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朝廷休沐七日, 皇帝封筆, 百官封印。本來過年應該是闔府最忙之時, 但換到溫含章府上,鍾涵雖被奪情啟用,孝還是要照常守著, 不能隨意到別人家中拜年走動,把年禮往各府一送, 溫含章身上的擔子就卸了一大半了。

因著年前地動,過年期間權宦人家吃酒宴飲都是十分低調。許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皇上趕在年休前, 對先前地動之事論功行賞。

溫含章吩咐蘇嬤嬤將賞賜的衣料頭面搬到庫房裡, 之後便迴轉了屋內。

明黃的聖旨被隨意扔在案上, 鍾涵正在榻上與阿陽玩樂。九個月大的大胖兒子上個月就會蹦出些單音節字詞, 到了現下,喊起爹孃來十分順溜。

溫含章看了一會兒白嫩可愛的兒子,突然道:“咱們家的阿陽, 倒是和皇上賞賜的那頭白鹿有些相像。”

溫含章方才已經去圍觀過那頭祥瑞白鹿了, 還是一頭小奶鹿,通身雪白,圓溜溜的眼睛忽閃忽閃,一有人靠近就發出呦呦的聲音。溫含章仗著自己是主子, 摸了小鹿好幾把,才在眾人的羨慕眼光中迴歸了嘉年居。

白鹿對皇家來說並不是個稀奇物。太/祖年間,江南有一大臣獻上了三隻白鹿, 繁衍至今已有四五代。不論這些年被明康帝賞出去的,宮中鹿房還有五六只在養著。

鍾涵失笑道:“我還不知道你喜歡這些小動物。”他想了想,從溫子明口中知道的訊息,溫含章似乎從來就沒有養過小動物。鍾涵本是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要為他人做嫁衣裳,沒想到明康帝發下來的旨意卻讓他有些出乎意料。除了一些人人都有的賞賜外,皇帝還另外送了一頭白鹿給他。

真是一個華而不實的物件。只是在其他人看來,就是皇帝對他的看重了。

溫含章搖頭:“我只喜歡溫馴的。”她只喜歡那些親近人的,要是需要她耐下心把它當祖宗伺候的,她就不喜歡了。

溫含章嘆了一聲,喜歡她倒是挺喜歡的。但他們府上就這麼丁點大,哪有地方養動物,太監把鹿籠送過來之後就什麼都不管了,溫含章只得讓人在馬棚那裡單闢出一個房間暫時養著,裡頭放了乾草,置了暖爐,讓管事們小心伺候著,千萬別把它給養死了。

白鹿可是祥瑞,皇帝把祥瑞賜給了他們家,要是祥瑞死了,外頭人還不定怎麼編排呢。

溫含章現下就是過來找鍾涵拿主意的。

鍾涵道:“不然就先寄養到秦思行莊子上,他小時候養過一隻,後頭找了鹿房配種又得了一隻,他養小鹿有經驗。”

“可以嗎?”溫含章眼睛亮了起來。方才她過完手癮後就開始煩惱這件事了,白鹿要是死了,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碰巧要是撞見了皇帝想拿他們家出氣,這就是一個把柄。

溫含章可不想讓皇帝有機會收拾了他們家。

現下聽到鍾涵解決了白鹿的事情,她總算舒了口氣。要溫含章說,大過年的,皇帝可真是知道怎麼讓他們糟心。同樣是賞賜,衛紹的才是真正的簡在聖心。他在今日早上剛被授了郡王銜,封號為昭,現在要稱呼他一句昭郡王了。皇家的幾個皇子中,只有三皇子被加了郡王銜。衛紹現在的身價成倍往上漲著。

溫含章見鍾涵沒有去新上任的昭郡王府上道賀的意思,想了想也就不問了。最近五皇子頻頻下帖邀鍾涵一聚,鍾涵皆都回絕。他的理由倒也簡單,皇家新年御宴他都因著有孝在身請辭了,這會兒出去太惹眼。

除了五皇子,朱儀秀也送信過來解釋了梅貴妃的賞賜。她在信中似乎覺得這件事並不值得大提特提。溫含章很想與她討論一下這件事。但她斟酌了又斟酌,回信的語氣卻是十分平常。朱儀秀是那樣的敏銳,只要溫含章說錯了一句,她便能猜出許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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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就是這樣有心無力,讓人無可奈何。溫含章珍惜她與朱儀秀之間的情分,但她卻不能以鍾涵的大事為代價。

除夕夜。

鍾府中只簡單擺了兩桌筵席。溫含章讓人在中間隔了一道屏風,兩兩一桌。府中主子本來就少,先前地動時讓李秉善與鍾涼笙在一塊,那是沒有辦法。有了條件,便要避諱男女之防。

女眷桌上,溫含章夾了一筷子青菜到鍾涼笙碗裡,安撫道:“等過了年,我把莊頭找來再讓你問問,大過年的可要開開心心的才是。”

鍾涼笙笑道:“嫂子,我想明白了。”經過了大半個月,鍾涼笙確實已經想明白了。她嘆了一聲,先前地動時,她一再哀求溫含章帶上玉福,與他們一起到道觀避災。溫含章拒絕了她,說是莊子上有避震訓練,建築又都是加固了的,玉福若是安心待著不會有事。

溫含章都這麼說了,當時鍾涵身上又有差事,裡裡外外都要溫含章擔著,鍾涼笙只得按捺下心焦。但她沒想到,玉福居然會自己贖身。

她道:“我現在才明白什麼叫世事難料。”鍾涼笙從沒想到,玉福已經與她外頭的親人聯絡上了。想起玉福一直說她在外頭無依無靠,離了府上便活不下去,鍾涼笙的心情很是複雜。

溫含章卻覺得玉福離開是一件好事,她離開後,鍾涼笙才算是解脫了。聽莊頭說,玉福當時似乎是覺得鍾涼笙已經不管她了,驚懼之下,才會暴露出自己已經與親人聯絡上的訊息。

鍾涼笙得知這件事後,一連幾日都龜縮在屋中。之後出現在她面前時,身上就有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玉福就像一根綁在她身上許久的韁繩,鍾涼笙被她那些恩情勒得喘不過氣,現下玉福終於離開了,鍾涼笙也要煥然一新了。

溫含章笑道:“今日是除夕,辭舊迎新,咱們不去想不開心的事情。廚子花了許久才炮製出這一桌飯菜,咱們可不要浪費了。”

她以茶代酒,與鍾涼笙幹了一杯。溫含章一直挺喜歡鍾涼笙這個小姑子。這個世界上恩難記,仇難忘,記恩的人便十分難得了。

況且鍾涼笙也不是沒有長進。溫含章花了一年多的時間就是想讓鍾涼笙能將心性提升一些,至少不要連在家中對著她時都這般怯懦。鍾涼笙現下是越來越自在了。只要有長進便是好事。一個人十幾年養出來的性格脾性,溫含章也不指望一下子就能把她扭轉過來。

鍾涼笙一飲而盡,她感激地看著溫含章。從侯府搬出來後,鍾涼笙才有了一些侯府小姐的模樣。從吃喝用度到規矩禮儀,溫含章對她樣樣精心。鍾涼笙知道自己不討喜,她先前那一幅遇見事情了只想著退縮反省的模樣,應該是溫含章這種從小從容體面的大家嫡女最為厭惡的性子,但溫含章除了玉福之事,卻從沒有逼她要做些什麼。

想著二哥新婚時她在侯府中仰人鼻息的日子,又想著現下她在懷暖齋中的雅緻富貴,鍾涼笙突然生出一種夢一般的感受。

溫含章見鍾涼笙說著說著就發起愣來,也不去打擾她。她夾起一顆配菜的花生米放進嘴中,眯了眯眼睛,還是自己當家好。

以前在伯府中雖也無憂無慮,但畢竟溫子賢夫婦才是主事的人,總是要守著一些規矩不能出錯。在她從侯府搬出來時她就想好了,以後的日子只要大面上錯不了,怎麼隨意怎麼來。

李秉善在屏風後聽著女眷席上的沉默無聲,心中的尷尬越發明顯。他摸了摸腦袋笑道:“先生這般看我,我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鍾涵喝了一口茶,收回了眼睛。

他當時來不及與溫含章多說,但他心中是存著幾分考驗李秉善之意的。

李秉善果然不是一塊璞玉。鍾涵搖了搖頭。在他看來,李秉善身上缺乏了一股拼勁。他既然已經離家出走到了京中,就該當成背水一戰努力鑽營,不說博取他的好感,起碼也得讓他看出他的誠意。但李秉善還是如同先前在汶縣一般得過且過,見了他跟老鼠見了貓一樣,立刻就啞口了。

鍾涵當時既然許了李副將一場榮華富貴,就沒有打算收回承諾。

不夠上進不要緊,只要品性過關就可以了。

鍾涵道:“過完年後,你與我一起到都督府辦公,先學學軍中辦事流程。”

李秉善敏銳地感覺到鍾涵對他的態度有些變化,他沒有多想,而是重重地點了點頭。爺爺寫信過來提點他要好好聽話,李秉善雖然從前有些桀驁,但跋山涉水到了京中之後,身上的幾分稜角被磨平了不少。他覺得自己大有變化,卻不想在鍾涵眼裡,他變得還不夠多,不夠好。

這一場年宴因著有外人在場,席間有些冷清。

但守歲時,鍾府的角門卻被人砰砰砰地敲響了。來人似乎十分著急,三短一長的節奏過後,還沒等門房反應過來,敲門聲就又急促響了起來。門房愣神之後才想起這是侯爺身邊的清明親自與他交代的要事訊號,連忙將門開啟。

外頭卻是清谷的身影。

溫含章與鍾涼笙一起坐在正房中逗著兒子,就聽清明大喘著氣跑過來稟報說鍾涵出去了。

除夕夜,皇家御宴上發生了兩件大事。

第一件,皇上在宴會上突然掌摑了二皇子,二皇子現下還在宮中跪著。

第二件,現下京中還沒有許多人知道的,西北回紇趁著延平軍沉浸在過年歡喜中時,突然大舉進攻,延平軍死傷了許多軍兵,有一個重要邊鎮失守了。

清谷一接到訊息,連守歲都顧不得了,趕緊到鍾涵府上彙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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