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寒風乍起, 吹著院子裡的落葉四處飄飛。溫含章與鍾涵隔桌對坐, 突然發現他的袍上有一處髒汙。

印象中, 鍾涵就算在家裡也要穿得光鮮亮麗,極少有這般不修邊幅之時。鍾涵許是自己還沒發現,他垂著眼眸, 用茶蓋撥著碗中的茶沫,表情有些冷淡。

溫含章心中突然有一絲發疼。鍾涵從十二月份忙到現在一直沒有歇過, 先前的兩日假期也是一直奔波在京郊與京中,熬到休沐日, 立刻就惦記著把他們母子接回來。道觀與京城來回六個時辰, 鍾涵必是從早上睜開眼睛就一直忙活到現在。

想了想, 溫含章起身繞過案几, 站到鍾涵身後。

夫妻之間談心說事, 不需要弄得跟上下級交談彙報一般肅穆。

身後站了一個人,鍾涵腰背立刻挺直,之後卻感覺到一雙柔嫩的小手搭在他肩膀上, 似乎想要為他按摩?

妻子主動為他松筋解乏, 鍾涵本該覺得高興才是,但他一想起方才兩人說的事情,心中就覺得沒勁。況且溫含章手上缺乏力道,為他捏著肩背時就跟在撓癢癢一般, 鍾涵被她按了一小刻鐘,實在忍不住道:“你想說些什麼?”

有什麼話,便趕緊說吧。若是等到了晚膳時再說出來, 鍾涵怕自己吃不下飯。

溫含章盯著他脖頸處的雞皮疙瘩,俯低身子湊到了他發紅的耳朵旁邊,溫熱的氣息弄得鍾涵身上有些發燙,他輕咳了一聲,將溫含章輕輕推開。原本他還以為兩人這回又要生出矛盾了,沒想到溫含章居然會使出這一招。

實在是……讓他有些意想不到。

自從新婚過後,溫含章就從沒有使出過這種溫柔手段。

鍾涵看了溫含章兩眼,她的表情有些無辜,看得鍾涵心中氣悶,他揉了揉鼻樑:“我從未逼過你要為我做些什麼,以前如此,以後也是如此。但,五皇子與延平侯府的婚事是大勢所趨。奪嫡站位,容不得分毫溫情。若你的儀秀姐姐以後要算計你,這便與我無關了。”

鍾涵只能做到如此。朱儀秀一向有野心。他想了想,還是狠下心不去提醒溫含章——只有直面了那個野心勃勃的朱皇後,她才會知道她現下想的事情有多不切實際。世界上許多關係都會隨著利益不再純粹,外頭多得是一邊藉著舊情向你示好,一邊毫不猶豫扎刀的人。

溫含章卻覺得鍾涵有些誤會她的意思,她希望她與朱儀秀這對舊時好友能在利益紛爭中彼此保有一份情面,但若是朱儀秀率先算計,為著一家子的前途命運,溫含章也不會心軟。她嘆了一聲,這一點不需要說得太過於明白,她心裡知道就可以了。

當日晚上,和諧過後,溫含章打著哈欠躺在鍾涵的懷裡,聽他說起這段時間京城的事情。有了先前張氏貢獻的避子丸,鍾涵真是極盡溫柔纏綿,鬧得溫含章身子十分睏乏。

從鍾涵口中說的最多的便是衛紹的名字,溫含章有些奇怪,鍾涵不是一向不願在她面前提及衛紹嗎?

她好奇地問了一句,鍾涵默了一下,才道:“溫微柳地動時去逝了。”

一問一答風馬牛不相干。溫含章卻秒懂,溫微柳去世了,上輩子的事情便隨著她的逝去塵封起來,衛紹無從得知真相。如此,鍾涵才能放心。

鍾涵有些喟嘆,他不過是才起了個念頭。之後打聽了一下,才知道溫微柳死了。京中地動,皇上帶了許多高官大臣去了別宮,溫子賢夫婦自然也在此列。伯府還要臉,不敢把溫微柳一個人扔在府中,溫子賢便把溫微柳給帶上了,可溫微柳在大災當夜卻突然跑了出去,不小心被樹木砸中了腦袋,下人發現時她已經腦漿迸裂死去多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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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含章聽著鍾涵說著永平伯府中傳來的訊息,僵作的腦子清醒了不少。她道:“大哥怎麼沒有通知我?”

鍾涵道:“大哥只給岳母去了信,說溫微柳未婚去世乃是大凶,得趕緊入土為安,就沒有將葬禮大辦,聽說溫微柳最後與她的姨娘埋在了一起。”溫子賢只在府中設了一日靈堂,之後便藉口嫡庶尊卑之禮,連孝都沒有守上一日。

溫含章心中不知道是什麼心情。溫微柳就這麼去世了,死得如此平淡,沒有一絲水花。對比她先前的種種壯志,讓人頗感唏噓。溫含章想了想,道:“我怎麼覺得柳姐兒死得有些奇怪?”

鍾涵毫不猶豫道:“她於你大哥,只是一個拖累。”溫子賢那樣的人,溫微柳還想藉著伯府得到與衛紹匹配的身份地位,真是異想天開。

聽鍾涵如此評說溫微柳,溫含章仰頭看著帳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半夢半醒間,她似乎夢見了小時候的溫微柳,一幅怯弱的可愛模樣,總是隨在姨娘身後安安靜靜地到榮華院請安。那時候,溫含章真沒想到,她長大後會惹出這麼多的麻煩。

不管溫含章對溫微柳最後剩下多少厭惡,聽見自己認識的人死去,總是一件讓人無法高興的事情。

但是這個世上的壞事總是接踵而至。

溫含章噙著微笑接了宮中梅貴妃的禮物,聽梅貴妃身旁的大太監與她說起梅貴妃的賞賜緣由。原來朱儀秀進宮時提及她與溫含章交情頗好,梅貴妃又一貫喜歡朱儀秀這個沒過門的媳婦,才會在賜下年禮時一同賞賜了溫含章。

大太監手中的拂塵甩了一甩,對著溫含章笑得十分客氣:“貴妃娘娘最是疼愛朱姑娘,朱姑娘昨日進宮時說起她與夫人從小的情誼,貴妃娘娘聽著十分感慨,說夫人與朱姑娘的感情十分難得,便將早年珍藏的一對玉如意分別賞給了夫人與朱姑娘,希望夫人與朱姑娘能始終情同手足。”

伸手不打笑臉人,溫含章問候了梅貴妃幾句,又奉上了一個厚厚的荷包,大太監臉上的笑意更家深了。

待得送走宮中來人,蘇嬤嬤便進來了。

快過年了,這幾日宮中屢有賞賜下來,溫貴太妃的、江皇后的、鍾貴妃的、皇上的,這其中就屬皇上的最為規制,屬溫貴太妃的最為厚重,蘇嬤嬤都見怪不怪了。

她看著溫含章瞧著一柄玉如意默默不語,還以為她想將如意擺在屋裡,沒想到溫含章卻命她收了起來。

溫含章看著案上的賞賜單子,梅貴妃的這份禮物,與其說是賞,不如說是示好。

上頭除了一柄通體無暇的玉如意,還有寶石頭面各四幅,御錦十二匹。這些放在平時不起眼之物,現下真的十分惹人眼球。年末大災,今年宮中一切都是清簡著來,據聞皇后帶頭儉省衣食住行,想盡辦法節省開支。過年給眾妃嬪的賞賜也都比往年少了三分。

宮中要做形象工程,妃子們就要緊跟老闆的腳步一起前進。最近許多妃嬪孃家接到的賞賜都比以前少了一半,這時候,梅貴妃送來這麼一份禮物,實在讓人矚目。

溫含章想了想,將單子收起來,打算等著鍾涵回來後給他看。這些事情他們夫妻間一向是商量著來,縱使她在朱儀秀的事情上與鍾涵有了分歧,也不妨礙他們在這上頭的默契——府中對外只能有一個聲音。

溫含章搖了搖頭,朱儀秀這般,真是讓她為難。

與溫含章不同,鍾涵從戶部回來後,聽見宮中的賞賜,反而十分高興。無論多聰慧的人,面對情感之事都會優柔寡斷。溫含章也是如此。讓她早些看清楚朱儀秀的算計,她才能心存防範。

他彈了彈手中的單子,面色平靜地問溫含章:“你要如何?”

溫含章不至於瞧不出鍾涵的表裡不一,她瞪了他一眼,又將送給幾位皇子的禮單遞給鍾涵看。

鍾涵只瞧了一眼,頓時笑得十分富有深意,他擰了擰她的臉頰,問道:“想清楚了?”

溫含章默了一下:“讓下人開庫取禮物吧。”

鍾涵與她提起過,他與五皇子私底下見過幾回。朱儀秀為何要在梅貴妃面前提及她們兩人的交情,無非是想在人前將鍾涵與五皇子交好之事砸瓷實了。

鍾涵與幾位皇子皆都關系曖昧,但明面上走得最近的,只有衛紹。溫含章知道鍾涵想做些什麼,他想讓幾位皇子心結加深,讓皇家的這把火燒得越旺越好。

若是朱儀秀不起心算計,溫含章這一回只會將給四皇子府的禮物加厚,其他幾位都是如常。但現在,梅貴妃給她送了大禮,她也不好不回禮。

這份禮,只能是加到送給五皇子府的年禮裡去了。

溫含章這樣做,如了鍾涵的意思,誤導了五皇子對形勢的認知,也如了朱儀秀的意思,讓人覺得寧遠侯府與五皇子交好,鍾涵瞧著是十分高興的,不知道一切底定後,朱儀秀會是什麼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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