:“我看明日秦首輔府前必然是車馬不絕。”其實她有心想說,秦首輔是內閣之首,今日這些說不動明康帝的內閣成員們,必定都想到了這個法子。鍾涵去並沒有什麼用。但她想了想,又問道,“昭郡王也去秦府嗎?”

鍾涵搖頭:“昭郡王去不合適,皇上若是知道他抬出秦首輔來壓他,必定會對他生出不滿。”鍾涵雖然與皇帝有仇,但他與大夏百姓並沒有仇恨。他也只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這座江山,總歸是翡家人的江山。

溫含章點了點頭,這是一件好事。鍾涵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與衛紹培養情分。兩人為同一件事努力奮鬥,才能培養起同舟共濟的戰友情。

溫含章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臉上溢滿笑意。她一直怕鍾涵為著心中的仇恨無所不用其極,現下他能停下來好好做一些其他事情,她心中更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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