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城一好,顧長安就不想待在陸家了, 從去年到今年, 這段時間除了帶給他無窮無盡的焦慮,不安, 痛苦, 擔憂, 還有沉悶, 令人瀕臨絕望的沉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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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地兒孤零零的立在海洋上面, 地圖都沒有, 真正的與世隔絕。

陸城在城牆裡生活了幾十年, 顧長安待一年都覺得是煎熬,比他的小鎮要難熬多了, 他根本不知道陸城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而這裡的人又是怎麼讓自己去習慣,去適應了周圍的一切。

想不通, 顧長安甚至覺得可怕。

對他來說,待在這裡, 感覺就像是被丟在缸子裡的魚, 只不過缸子大了一點兒而已。

顧長安還沒說出自己的心思, 陸城就已經私下裡跟家族的長老們,跟他爹交談, 表明他要走的意思,以後可以偶爾回來看看,卻不會枯守著這座城。

陸啟封早就料到了, 兒子長了情根,心裡有了愛,意味著他的生命裡出現了一個可以左右他任何大小決定的人。

一旦出現了那個人,漂流在人生海洋裡的那艘船就不再是自己掌舵,去哪兒,航行速度都由掌舵者來決定。

陸啟封端起茶杯喝口茶,看著依舊沒有脫去病態的兒子:“想好了?”

陸城:“嗯。”

“哪天他背叛了你呢?”陸啟封的話鋒一轉,儘量用心平氣和的口吻對著兒子,跟他講道理,講人生,“就算他不背叛你,你們之間的感情也會隨著時間越來越平淡。”

“阿城,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一成不變的東西,包括感情,在他之前,你沒有跟誰處過感情,所以你不明白這些道理。”

陸城淡淡的說:“我明白。”

陸啟封看兒子沒有絲毫動搖,滿臉的執著跟堅持,彷彿前面是個深淵都會毫不猶豫的跳下去,就知道這場談話才剛起個頭,自己這個當爹的就輸了,接下來即便是掏心掏肺的說再多,都是對牛彈琴。

乾脆就不說了。

陸啟封將茶杯扣到桌上,枯瘦的兩隻手指縫交叉著放在腹部:“什麼時候動身?”

陸城說:“後天。”

陸啟封沒問為什麼這麼急著走,就不能在家裡多待些日子?是缺你兩口吃的,還是少你兩件衣服?也沒問你就放心把你爹一個人丟在這島上,自己跟媳婦出去過你們的小日子?

苦情牌在陸家是不存在的,打不下去,他只是擺擺手:“出去吧。”

書房的門開了又關,陸城走後,管家進來立在一旁,陪著陸家的老族長,他的主子。

陸啟封靠著輪椅把一杯茶喝完,長嘆了一聲:“老顧在地底下得樂死。”

管家說:”不見得。”

陸啟封一時間沒搞明白這話裡的意思。

管家提醒道:“顧家跟陸家的枝葉繁茂不同,就一個子嗣。”

陸啟封先是一愣,而後幸災樂禍的哈哈大笑:“我怎麼把這個給忘了,那小子跟阿城能走到一塊是命數,也就是說,顧家命裡到他那一代就完了,絕後了。”

他堵在心裡的那口鬱氣可算是趁機吐了出來,頗為感慨的一下一下拍著輪椅扶手,一邊搖頭一邊喃喃自語:“老顧啊老顧啊,我沒輸,你也沒贏。”

管家:“……”

舒坦的陸啟封感覺一下子年輕了不少,他讓管家吩咐下人給他弄兩個小菜,再弄壺酒。

陸啟明聽到大侄子要走的訊息,匆匆趕來給大哥做思想工作,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大侄子心已經不在家裡了,在顧長安那小子身上,沒必要強留,留也留不住,留來留去反而留出愁來,讓他想開點,結果就看到他美滋滋的喝著小酒,吃著小菜。

“啟明,過來陪我喝兩杯。”

陸啟封衝杵在門口的四弟招招手,兄弟姐妹裡面,就他跟自己最親,打小就這樣。

陸啟明回過神來,一臉古怪的坐到大哥對面,看過去的眼神充滿探究:“聽說阿城要走?”

陸啟封嗯了聲:“後天就動身。”

聽出他話裡的輕快,近似是毫不在意,陸啟明滿臉匪夷所思:“大哥,沒事吧?”

陸啟封不答反問:“我能有什麼事?”

陸啟明似是噎住了,半天沒出來一個音。

大哥這態度,跟之前判若兩人,不會是受到了什麼刺激吧?

阿城以死要挾?陸啟明自我否定,就他那個性子,幹不出那種舉動,除非是中了邪。

但顯然不可能。

陸家常年跟地府的鬼差們打交道,交情也不錯,周圍這一片連個鬼影子都沒見著,沒有哪個敢靠近。

“當我知道阿城在外面長了情根的時候,就知道這座城,這個島關不住他了。”陸啟封抿口酒,咂咂嘴說,“他想走就走唄,我又不缺孩子養老送終。”

不等陸啟明說話,陸啟封就說:“孩子養多了,好處就在這裡,少一個不少。”

“早些年我讓你找幾個暖床的,生幾個孩子,省得你那園子冷清,你不聽,看看我,再看看你,一大把年紀了,還是一個人,大半輩子就這麼過來了,什麼都沒有。”

陸啟明破天荒的沒反擊,他一言不發的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一杯,一口悶了,放下酒杯說:“大哥,後天我想跟阿城他們一道出海。”

陸啟封夾牛肉的動作一停:“你也要走?”

陸啟明又給自己倒酒,還是滿滿一大杯,喝下去以後胃裡火辣辣的,他轉了轉酒杯:“趁著我還能走,我想去看看她。”

陸啟封知道四弟說的她是指誰,當下就皺起了眉頭:“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有看的必要?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陸啟明不假思索的說:“不是。”

因為傷疤壓根就沒好。

陸啟封看四弟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他搖搖頭,人就得信命,哪怕是一開始不信,最後都會信。

沒有辦法,老天爺會掐著你的脖子,壓著你的頭讓你面對現實,叫你不得不信。

作為一個族長,必須守著這座城跟自己的族人,這是應有的職責。

如果要離開,就等於是放棄了族長之位。

但陸家最後還是選擇陸城為族長,這個決定在陸啟封的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陸家從來都不是子承父業,不存在的,沒那麼美的事,得憑實力說話,陸啟封能坐上那個位置,也是靠的自己。

兒子出生的時候天降祥瑞,整個陸家都一致認定他為下一任族長,他長大後沒有讓族人失望,本身實力就強,現在又融合了黑曜的力量,意味著什麼,沒人不清楚,大家又不傻。

這一出陸城有準備,他接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履行當年對十二的承諾,還他家族自由。

陸家整個炸開了鍋。

最煩的就是陸啟封,誰都找他,他索性閉門不見。

一個個的都盼著他早點死呢,他已經退位了,現在掌權的是他兒子,看似跟他還有那麼點兒關係,其實屁關係沒有。

再說了,還不是你們自己選的族長。

不過,兩個家族之間的主僕契約雖然解除了,可以換別的契約,關係平等些,不再是發令者跟執行指令者,主要還是看十二他們那邊願不願意。

從前對自己的守護靈好,契約就是個擺設,有沒有都一樣。

倘若平時只會去奴役,去欺壓,那這次契約一解除,就不止是各自安好那麼簡單了。

十二來找陸城,想繼續跟著他,被他當場回絕了,沒有半點猶豫。

“少爺,您不再需要我了。”

十二低眉垂眼,漂亮的臉上全是一片灰白的氣息。

屋裡挺亂的,陸城在收拾行李,不是很熟練,他眼皮不抬,手上動作不停的說:“過你自己想過的日子去吧。”

十二霍然抬頭,他的嘴唇動了動,輕聲說:“跟著少爺就是我想過的日子。”

“那不行。”陸城的面色冷峻,言語直白簡單,“你可以選擇繼續留在這裡,也可以去外面,去任何一個城市都可以,就是不能跟著我。”

十二的眼睛睜大,眼眶漸漸紅了,他跟個白痴似的問:“為什麼?”

陸城把疊的不是很整齊的襯衫放進皮箱裡面:“我有愛人,身邊帶著個你,不合適。”

十二抿緊了嘴角。

陸城說:“以後在外面碰到,不要叫我少爺,我們不再是主僕關系。”

十二望著男人消瘦的側臉:“那可以是什麼關係?”

陸城側過頭,視線從站在那裡流淚的少年身上掃過,嗓音低沉的說:“十二,我把你當親信,家人,弟弟。”

十二一一咀嚼著那幾個詞,咀嚼完一遍又一遍,半響伸手去抹了下臉,啞啞的說:“知道了。”

到門口時,十二停住腳步,沒回頭的說:“少爺,如果我厚著臉皮搬出當年的事,想要你還我一個人情,你會不會留下我?”

陸城道:“不會。”

“當年我跟你定過協議,你點亮續魂燈,不管最後我是贏了還是輸了,我都還你族人自由,現在我已經執行了協議上的內容,你的族人全都自由了,從今往後不再受陸家約束管制。”

十二尚未開口,就聽到男人說:“我贏了老天爺,長安也就贏了,你救了我跟他兩個人,這份情很重,除了約定的協議以外,你還可以向我索取其他東西,別的都好說,以後你有什麼困難可以找我,我會盡力幫你,唯獨跟感情有關的不行。”

他的少爺真的已經仁至義盡,十二沒有再掙扎下去,捧著剩下的一點點自尊走了。

十年一心一意的陪伴抵不過那個人的幾個月,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即便把眼睛給盼瞎了,依然不會是自己的。

快出蘭園的時候,十二又一次停了下來,他往回走,卻在走了十幾步的時候頓住了,本來想告訴少爺,那個人去年做過什麼犧牲,想想又算了,少爺早晚都會知道的。

陸城敲敲衛生間的門:“還不出來,要把自己燻死嗎?”

顧長安打開門,一股子煙味衝他背後衝出,爭先恐後的往房裡流竄。

陸城不喜歡煙味,聞多少次都不喜歡,他皺眉咳嗽起來:“味兒怎麼這麼衝?你在裡面抽了多少?”

顧長安||舔||了||舔||發乾的嘴皮子,笑著說:“一根。”

陸城撥開他去衛生間裡,那架勢是要翻垃圾簍數數到底有幾根菸頭。

顧長安拽住男人的胳膊,把人轉過來:“兩根。”

陸城好整以暇的看著他撒謊。

“真的就兩根。”顧長安親親他的薄唇,一副真誠無比的樣子,“不信你自己檢查一下。”

陸城捏住顧長安的下巴:“我不吸二手菸。”

話落,他就親了上去。

結果嚐到的煙味濃烈到他太陽穴突突亂跳。

顧長安在男人發火前岔開話題:“你被十二伺候慣了,沒了他,以後能過好?”

“能。”陸城的拇指擦|過他|溼||潤|的唇角,“我有你。”

顧長的氣息輕喘:“我還指望你伺候我呢?”

陸城低頭看著他,意有所指的說:“我倒是想伺候,你不讓啊。”

顧長安將鼻樑上滑下來一些的眼鏡往上推推,一臉的嫌棄:“你先把身上那些肉長回來再說,硌得慌。”

陸城突然連名帶姓的喊:“顧長安。”

顧長安有點兒走神,他聞言嚇一跳:“你幹嘛呢?”

陸城的眼睛眯在了一起:“剛才說話的時候為什麼不看我?”

“……”

顧長安踢踢腳邊的皮箱,“東西都收拾完了嗎?”

陸城抱著胳膊看他:“轉移話題。”

顧長安瞥男人一眼,趕緊把肉長起來吧,瘦不拉幾的,輪廓鋒利,顯得既兇又冷,盯著他看的時候,讓他有些不寒而慄。

他蹲下來翻翻皮箱裡的東西:“怎麼都是衣服,橡皮糖呢?”

陸城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從口中蹦出來一句:“不誠實的孩子沒有糖吃。”

顧長安一口老血卡在了嗓子眼。

出城前一晚,林嵐忽然說她不走了。

顧長安不能理解,這裡不是顧家,也不是林家,他想不出一個能讓母親留下來的理由。

林嵐說她喜歡這裡。

這個答案並沒有讓顧長安就此作罷,他一聲不吭的看著母親。

林嵐這時候發現兒子雖然眉眼像她,但骨子裡卻像極了他的父親,看人的時候,能透過那個人的眼睛看到靈魂,讓人感覺自己無處遁形。

長久的沉默過後,林嵐嘆息著說出實情:“媽身體不行了,如果跟你們一起走,是過不了這片海的。”

顧長安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這裡的景色好,安靜,適合養老,還有很多世上都買不到的珍貴藥材,媽留下來,能多活些時日。”林嵐從始至終都挺平靜的,只是握著兒子的手有點抖,“長安,媽想活的久一點,想看你跟陸城結婚。”

顧長安說:“那我也不走了。”

林嵐蹙了蹙細眉:“走吧,讓陸城帶你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你以前都為顧家活,這幾年過的很不好,現在好了,雨過天晴了,以後要為自己活。”

她握著兒子的手緊了緊:“你過的好,媽就過的好。”

顧長安久久沒有說話,想到了什麼,他鏡片後的眼睛閃了閃:“媽,你早就決定好了,對不對?”

林嵐不遮掩:“嗯。”

顧長安將手從母親的掌心裡拿出來,摘掉眼鏡用力捏了捏鼻樑。

去年過來的時候,母親帶上了老頭的牌位,他當時一心急著陸城的情況,也就沒多想,現在猛然回想起來,才知道母親那時候就打算要留在這裡了。

應該說,她那時候就知道自己的身體只能撐一趟路,有去無回。

顧長安靠著椅背看天花板。

林嵐看見兒子眼角紅了,她拍拍他的手背,語重心長的說:“長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你要信命。”

顧長安的瞳孔微縮,這話老頭臨終前跟他說過,還重複了好幾次,要他信命,母親也這麼說……

他緩緩地將一口氣從胸腔裡推了出去:“媽,我會回來看你。”

林嵐笑了:“好。”

不論是從感性還是理性考慮,顧長安都知道,母親留下來是最好的選擇,也是唯一的選擇,他從母親那兒離開,獨自一人去見了陸啟封。

陸啟封只跟他說了一句話:“你母親往後的日子,我會盡全力照顧。”

顧長安放心了下來:“謝謝。”

陸啟封說不用謝:“替我照顧好我兒子。”

雖然兒子女兒一大堆,但少一個不少這話是假的,違心話,一個都不想少。

第二天,顧長安跟陸城,陸啟明三人在陸家眾人的目送下出城。

幾天後,他們到了蘭檀,春風和煦,陽光明媚,天氣好的讓人想閉上眼睛做個美夢。

陸啟明要去其他地兒,他什麼也不說,只打了個招呼,就上了他早早準備的車,丟下顧長安跟陸城揚長而去。

顧長安摸出煙盒,拔了根菸叼到嘴邊,打火機還沒摸到,一隻手就伸過來,把他嘴邊的煙給拽走,塞回了煙盒裡面,動作那叫一個流暢,幾乎是一氣呵成。

陸城說:“該戒菸了。”

顧長安煙癮發作,脾氣被挑||撥的上漲:“戒菸?”

“嗯,戒菸。”陸城彷彿沒看出來他在生氣,不快不慢的說,“我上網給你搜過,這是個比較難的工程,需要長時間的堅持,一時半會急不來。”

顧長安直接說不戒。

陸城攏著眉峰看他:“就你現在的身體,還能作幾年?”

顧長安陰鬱的嗤了聲:“我就算戒了煙,身體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陸城繃著臉:“起碼比現在好。”

顧長安跟他大眼瞪小眼。

十來秒左右,陸城放緩了面色,沙啞著聲音,低低的說:“長安,我想我們能一起走到老。”

一起走到老,這幾個字就像是天底下最甜最大的糖果,別說吃了,看著都覺得甜到了心坎裡去,顧長安任命的抓了抓頭髮:“行,我戒!”

陸城愉悅的勾起了唇角。

顧長安還沒反應過來,口袋裡的煙盒跟打火機就全被男人拿出來,丟進了垃圾桶裡面,他下意識的衝過去,手往垃圾桶裡伸。

一股惡臭撲進了鼻子裡面,顧長安回神了,他瞪著垃圾桶裡的煙盒跟打火機,也不知道是跟誰生氣,一腳踹了上去。

垃圾桶不堪重負,戰戰兢兢的晃了晃,倒在了地上。

陸城這個有潔癖的人竟然彎下腰背,慢條斯理的將垃圾桶扶了起來,可見他的心情有多好。

顧長安的臉發綠:“你他媽不要以為自己沒笑出聲,我就不知道你樂翻了。”

陸城對他笑了起來,笑容迷人的一塌糊塗。

顧長安的眼角抽了抽,媽的,就知道用美男計。

不到半小時,顧長安跟陸城出現在四合院門口,倆人都感慨萬千。

顧長安拿鑰匙開門,迎接他的是一院子的雜草,他見背後沒聲響,就喊了聲:“站那兒幹嘛呢?還不進來。”

陸城拖著皮箱進去,反手關上了門。

理想跟現實之間,總是隔著一些東西,不能完美的融合到一塊兒去。

院裡是雜草,屋裡是灰塵,呼吸的時候都覺得堵到嗓子,牆角還掛著蜘蛛網,顧長安跟陸城原本想抱著睡會兒,結果呢,睡個屁啊,沒法睡,倆人只能放下行李開始打掃衛生。

顧長安原先不覺得四合院有多大,這回一個屋一個屋子的打掃,才發現大的讓他懷疑人生,他不自覺的去摸口袋,想來根菸,卻摸了個空,於是不滿的瞪了眼罪魁禍首。

陸城在拖地,襯衫袖子捲到手肘位置,露出精瘦的手臂,彎著腰的側面線條顯得他比過去瘦了起碼兩圈。

顧長安鼻子一酸,那些不快通通一鬨而散,他仰頭摁了摁眼睛,得,從今天開始,你就好好的戒菸吧顧長安同志。

一路奔波到家,一口水沒喝就開始打掃衛生,顧長安體質嚴重透支,癱了。

陸城瘦歸瘦,體質比他強很多,不但沒癱,還出門買了些生活用品回來,煮了一鍋飯,炒了兩個菜。

顧長安被拽到桌前,眼皮都睜不開。

陸城喂顧長安吃了幾口飯菜,又喂他喝了半碗湯,讓他在椅子上癱了會兒,等食物差不多滑到腸胃裡面,就把他抱回了床上。

顧長安捱到床就睡了過去,還是深度睡眠狀態,他是真的累,臉青白青白的,嚇人。

隨便吃了點飯,陸城把行李收拾收拾,刮了鬍子洗了澡,摟著顧長安睡了過去。

半夜顧長安跟陸城都餓醒了,倆人泡了碗泡麵,面對面坐著,滿頭大汗的撈麵條吃。

顧長安忽地停下吃麵的動作,抬頭去看對面的男人。

陸城把碗裡的火腿腸都撈給他。

顧長安依舊看著男人,目光隔著騰昇的霧氣落在他的臉上。

陸城在碗裡撈撈:“沒了,都在你碗裡了,吃吧。”

顧長安用視線將男人的輪廓一寸寸的描摹了一遍:“陸城。”

陸城:“嗯?”

“去年年三十,我給白嚴修打過電話,他在電話裡跟我說何呂結婚了,還領了證,在國外領的。”顧長安的語氣頓了頓,“物件是施張。”

陸城事不關己的哦了聲就繼續吃麵,下一刻他猛地抬頭:“施張?”

顧長安繼續說:“那天我去找你,趴在你耳邊說,等你好了,我們就結婚。”

陸城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秒後瘋狂跳動,呼吸也跟著粗重了起來。

顧長安彎著嘴角笑了起來:“你當新娘。”

陸城眼神炙熱的看著他。

“當時我問你了,你沒拒絕。”顧長安挑了挑眉毛,“怎麼,現在想反悔?晚了!”

陸城騰地站起來,抱起顧長安就往房間走。

顧長安掙脫出男人的懷抱。

陸城的眉頭緊皺:“你說那些話撩我,又不讓我碰。”

顧長安雷打不動的說出一個藉口:“先把身體養好。”

陸城盯著顧長安,顧長安不慌不忙的對上他深邃的目光。

四目相視,那裡面的東西一覽無遺,一模一樣,那東西叫愛。

陸城抵著顧長安的額頭,他粗聲喘氣,嘶啞著聲音苦笑:“長安,我會憋死的。”

顧長安把手伸進男人後腦勺的頭髮裡面,安撫的揉了揉他的髮絲,說憋不死。

開玩笑,他身上那麼多疤,自己看著都滲得慌,要是讓這個人看到了,肯定接受不了。

顧長安急著離開陸家,就是不想他聽到什麼風聲。

再過些時間,等傷疤淡下去,到了正常人能接受的程度,摸起來也不是那麼凹凸不平,那時候就坦白,顧長安在心裡嘆口氣,揉著男人頭髮的力道更輕了些。

天快亮時下了場小雨,滴滴答答個沒完。

顧長安睡不著,他穿上衣服下床,輕手輕腳的出了房間。

四合院裡溼||漉||漉||的,顧長安洗漱完淘米煮了稀飯,他站在屋簷下看雨,冷不丁的聽見了腳步聲,從院子外面傳過來的,就停在門口。

直覺告訴顧長安,來的不是過路的,是熟人,於是他走進雨裡,腳步飛快的走到門口,拉開大門的門栓,跟門外的人打了個照面,彼此都有些意外。

季青是昨天來蘭檀出差的,今早出任務,發現那地方離四合院挺近的,就想過來看看,碰碰運氣,沒想到顧長安回來了。

身邊還有一個四年前已經死了的人。

季青早已過了一驚一乍的年紀,喜怒不形於色,她哪怕是再震驚都沒有表現出來,而是等著顧長安解釋。

沒有解釋也沒關係,她尊重他的選擇。

顧長安去掉了不適合說的那部分,把能說的告訴了季青。

季青聽完以後,多看了顧長安身邊的男人兩眼。

跟當年不太一樣了,不僅僅是消瘦的原因,具體又說不上來。

不過,他看顧長安的眼神還是一樣的。

季青的工作充滿太多變數,生活中沒幾個真正聊得來的朋友,不知道怎麼回事,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顧長安就成了其中之一。

一杯水下肚,她當著陸城的面,跟顧長安聊起這一年裡的變化。

季青說王明明辭職了。

今年年初他在一次執行任務的途中摔斷了一條腿,殘了。

公安局的安排是讓他退出行動組,去坐辦公室,處理處理檔案,整理整理檔案卷宗。

王明明不幹,就辭職了。

說到這裡,季青遞給顧長安一根煙。

顧長安條件反射的伸手去接,手抬到半空又收了回去。

季青詫異的看向顧長安:“戒菸了?”

顧長安說:“正在戒。”

“那你加油。”季青說笑,“我是不行了,離不開這玩意兒。”

桌前多了包橡皮糖,顧長安拆開吃了起來。

季青吐出一口煙霧:“上個月他那個女朋友跟他求婚了。”

顧長安隨口問:“哪個女朋友?”

“他就一個女朋友。”季青說,“姚樂樂。”

顧長安想起來了,那會兒他以為王明明跟那個女人長不了,不論是性格,為人處事的方式,還是家世背景,以及三觀都差很多,沒想到還在一起。

“明明覺得自己殘了條腿,配不上姚樂樂,不想拖累她,就沒答應她的求婚。”季青前言不搭後語,“去年那個碎屍案,兇手還沒抓到。”

顧長安:“……”

季青把話說的詳細了些:“案子查清楚了,兇手就是高風,只不過他逃了,目前還在全國通緝。”

“我得到線報說他在附近的村子裡待過幾天。”

顧長安問是哪邊的村子。

季青說:“西邊。”

分不清東南西北的顧長安扭頭看陸城,眼神詢問,西邊是哪邊?

陸城示意他看了個方向。

顧長安慢悠悠吃一條橡皮糖:“那地兒靠著山谷,不好找。”

下一刻他對季青說:“我有情況會通知你。”

季青這一趟的意外收穫太大了,她還想再坐坐,劉悅一個電話就過來了,說有新發現。

問顧長安要了新的聯繫方式,季青就離開了四合院。

顧長安把剩下的橡皮糖丟給陸城,自個上廚房吃稀飯去了。

陸城一口橡皮糖還沒吃,就聽到廚房裡傳出了罵聲,他過去一看,頓時無語。

顧長安煮稀飯忘了按功能鍵,鍋裡的米還是米,水也還是水。

他青著臉大力戳功能鍵:“破鍋。”

“對,是破鍋,跟你沒關係。”

“跟我當然沒關係。”

顧長安一轉頭,陸城就背過身往客廳走,肩頭抖動個不停。

“……”

上午陸啟明給陸城打電話,說他不回蘭檀了。

陸城在給顧長安敲核桃,手機擱一邊,開的擴音:“四叔,人沒見到?”

另一頭的陸啟明在山裡,他看著面前的墓碑,不知道這算是沒見到,還是見到了。

昨天陸啟明按照記憶找到蘇玉的家,被告知她十年前就死了,病死的。

他想過兩個人見面以後的很多種可能,唯獨沒想過會是陰陽相隔。

其實人事無常,只是他潛意識裡選擇了避開。

愛了一輩子,恨了一輩子的人離開了這個世界,對陸啟明來說,打擊太大了。

這個晴天霹靂剛結束,陸啟明還是懵的,就得知蘇家找人對蘇玉用了復活術。

結果成功復活了蘇玉,但她已經不是原來的她了,既不能去轉世投胎,也不能做人。

蘇家人全都害怕蘇玉,當初找人把她復活,等她復活了,又找人讓她灰飛煙滅。

現在蘇玉不知所蹤。

墓碑底下是空的,就一堆黃土。

陸啟明想好了,他得把人找到,不然他的舊傷永遠都別想好了。

“阿城,你跟長安好好過,四叔這邊解決了事情再去找你們。”

陸啟明說完就掛了。

陸城的眉頭皺了皺,沒打過去,四叔那點兒事,他聽家裡人說過。

一筆舊賬,幾天幾夜都算不完。

顧長安跟陸城白天黑夜的窩在四合院裡,享受著他們的歲月靜好,想把過去四年的光陰都補回來。

這補光陰,自然免不了其中一個環節。

顧長安各種拖,還是沒拖過去,電光石火之間,他把房裡的燈關了。

陸城的薄唇在他的耳朵跟臉頰周圍移動:“什麼時候有的毛病?嗯?”

四周一片黑暗,顧長安正要鬆口氣,他突然想起來陸城那家夥異於常人,夜晚如同白晝。

操,完了。

不出意外的,顧長安發覺男人屏住了呼吸,渾身肌||肉都緊緊繃了起來。

顧長安欲要說話,就感覺臉上有溫熱的液體,一滴兩滴,越來越多,咂了他一臉。

他的耳邊響起男人低啞的聲音:“我早就知道了,想等你主動告訴我,你就是不說。”

顧長安從愣怔的情緒裡出來,環住男人的肩背:“我這不是怕你難過嘛。”

陸城把臉埋在顧長安的脖子裡面,先是壓抑的哽咽,慢慢的,變成了失聲痛哭。

顧長安嘆了口氣,哄孩子似的拍著男人顫動的後背:“別哭了,你這麼哭,弄的我也想哭了。”

作者有話要說:  新坑是那個《你頭上有點綠》,存點兒開,下個月中左右,有興趣的小夥伴可以戳一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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